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安千

原来你已经讨厌我到这种程度了。
我无力地摸索着车门，可是连转动门把的力气都没有了。
暖。他唤我。用无可奈何地语气。
暖，你不要这样。他拉住我。
我挣开他，转过脸看着车窗外。
我的眼睛干涩地发疼。
为什么在我应该哭的时候它却出不来呢？
我被打了啊，被讨厌了啊，被最爱的人厌恶甚至打耳光。为什么我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忽然倾过身体，用力将我抱进怀里。
暖，对不起。他低声说。
对不起？我心里想，这是在和我说吗？为什么我流不出眼泪来呢？
我仍旧睁着发疼地眼睛越过他的肩膀望着窗外。
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继续他的话题。
原谅我对你那么冷淡。他说，可是你应该更加爱惜你自己啊。你天天这样折磨自己，我们看了多心疼你知不知道？
我们？你说的我们是谁？
他愣了一下，说，你妈，你小姑和我啊。
我闭了闭眼睛。眼泪还是出不来。
既然哭不出来，我就笑了。
这一笑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停不下来了。
暖，别笑了。他用力地摇晃着我。
我不想啊，我真的不想笑。真的不想。可是我停不下来啊。

暖，别在我面前哭！男人十分不耐烦地把只吸了两口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你要笑，要这样笑！他拉扯着我的脸。
可是我的眼泪好多啊，多得淹没了自己。
这个时候你让我怎么笑出来。
男人在我旁边坐下，掀开被单的一角，伸手进去抚摸我下身被撕裂的伤口。
偶尔他恶意地用力拧我一下。我疼得大叫。
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其实我想反抗啊。
暖！男人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将我强行转过来，不许哭了。你的脸都哭丑了。
可是爸爸，我很疼。我哽咽着小心翼翼地辩解。
暖，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男人开始诡异地笑，这么说，暖，你是在邀请我为你治疗这疼痛吗？
不！不！不要爸爸。我没有。暖不痛了，不痛了。我吓得一个劲往里缩。
男人轻轻抚去我的眼泪，暖，你在撒谎啊，看你都疼哭了。
没有！我尖叫着缩到床脚，我没有哭。没有。
我用力地擦干眼泪。可是控制不住，它总是一遍又一遍跑出来。
男人并不放过我。
一点预兆都没有，他生生顶了进来。
血再一次流出来。
伤口火辣辣地疼。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枕头不然哭泣流泻出来。
他沉重的身体紧贴着我的后背，全部的重量都在我的身上。我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说，暖，你哭的样子其实很诱惑人。你越是哭我就越是想要你。你知道吗，这会害死你。
他一边粗暴地侵犯着我的身体却一边谆谆教诲着我在这可怕世界里的生存之道。
在那种剧痛中，我学会了忍耐。在任何的情况下，我都笑。不停地笑，笑得眼角发酸，嘴角发软，但是我把它变得像我13岁以前的哭泣那样无法控制。
　暖，别笑了！他怒气冲冲地大吼了一声。
姑父，我不能不笑啊，实在太好笑了。我一边笑一边说。
我看见他越来越阴沉的脸在我的笑声里扭曲着。
他忽然俯身过来，紧紧压住了我的唇。
我呆住了。回不过神来。
我感觉他的粗暴慢慢变成了诱惑。他的舌尖不停在我的唇缝中扫动，企图钻进去。
他这，是在吻我吗？我呆呆地想，然后张开了唇。
他似乎很激动。立刻抱紧了我。
舌头活了。有了灵魂。它开始舞蹈，狂野富有激情。它是精灵，它是魔鬼。它的妖冶令人陶醉。
我想在这狂舞中淹死。
他慢慢推开我，用那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水晶，我的月亮......
他的眼神那样复杂。
然后他开口了，他说，暖，我们回家吧。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他把我摁回座位，系上安全带。
然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那是什么意思？恩，不，不重要，不重要。我醉了，一时还醒不了。让我醉着吧。能多一秒是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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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母亲哭着扑过来。她紧紧抱着我。
只是哭。
妈？我轻轻唤了一声。
母亲急忙擦着泪说，对不起，暖，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妈？我不解地看着哭泣的母亲。
母亲拉住我，饿了没有？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来。
我最喜欢吃的菜？我心中纳闷。我从来都不挑食，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什么。我对吃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特别的情绪。
母亲把我推到桌前坐下。
看了看菜色，我的脸刷地白了。
陌生又熟悉的菜式，颜色，味道，恍惚回到了那个时间......

