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冲着他坠落的地方疯狂吼叫,而后大口大口喘着气,跪在崖边一言不发。周围大堆人都屏息以待,静得只听见耳边依然嚣张的风声以及渐渐散去的虚无回音。半晌,黎荩才谨慎地走上前去,正打算开口,却见寻漠然慢慢站起了身来,于是忙退到一边。
望了眼坐在地上还满脸诧异不解的叶飘絮,他一字字的下令道:
"带她回去,铲平旋天门,除了她和寻浩然,一、个、不、留!"
"是!"黎荩郑重领命,欠身待主子匆匆从身边走过,才吁了口气。
此刻的主子,以是抑不住满身的杀气,就像是七年前大小姐出事那时......黎荩望着那处风景依然的悬崖,甩头打断臆想,赶紧着手处理正事。却在走近叶飘絮的时候,发现她早已默默地泪流满面。
阴桀的目光从呈上来的破烂衣料转至跪了一地的下属,直盯得他们脊背发凉,连领头的黎荩也是候在一边,呼吸颇不自在。
"禀主子,几天来属下带人搜遍了山崖附近各处,除了这些遗留的衣物,一无所获......"那山崖险峻,而且附近地势复杂野兽出没,若遭到其他不测也不奇怪,要这样找人也实在困难。只是主子近来这般低靡的状态,纵然自己尽了力也不能直说啊......
寻漠然没发话,只是转身注视着眼前沾满了泥污的破布,确是沐悠狐衣服上细致的纹路。手指绕起了布料间一条水蓝的丝缎,想起它曾那样醒目的盘旋在他明亮的发间,顿时紧紧攥住了,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声吼退了诚惶诚恐的一干手下,还没空平静一下,就听见奔跑的脚步声猛得闯进来,然后就见欺菲红着一双眼扑过来对他拳打脚踢。
"寻漠然,你这个杀人凶手!逼死了我爹娘,又害死了沐哥哥!你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你把沐哥哥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寻漠然冷眼看着欺菲对他毫无作用的攻击,这时黎薰也慌忙从门外跑进来,见状大惊失色,忙使劲拉开欺菲,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请主子恕罪!"唉,原想多瞒欺菲一阵,却还是被他提前知道了,也难怪这消息宫里近来传得沸沸扬扬,一个不留神就又惹得乱上添乱。
可寻漠然只是淡漠地挥了挥手:"把他关起来。"
黎薰像得了救命符一样赶紧谢过,拉着混帐王八蛋骂得口不择言的欺菲匆忙离去。寻漠然才揉了揉眉心,连日的烦躁已让他有些头疼,这时又突然记起一个人,这时候,也该去见见了......
来到南厢一间被重重看守的僻静厢房,他见到了倚在床边的叶飘絮,淡然的气色有着几分颓丧。由于带回来的时候她突然晕了过去,便唤了大夫诊治,却得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她怀了寻浩然的骨肉,已有三月,竟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看了眼进来的寻漠然,她沉默许久,才问:"你想怎么处置我?"
"我不会杀你们。"
话音才落,就听叶飘絮轻笑了起来。
"沐悠狐说过我们不会死,现在这话也算是灵验了。"她笑得苦涩,伸手盖上自己的小腹,"突然说有孩子,好不真实啊......这就是他舍命救我的原因么?"
寻漠然逼近了叶飘絮,一手抓住了她的肩质问:"你知道些什么?"
叶飘絮瞟了眼他紧锁的眉目,掸开他的手淡淡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自愿让我挟持的,也是他告诉我周围有埋伏,只要以他为人质便能脱围的。真不愧是"神算",你我绞尽脑汁设计对方,却始终逃不过他的眼。"
寻漠然只觉得心头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记,闷的慌。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将他了解的清清楚楚,而他却完全看不透他层层防护的心。
"他说浩然曾助他逃走,虽未成功却总是欠了一个人情。更何况你欠他的已清了,他也不想欠任何人的。"叶飘絮说着,摇摇头,"他或许是先知,可绝不是说谎的高手。我知道他是为了你,不想你手足相残,不想你再重复寻潇然的错误,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借口......"
