"快走吧,即便嶂磐咒术了得,要同时抵挡数个化作原身的龙族,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幸好咱们赶得及时。"若再晚个半日,恐怕遥城将失。方化口中默念着,灰绿的光芒顿时笼罩着他。
见状,靳怀一把拽过他,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唇,阻止他继续默念化回原身的咒文。
方化一怔,随即挣扎着推开他,正待质问,靳怀却已先开了口。
"不要再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就当作为了天下,为了我们即将得手的霸业,好好留着你的命!"
一把扣住方化下颚,靳怀又待吻下,却被方化捂住了嘴。
"不要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浪费灵气,眼下能对付他们的只有你!放心,我不会再化回原身。城下应还有龙族大军,我去助莽扩他们。"方化解释着,一边率先朝遥城跑去。
不放心地瞧了他一眼,深知此刻情势紧迫的靳怀只得化回灰蛟,先行赶了过去。
待他飞远,方化这才暂时停下脚步,深深地喘着气,遥望遥城的灰绿眼眸变得黯淡起来。强压下不适,方化复又拔腿急奔。可他未及奔出多远,便又缓下了脚步。这一次,令他停下的,并非身体的不适,而是落在眼前的人影。那继承了苍龙族纯正血统的人。
一条墨绿的巨龙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方化身前五丈之遥。墨绿的光芒散尽,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恨方化入骨的原谋。
眼见对方,彼此心头均是一怔,随即一个盛怒,一个无奈。
"嘿嘿,真是冤家路窄啊!"原谋嘿嘿冷笑,已拔出腰间长剑。
方化不接话,仅是盯着他。靳怀赶至遥城,第一个遇上的便是他,可才交了两下手,他便败下阵来,不得不退离遥城,降至附近幻回人形。看来那禁咒的反噬已在他身上发作。然而,即便他此刻深受禁咒反噬,但手无寸铁的自己恐怕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没话了?那就乖乖地死吧!"不知方化心思,原谋已挺剑而上,搏命的狠招统统瞄准方化的要害。
方化勉强避让,虽不曾伤得要害,却也免不了受些小伤。感觉体内那早已不安分的龙族之灵再度蠢蠢欲动,方化微微敛起眉。眼下,只有赌赌看,看是自己先不支,还是原谋先用尽气力。目不转睛地瞧着才不过几招,便已气喘吁吁的原谋。方化如是想着。
然而这一次,老天似乎并未站在方化这边。正当方化盘算着如何自逐渐力不从心的原谋手中夺剑时,体内那龙族之灵竟猛然窜起,凶猛的势头迫得方化不得不停下动作。而原谋便抓住了这个空隙,一剑直向方化颈项。
"凝穴。"方化虽危在旦夕,却依旧冷静、镇定。缓缓道出的话语成功阻止了原谋意欲砍杀的动作。
"这就是你的遗言?"原谋一怔,随即冷笑道。
"你的凝穴没有什么不妥吗?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吗?"方化半跪在地,虽急促地喘着气,却丝毫瞧不出半点畏惧。凝穴是龙族精魄所在,那儿会传来剧痛,便是禁咒反噬的结果。
听得此言,原谋顿时脸色一变,惊疑地瞪了方化半晌,这才勉强道:"你少吓唬人!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是吗?看来辽贤叫你们用禁咒时,并未告诉你们,这禁咒虽能猛增灵力,却也会急速缩短性命。你应该就快看到了吧,自己将近的死期。"方化冷冷道。这个愚钝的人,被蒙在鼓里却还不自知,"谢真一定未用此咒吧,用他是三军之首,应已领兵为先当作理由。"
方化的话令原谋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握剑的手更是颤了起来。
"我听你胡言乱语!"原谋勉强道,猛抬手,以封咒束缚住了方化,"我不杀你,将你这叛徒交给父帅处置!"