爸爸，我的脚扭了。一看见男人，我立刻瘪着嘴哭述起来。我告诉他同班的小朋友欺负我。他们趁我午睡的时候偷走了我的鞋子，把它挂在高高的树枝上。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上去。结果跳下来的时候崴了脚。
男人怜爱地亲吻我的脸颊，他哄着我说，暖，别难过。下次他们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教训他们。
我破涕而笑。
是啊，我有最疼我的爸爸。
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每次都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护短。他只是不愿意让我懂得反抗的含义。
爸爸今天带你出去吃脆皮好不好？
真的？我很快把别人欺负我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坐在车上，我突然想起了刚刚出差回来的母亲。
我仰头问道，爸爸，要先去接妈妈吗？
男人的脸沉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已经生气了。反而用力拽着他的衣袖继续问，妈妈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去？
男人看了我一眼，冷冷地。
我吓了一跳。他一直是疼我的，我知道。可是他生气的时候异常的可怕，我也看见过。
于是我安静下来。不敢再说话。我不明白，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男人一直把车开回家。
我心想，是不是回来接了妈妈以后，一起去吃饭呢？
男人却冷冷说，下车！
我哆嗦了一下。爸爸他为什么要吓我呢？
我急忙用尽全力推开了车门，跑下去。因为脚还在疼，所以摔了好几跤才到门口。
以我的个子根本够不着门铃，所以我只好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妈妈。
好半天母亲才来开门。
母亲看见我，笑了。她把我抱起来，问我今天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和幼稚园的小朋友相处好不好？
我把小朋友欺负我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我的脚还在疼，加上刚才男人突然发火，后来又摔了好几跤，心里觉得好委屈，于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母亲却松开了手。她严肃地看着我说，暖，不许哭！你是男孩子！
我知道啊。老师说过男孩子应该要坚强。可是我真的好委屈。
母亲蹲下来，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我，暖，别人揍你，其实你也可以揍他们。
可是他们人很多啊。
母亲说，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他还小！！男人打断母亲的话。
母亲愣了一下，站起来，他已经六岁了。
男人把我抱起来，轻轻擦掉我的泪，说，乖，暖，别哭了。爸爸在这里。
母亲皱着眉头继续说，志英，你不能这样宠他，会把他宠坏的。你得让他学会长大......
他还小。而且，他有我。男人看也不看母亲，将我抱进书房。
母亲不满地跟了进来，志英，你不能再这样宠他了。摔了跤会哭，和小朋友打架也会哭，被人抢了奶糖也哭......这样下去......
你是不是他的母亲？男人反问道。他把我放在书桌上，找来红花油，脱掉我的鞋子给我揉脚。
志英！
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不配做暖的母亲。男人说话的声音冷得可以结冰。
我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我有些害怕他们的争吵。即使男人给我揉脚疼得难受，我也不敢出口大气。
我紧张地看着低头看着父亲修长的手指揉捏我的脚裸。
何志英，你怎么可以说这么过分的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母亲气冲冲地说。
男人仍旧是那个冷冰冰的腔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总之你要是不喜欢暖，就离开好了。
母亲恨恨把手里的毛巾扔在地上，转身走掉了。
我知道接下来她会收拾东西回娘家或者去她的好朋友那里住几天。然后又会拎着很多的礼物回来。就好像她只是去出差或者去购物。
她是深爱着男人的。这一点到如今我仍旧坚信着。
每一次她向我提到男人，眼中的崇拜和爱慕可以淹没整个世界。
我小心地摇着他的衣袖说，爸爸，妈妈要走了。
男人看了看我，把药收起来，说，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恩，好些了。
男人放好药，抱起我说，还要去吃脆皮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妈妈跟我们一起去。
男人看不出来生气了的样子。他只是把我抱到餐厅里放在椅子上，既然暖你不想出去，我们就在家里吃好了。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水煮鱼。
我不敢再提及母亲。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再提，他会很生气。于是等他走进厨房以后，我开始不停向门口张望。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阳台上。
我看见母亲已经把拎着的箱子放进了出租车。
妈妈！！我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母亲回过头来看我，犹豫地站在原地。司机催促了她好几遍，她也不动。
于是我知道她想要回来了。
我更大声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
我看见她在擦拭泪水。
暖？你在做什么？男人走过来，看了一眼母亲，一把抱起我，离开了阳台，不管我如何的哭喊，他都不顾。
他把我丢在沙发里，说，你别再乱跑，我去做饭。
我尖叫着滑在地上哭闹，不停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无论他怎么哄我我都不停。他生气了，把茶几上的茶杯甩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我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碎裂了一地的玻璃。
其实我从来不在他满前哭闹成这样。他不喜欢我用这种方式来反抗他。我知道他疼我，可是直觉告诉我那是有限度的。至于那限度是什么，我不清楚。