为了我......他会为了我?为了一个曾那样伤害他的我?!寻漠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脑中极度的混乱让他不由扶住了额头。说什么已清,已清的意思,莫非是......沐悠狐,你在想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
叶飘絮静静的看着失神的寻漠然,无奈的自嘲着。她输了,其实一早就知道了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输给了一个男子......可是,又输得那样心服口服。转身偷偷拭去眼角盛满的泪,她现在只希望,不要输的太难看。
"你会有感觉吗?"嘲弄的话语引回了寻漠然的视线,她注视着他烦躁却不再无情的眸子,苦笑着说,"你没有心的,寻潇然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我用了十三年费尽心思想让你再次心动,如今愿望实现了,却不是为了我......"
寻漠然心里一震,转头直盯着叶飘絮云淡风清的脸,倒退着,随后飞快地甩门而去。独剩叶飘絮愣愣的看着恢复安静的空旷房间,嘴里尝到了微涩的咸味。
果然,还是做不到云淡风清啊......
在廊下漫无目的的急走,心乱如麻。寻漠然努力让自己冷静,可是再找不回一丁点冷静的概念。直到猛得闯入了某间房,他才像被赫然泼了一盆冰水似的,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默默的环视眼前的场景。
仿佛是有什么在冥冥中牵引着,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这里。人去楼空,熟悉的一切依然,只是再不见其中娴静的纤弱身影。却还是像怕惊扰了谁似的走进去,看到窗边的椅上还置留他常揣在怀里的暖炉,压着一册唐诗集。炉早已冷,寻漠然顺手拿起诗集,入眼一首金缕衣。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就似花一般,曾静静绽放在他身后,用浅淡而轻柔的香气温暖他的心寒,驱散他的寂寞,而他却从未在意,曾几何时竟恋上了那种味道。直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连枯萎的花瓣也早已被风吹散无踪,他甚至听不见他凋零的声音。
沐悠狐,我们之间还没有清,所以你绝不能死,你定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回来,好让我仔细还你,欠你的这一份情。
第九章
武林传闻,天山两大派大肆争斗,寒漠宫一举铲除旋天门,吞并其下众大势力,成为一掌天山之主,而幸存的旋天门主夫妇自此行踪成谜。
放走寻浩然夫妇的时候,叶飘絮冷漠的表情和寻浩然不甘嘲弄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寻漠然突然想去看看近来不再吵闹的欺菲。可是见到欺菲的时候,他皱起了眉。
小小的男孩只是静静的坐在房里,见他进来,出乎意料的一言不发。寻漠然也不想多说无趣,转身欲走,才听见身后的孩子冷冷的开了口。
"你不杀我吗?"
寻漠然停了步子,转身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替我爹娘和沐哥哥报仇!" 对上自己的是一双燃着烈火的眼眸,欺菲的脸上冰冷如霜,"曾经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沐哥哥说要离开我,要我出了任何事也不要恨你。很可惜我没有他那么善良,寻漠然,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寻漠然无语。这八岁的孩子短短几天竟像变了个人,那少年老成的神态,像极了当年幼小的自己,用仇恨滋养心灵,学会对万事冷漠无情。这一刻,竟无预兆地想起了寻潇然,这才发现,他已好久没想起她了。
沐悠狐,你是对的,潇然的错误我延续到了现在,即使想挽救也晚了吗......
环视着安静得出奇的寒漠宫,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从未发觉没有了他影踪的偌大殿堂,居然冷清得像一具失了精魂的躯壳,心里那个习惯了他居住的角落现今空空如也,分不清趁虚而入的思念是什么,只知寂寞得令人无法等待。
"主上!"身后突兀的呼唤声拉会寻漠然飘远的思绪,不满的回过头,却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下属正跪倒在自己脚下,急急忙忙的回报。
"禀主上,有人闯入宫中,扬言要见您,属下等防不住......他已到了正厅了!"
寻漠然脸色一凛,快步就往正厅去。寒漠宫地居险要,守卫重重,岂是寻常人说进来就能进来的?居然还能闯至正厅,来者莫非是某位武林高手?但无论是谁,敢这样在他的领地里挑衅,也免不过一条杀无赦!