方化顺着他的拉扯,踉跄着起身,灰绿的眼眸却遥望着渐分胜负的遥城,望着已占上风的靳怀飞舞的身影:"嘿嘿,龙族气数已尽。辽贤这般作为,早已天地不容。执迷不悟的,只有你,原谋。"
脸色铁青的原谋不再理会方化,一边径直拖着他望龙族驻营疾走,一边放出了收兵的信号。
三道青白的强光直透云霄,顿时照亮了昏暗的遥城内外。瞧得龙族人气势尽失,瞧得蛟族将士雀跃。原本就因靳怀的及时赶至而士气倍增的蛟军,这下更是骁勇,直将退回驻营的龙军打得七零八落。
眼见已无大碍,靳怀忙化回人形,落于城墙之上,领受着遥城内外众将士的欢呼、赞颂。一边下令收兵,一边下了城墙,靳怀足不停地直望城门而去。遥城危机已解,他此刻担心的,是随后赶来的方化。
然而打得尽兴,畅快而返的军中,却不见方化的身影。靳怀不禁问起领兵的两人。
莽扩、鸩茫然地互瞧一眼,不解地摇着头。
"方化也来了吗?未曾见到。"鸩补充着,一脸茫然地瞧着同样不明所以的莽扩。
靳怀一握拳,才舒展的眉头再度拧了起来:"糟糕!"早知便该带着他一同返回的!
"少主,会不会方化公子身体不适,尚未及赶到?"嶂磐猜测着,心下却也隐隐泛着不安。
"调一小队人马去城北附近看看,若见着了尽速带他回来!"靳怀下着令,心头却有着强烈的不安。仿佛这一别,便是生死相离般。
"打了两日,下头人都累了,老莽带人去!"眼见他如此焦急,莽扩忙调了十来人又匆匆出了城。
靳怀一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冷静,他边往城内走,边问着嶂磐这两日的战况。嶂磐不敢怠慢,忙一一道明。
辽贤果真动用了禁咒,因为化回原身的原谋、默儿那猛烈的攻势,强大的灵气,险些令嶂磐招架不住。为了能摸清他们的底,嶂磐曾和鸩一同潜入龙族三里外的驻营。可惜却未曾见到辽贤,也未寻着地阙剑。看来他定是带着地阙剑候在腾原的边关兑城。
听至此,靳怀心中已有了对策,只待莽扩寻人回来,便要决定是否施行。眼下的首要任务,便是让这些拼死守城的将士们好好休息,以便尽快恢复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战斗。
嶂磐料得不错,老奸巨猾的辽贤并未亲身前来,驻营中只有前来袭城的原谋、默儿。
将方化关在设下封咒的牢笼内,原谋独自一人在帐篷内踱着步,满心满脑都是方化先前正中他伤处的言语。不会的,父帅不会做出此等狠心之事!若是此咒有何不妥,父帅又怎会叫自己使用?可是接连两日感受到的剧痛却又做何解释?凝穴是何等重要之处,自己何尝不知?莫非,莫非一切真如方化所言般......不,不能怀疑父帅,这定是方化的谎言!原谋独自焦躁着,此刻混乱的心绪一如帐内摇曳的烛火。
正当他内心争斗不息时,一道暗红的身影已悄悄接近关押着方化的牢笼。
"方化......公子。"原本清脆的声音,此刻却变得低哑,带着愧疚。
方化勉强睁开眼。瞧着半跪身前的人,一抹明了的笑浮上唇角:"怎么......不叫大哥了?"