男人站了几秒钟，冷冷问，你真的想要她回来？
我犹豫了一会，但是仍旧狠狠点头。
男人冷哼了一声，好，你要她不要我。很好！
之后我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重重带上门。
整个房子就剩下了我。
静得可怕。
第一次，我被人遗弃了。
我跑到阳台上去看。楼下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身影。我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渐渐地感到饿了。跑进厨房。冰箱里全部是生冷的肉制品。连牛奶都没有。我到处找不到吃的东西。在我的抽屉里，我翻倒一粒放了很久的糖。我把它丢进嘴里。我开始后悔昨天吵闹着把最后几块饼干吃掉了。
含着糖我回到阳台上。继续向下张望。
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夏天阳台上的蚊子多了起来。我烦躁地轰赶它们，想打总也打不到。我找来被单把全身都包起来。可是立刻就热得受不了了。
我想妈妈也想爸爸了。想着现在如果他们在家，我可以吃饭，可以吹空调，可以洗个热水澡，可以躺在爸爸的腿上看动画，可以对妈妈养的小金鱼吐泡泡。
啊，对了，小金鱼肯定也很饿了。
我急忙站起来，跑进客厅，找来鱼食。我不知道应该放多少合适。
我想它们一定和我一样饿了。我能吃多少它们也一样。于是我伸进罐子里抓了好几大把洒进鱼缸。
小金鱼们立刻围了过来。
这多少让我感到高兴了一些。
我再次回到阳台，用被单把自己包好。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听见客厅的钟响了。可是我没有数多少下。
天完全黑了，我已经看不见楼下的情形了。我怕得呜咽起来。渐渐控制不了，大声地哭喊了起来。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睡着。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卧室里了。
我猜到是爸爸回来了。高兴地跳下床，跑到客厅里大叫着，爸爸。
但是从厨房里出来的是母亲。
她看见我，皱了皱眉头，暖，去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餐了。
虽然失望了一下，可是看到家里有人了，心里还是万分的喜悦。
可是坐到餐桌上的时候，我愣住了。小米粥和清炒青菜？
难道妈妈不知道我最讨厌吃青菜吗？
母亲坐到桌前把筷子递给我，快点吃，待会送你去幼稚园。
妈妈，我不想吃。我扒拉了一下晚里的小米粥。
母亲严肃地看着我说，暖，青菜对你身体有好处，应该多吃。
我当然知道。我心里不满地想，可是爸爸让我吃青菜的时候就不是你这样的做法。他总是把青菜做得很好吃。
我慢吞吞扒拉着小米粥，不肯动一动碗里的青菜。
母亲突然说，暖，昨天是你喂的金鱼吗？
是呀！我立刻抬起头笑起来。我想母亲一定会夸奖我的。
可是她脸色却很不好看。
她说，暖，我平时喂金鱼的时候你都没有注意吗？我每次都只放一小点。你却放了那么多。你知道吗，金鱼全部撑死了。
我愣住了。好半天才明白母亲的意思。急忙转身跑进客厅。
鱼缸空了。连水都没有了。
真的，是死了吗？我瞪着鱼缸，心里懊悔的要死。
眼睛一热，泪掉了下来。
暖！母亲走过来，狠狠擦掉我的泪水，擦得我的脸很疼。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了，你是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
我只好努力地把泪水憋回去。
然后她把我的书包递给我，背上，我送你去幼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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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严肃让我想起了父亲。
我万分后悔昨天向父亲说出了那样的话。想起早上只扒了两粒的小米粥，我开始恶劣地想，只要爸爸在，就算没有妈妈也不要紧。因为爸爸比较疼我。
晚上回到家，我问母亲，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母亲当时正在工作。听见我的话，她停了一下，然后带着很大的怒气敲击键盘。她说，管他去死！
我吓呆了。
我想起死掉的金鱼。
不，我不要爸爸死！我大声地反驳她的话。然后跑进客厅开始翻找爸爸的电话。
爸爸以前教我拨打他的电话时说，只要暖需要我，就可以拨这个号码呼叫我。
可是我想不起来我把爸爸的号码放在哪里了。因为自从我学会以后，我再也没有拨过那个号码。
我把小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终于在笔盒里发现那串男人写给我的数字。
我开始拨打这个号码。
只响了两声，他就接了起来。
暖？他准确的喊出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眼睛一酸，哭了起来，爸爸，我要你，你回来吧。
然后电话那边沉默了很时间。我以为电话被挂掉了，心想爸爸不要我了。于是我哭得更伤心了。
暖，别哭。乖了，我马上就回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我安下心来，渐渐停止了哭泣。
等我完全停下来，不经意发现母亲的身影在卧室门口一闪而过。

男人回来时带了我最喜欢吃的脆皮和水煮鱼。那是在专卖店里买的。
和男人做的一样好吃。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所吃到的那种味道是同一个厨师做出来的。男人并不会做菜。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那时我已经不再挑食。无论什么样的菜对我来说只分了能吃和不能吃两种。

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只看着我吃，并不动筷子。
我停下来，问，妈，你怎么不吃呢？
母亲擦了一下眼角，强露出笑容说，我不饿。你快吃吧。多吃点。
说着她又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到我碗中。
我注意到，她夹给我的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菜肴。
可是此刻吃在嘴里却没有什么滋味。我只是暗自揣测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饭后，母亲替我削了一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