赶到正厅还未来得及跨入,就听得里面闹哄哄的传来一记重物落地声,伴随着阵阵痛苦呻吟,一个清亮声音正在大喝:
"寒漠宫也不过是些无能之辈,叫寻漠然滚出来见我!"
嚣张的口气让寻漠然皱起眉,心下恼怒。他执掌寒漠宫以来,还从没有人这般胆大包天的大放厥词,且听声音底气并不浑厚,也不像是个武功甚为厉害之人,反而还显得非常年轻。怀疑着疾步走进厅里,只见躺了一地翻来覆去的下属,既像中毒又像受伤,个个龇牙咧嘴疼痛难当,而一直负责抵挡的黎薰也似强忍煎熬的上前禀道:
"主子,此人手段甚是古怪,属下等还未近他身,就全身奇痛无比,根本降不了他!"
寻漠然继而抬眼,罪魁祸首正昂首站在面前,冷冷打量着他。
来者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苗人的印染绣衫,微卷黑发绞成长辫垂落胸前,发间身上各类银饰锒铛,魅惑凤眼点下一滴浅淡泪痣,更为俊美面孔凭添几分妖艳。而在他脚边,一只小巧火狐灵活钻动,极戒备地低声嘶鸣。
想不出自己与这充满诡谪气息的少年有什么交集,但看他来势汹汹的样子也绝非善类。寻漠然不敢轻心,厉声问道: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寒漠宫?!"
那少年完全不屑回答,只是高傲地睨着他反问:"你就是寻漠然?"
见寻漠然冷冷地默认,少年嗤鼻讥笑:"我还当寒漠宫主是只缩头乌龟,终于还是出来了。不过这见客的速度,倒也比乌龟好不了多少。"
说着他逼进一步,举动间首饰叮当作响,肃杀银辉闪过眼底,狠狠命令道:
"把沐悠狐交出来!"
"闯宫要人,你就得有死的觉悟!"寻漠然哼了一声,暗暗运气提防对方出手,心里又不免吃惊。这轻狂少年口无遮拦,又是冲沐悠狐而来,究竟是何居心?
"想杀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微微一笑,宛如艳丽玫瑰之下毒刺毕露,只一扬手,黎薰便大叫小心,想护主可浑身痛得再动不了。寻漠然顿觉身上巨痛,犹如生生被人剜肉挫骨,双腿不受控制的瘫软下跪,脑中又好像有无数针尖刀刃连刺带扎,搅得人只愿一头撞死还痛快些。他咬牙强行压抑,惊讶对方出手全无招式或暗器自己就败下阵来,突然仅存的思维跳出一个清晰的名字,他盯着面前年轻气傲的容颜,冷汗涔涔。
"莫非你是......苗疆‘鬼蛊'?!"
少年姣好的眉一挑,呵呵笑道:"好啊,原来你还认得我蓝瑕瑜的名号。"
江湖上盛传"鬼蛊神算",乃是两位奇人。其中"鬼蛊"身世诡秘,外人只知他长在苗疆,使蛊用毒的手段天下无双,年纪虽轻性格却乖僻狠辣,实数极难打交道的人物。而眼前这个跋扈的艳丽少年,果真是那些流言的鲜活印证。
"生不如死的滋味好受么?你身上的这只蛊可比那些鼠辈喽罗们的毒上百倍,平时我还不舍得轻易出手呢!"蓝瑕瑜像在炫耀宝贝一样的嘻嘻叹着,转向寻漠然道,"不过只要你肯交人,要解也不难。"
闻言寻漠然似没听见般纹丝不动。不料蓝瑕瑜也不在意,只蹲下来摸了摸那火狐的皮毛笑道:"曜儿,到你报仇的时候了,千万别客气!"