"不,默儿不配叫公子大哥。"暗红的身影猛摇着头,暗红的眼眸中已泛起水雾,"默儿......不配。"
"你没有错,无需自责。人人都向往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权力,更何况是受身份束缚的你?"方化反倒安慰起她。
"默儿原本就是谢将军手下,将军说只要默儿能顺利赢得公子信任,能助他推倒公子,便会让默儿为副将。赤龙族向来力薄,若默儿能当得副将,定能令赤龙族扬眉吐气。默儿原是一心如此的,可是......可是跟随公子的日子里,公子非但对默儿不薄,更视默儿如同亲妹妹。默儿心中矛盾,默儿不能背叛谢将军,也不想背叛公子。然而,现下看来,默儿选择跟随谢将军,却是选错了。谢将军其实根本无意让默儿为副将,他巴不得曾随公子的默儿早些丧命。"盯着自己的双手,默儿苦笑着,"那禁咒,默儿原以为是族长,是谢将军器重默儿,才选了默儿施行。未曾想到,那却是前往黄泉的捷径。默儿......已死期不远了。"
听她哽咽道来,方化只觉心头绞痛。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公子放心,默儿这就放了公子。默儿曾背叛公子,这次,就当作是默儿的赎罪吧。"默儿抹去泪,正待动手解开牢笼,原谋阴冷的声音却自她身后响起。
"嘿嘿!在叛徒身边待过的,果然也会做出背叛的事来!"原谋不知何时已至,一双墨绿的眸子阴恨地盯着默儿。
"放过她,不关她的事!"方化勉强起身,无法靠近封咒,他只得冲着原谋急道。
"嘿,放过她?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原谋冷笑,手中长剑已随话音递出。
未及躲闪,默儿不偏不倚地受了那贯胸一剑。鲜血夺口而出,默儿不甘地倒下,不甘地瞧着原谋将力有不逮的方化推上押送的囚车,不甘地看着原谋驾着车望兑城而去。睁着眼,默儿怀着满心的不甘。这就是老天的惩罚,叫她无法达成最后的心愿。此去兑城,方化必死无疑,有谁,有谁能帮帮她,帮她救回方化,好让先赴黄泉的她能够走得稍微心安些。
许是听见了默儿的期望,照亮黑夜的火光突然自驻营周围亮起,示警声、厮杀声隐约传来,蛟族夜袭的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掌控了整个驻营。
模糊的眼瞧着那快速接近自己的银灰身影,默儿安心地合上了眼。是他的话,一定救得了方化公子,自己似乎可以放心地走了。
三十八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黝黑黝黑的夜幕笼罩着大地,遮蔽着半旬的月,遮蔽着理应撒向大地的光芒。
囚车,就在这黑得仿佛吞噬一切的夜里疾驰着。
方化斜卧在车内,灰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外隐约可见的轮廓。平静的心里盘算着与此刻处境截然不同的打算。
与方化的镇定不同,赶着车的原谋却是心乱如麻。灵气的大量流失,凝穴的痛楚,方化的话语,所有这些都在他耳边嚷嚷着,他已遭欺骗,他已遭抛弃的事实。
他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这些,更不愿最糟糕的情况被自己痛恨至今的人料中。有谁能证明方化的话不过是一派胡言?有谁能证明灵气的流失,凝穴的痛楚全都与禁咒无关?有谁能明确地告诉他,辽贤是因为信任他,器重他,才挑选他施用禁咒?有,那个能告诉他一切的人,正在兑城,带着地阙剑等待着他带回夺下遥城的捷报。那个人正是拍着自己的肩,说着此战交给你了,并教他禁咒之法的辽贤。
迷茫的原谋迫切地需要答案,他甚至不惜抛下整支部队,因为他预感支撑自己的信念已将破裂,因为他其实已看到自己的死期,就在三个时辰前,因为他还留存着最后一点希望。
当灯火通明的兑城近在眼前时,原谋反而没了主张,甚至开始害怕。死,是个很奇妙的词。人,往往在死期将近时,才会真正面对自己,才会开始质问自己,自己曾坚持的有何意义?自己曾坚信是否正确?自己是否仍留有遗憾,是否能走得无怨无悔?有些人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尚有许多事未曾办完。有些人到了此刻却反倒镇定地安排起有限的时间内,所能完成的事,然后静待死期来临。如果说方化属于后者,那么原谋便是前者。
他还不想死,还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丧命,还不想就这么任人摆布地死去,还不想毫无建树地奔赴黄泉。
方化抬头,眯着眼瞧着犹豫不决的原谋,丝毫不差地猜中了他所有的心思。
"哼,没种!你就这么害怕面对事实?若是如此,你也不用进城,干脆找片林子自刭,死个静悄悄。或者折回遥城,一人独挑蛟族大军,死得壮烈些,像男人些。"冷嘲不紧不慢地道出,方化存心激着他。
"闭嘴!我会进城。到时,定让你哑口无言!"原谋不自在地反驳着,一扬马鞭,硬着头皮望兑城而去。
一抹苦笑浮上方化唇角。突然间,他竟有些可怜起这个始终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大哥来。他争了一生,抢了一世,到头来却依旧成了他人手中一颗弃子。他即将面对的事实是残酷的,但是却又必须要他看清,必须要他明了,他究竟错在何处,又错得多离谱。他生得浑浑噩噩,却不该死得糊糊涂涂。
当原谋带着气虚的方化出现在辽贤面前时,辽贤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他许是未料到方化竟仍活着。然而,他很快便皱起了眉,暗自策划起阴谋,因为方化的存在已是威胁。他看得太多,知道的太多,了解的也太多,他太过聪明,太过狡猾,所以他必须死,只要辽贤还想夺天下,那么方化就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看着辽贤的眼,方化已明了他心中所想。自己已成为他的障碍,不得不除的障碍,正如当年自己的娘亲一般。他要杀了自己。这是方化自辽贤眼中读出的。而自己,当然不会就这般白白送上性命。不做抵抗地随原谋来兑城,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保存体力,是为了夺回寄放在辽贤这儿的东西。机会,需要靠自己争取,所以方化开口了,带着调侃和嘲讽。
"你果然还是用了。看来被逼急了的狗,不但会跳墙,还会咬自己人。"
"你说什么!"
"嘴巴放干净点!"
"你这叛徒没资格说族长的不是!"......
方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引起兑城守军的骚动,喝骂声不绝于耳。方化却不以为然,仅是盯着面色铁青的辽贤,等着他回答。
"哼,我还道你当真不怕死,原来是怕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被方化道中心事,辽贤咬着牙,硬挤出这句话来,不料方化等着的,正是这句。
"嘿,我是不怕死。可叹的是,有些人已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方化灰绿的眼眸一一扫过军中将士,包括自进城便不发一语的原谋。眼中有着不屑,有着怜悯,有着惋惜。可惜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却要为了辽贤一人白白送命。
"你这蛟族的走狗,我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你骨头硬,我打断你的狗腿!"年少气胜的二等将士提着齐眉棍,不由分说便朝方化膝盖招呼上去。
方化却不避让,右腿一抬一钩,已稳稳地锁住了那虎虎生威的齐眉棍。眼见一击不成,想抽棍却又抽不出。那二等将士顿时气红了脖子。方化一笑道:"你也用了禁咒?可觉灵气倍增?可有午夜梦回时,凝穴锥心刺痛?啧啧啧,小小年纪却不懂得珍惜性命,当真对不住生你养你的父母。"语毕,煞有介事地摇着头,全然不顾那年少的将士已惊异地煞白了脸。
"你......你胡说!你......你怎会晓得......"眼见方化一语道中自己痛处,少年将士已语无伦次。
方化放开那齐眉棍,皱眉道:"怎么,他没告诉你们?那禁咒虽能倍增灵气,却也会骤减性命。当年地神镇坤传于我龙族时,曾耳提面命,若非到了生死关头,决不得动用此咒。"
方化声音不大,但那看似平淡的话语却如丢入平静湖水的石子,顿时在军中激起波澜。凡施过禁咒者,无不面色煞白,惊疑不定。
"嘿,妖言惑众,一派胡言!他是我龙族叛徒,他的话有何可信!"眼见军中人心已乱,辽贤当即喝道。
"一派胡言吗?凝穴乃龙族精魄所在,凝穴受损意味着精魄遭蚀,精魄消散则性命尽失。这也是一派胡言吗?"方化迎视着他,朗朗的话语立时引来军中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