话音才落,那火狐立刻目露凶光,如箭般蹿上来,对着寻漠然凶狠撕咬。不消一刻寻漠然已遍体鳞伤,纵然他不吭声,死死绞结的眉也正透露着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蓝瑕瑜却像看戏般悠然自得,一点也没有收手的打算。
想他只去了苗疆一趟,回来顺道看望好友,竟见映荷轩门户大敞,沐悠狐和欺菲已不知所踪,唯独他眷养的火狐躺在血泊之中,体温虽冷幸好气息未绝,才让他救回一命。那生物也通灵性,一转醒就朝他连连哀叫,眼神急切像是求救一般。他深感事有蹊跷,花去不少时日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人被陷寒漠宫。
沐悠狐是"神算",绝不可能对这天大的祸事一点都不知情,可这傻瓜从来就爱把麻烦事窝在心里独自承担,害他担心劳累,真真心疼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心下有些抱怨,蓝瑕瑜突然抬起手,空气中突然浮现许多细小黑点,眨眼已融入他摊开的手掌之中。亲眼所见的人都诧异得目瞪口呆,蓝瑕瑜却瞬间变了脸色,阴冷的美貌笼罩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残酷魔性。在进寒漠宫时他就放出数十只"觅蛊",方圆百里只要有沐悠狐的一点痕迹它们也能发现,可刚才收蛊时竟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实在可疑。
"沐悠狐不在寒漠宫!"他喝停火狐的攻击,冷声道,"他在何处?"
伤痕累累的寻漠然用视线对他冷笑。从来没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区区疼痛就想要他俯首称臣,乖乖相告,简直白日做梦!
正在这时,厅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蓝瑕瑜一转身,看见又有好些寒漠宫的人冲了进来将他团团包围。为首的黎荩本在外面搜寻沐悠狐的下落,接到宫中消息匆忙赶来,结果看见一地伤兵,连寻漠然和黎薰也痛苦万分的样子,不由对厅中的少年虎视眈眈。
蓝瑕瑜见了援兵也不惊慌,轻松笑道:"你们主子命在我手里,识趣的就别动。"
望着毫无反抗能力的主子,黎荩料想这少年决非泛泛,只好领人杵在原地。蓝瑕瑜也不理他们,走近始终不语的寻漠然轻哼:
"骨气倒硬,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说罢指尖一弹,随即寻漠然全身一震,手脚好像尽被人猛力打折,痛得他几乎要咬碎牙关。且凡是关节之处就像被刀锯反复切割,加上原本的蛊毒折磨,让他冷汗直如雨下,再刚强的意志也免不了面色惨白。所谓断筋凌迟之苦,也不过如此。
黎荩大惊,正要冲上来,却被蓝瑕瑜一个回眸瞪得不敢轻举妄动。这少年手法怪异防不胜防,怕是当前无人能敌,急不得又冷静不得,黎荩双拳亢起青筋,捏出一手湿滑冷汗。
身中奇蛊的寻漠然每一秒熬得比一个时辰还辛苦,却仍一言不发。顽抗到底的态度逼得蓝瑕瑜渐渐没了耐心,对着火狐切齿叫道:
"曜儿,给我咬他,咬到他说出沐悠狐的下落为止!"
火狐听命立刻又扑上去狠咬,如一团烈火攒动,过处无不血肉模糊,有些伤口深可见骨。黎荩再按耐不住,拦在蓝瑕瑜面前大喝一声:"住手!"
蓝瑕瑜瞥着他,眼中透出丝丝杀气。黎荩护主心切,再顾不得寻漠然的意愿,急急道:
"我说!我可以说出沐悠狐的下落,不过阁下也要为寒漠宫的人解除痛苦!"
蓝瑕瑜这才出声唤回火狐,颔首道:"只要你如实说,我自然会饶过他们。"
闻言黎荩顿了顿,才正色道:"那日寒漠宫与旋天门之争,沐公子被敌方挟持,最后掉下山崖,至今......生死未卜!"
蓝瑕瑜一愣,震惊瞬间凝固在脸上,一时不再动作。黎荩摸不清他古怪的性子,也不敢有所举动。半晌,少年才冷冷扬眸环视在场的一干人等。
"今天就姑且放过你们,此事我会亲自查证,如果发现话属虚言或者沐悠狐真有不测,我定叫寒漠宫所有人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