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一步步走到楚清溪身边,楚清溪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人亦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中她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昏迷中尚忍受着痛苦,她手中的剑犹自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毕露,骨节分明,俨然已是一双战至力竭的手!
可饶是如此,她依然没有放下她手中的剑!赵宁缓缓地蹲下身子,痴痴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楚清溪,豆大的泪珠一粒一粒溢出眼眶,一滴一滴落在了楚清溪的脸上
好不容易遇到了良人,本以为从此能够隐姓埋名,与她双宿双飞,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想不到她逃婚的事居然这么快就被人发现如今为了护她,楚清溪俨然旧伤复发,生死不明,朱纹、碧痕亦伤势颇重,难有再战之力,若是因她之故,伤了她们的性命,赵宁只觉得一颗心犹如千刀万剐一般,心痛的难以呼吸
她温柔地抚上了楚清溪苍白的脸庞,痴痴地望着她苍白而美丽的容颜,她一遍遍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口鼻,似乎要将她牢牢刻画在心中
这般生离死别的哀伤落在披甲人眼中,亦不禁有些恻然他们家中亦有妻儿姊妹,所谓兔死狐悲,他们从眼前这个悲伤的难以自制的四公主身上,似乎看到了终有一天他的家人亦会这般心碎
他们沉默地看着四公主与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无声的告别,心中都有些起了异样的情绪如此绝美的两个女子,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让她们这般生死相依?当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个杀人如麻的白衣女子,居然长的这般好看,是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让这等天仙化人般的女子,单凭掌中宝剑,就敢与他们这些征战多年的大老爷们生死相拼
朱纹和碧痕已经相互搀扶着来到了楚清溪身边,亦呜咽哭成一团赵宁哭了半晌,方自咬牙站起身来,谓徐焕之道:“徐总兵,你方才说过的话,可算数?”
徐焕之道:“殿下放心末将这就令人让路,送这几位小姐离开”,说着,他还令人牵来了一辆马车,含笑道:“殿下您看,如此可好?”
赵宁眼看朱纹和碧痕将楚清溪抬上了马车,禁不住又珠泪连连她哽咽着对朱纹碧痕道:“你们好生照顾着她,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够见面,若是她醒了,就告诉她我死了罢”
她站在马车下遥望楚清溪,又颤声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今生缘未尽,他日终有再见之时”,说着她将马缰交在了朱纹手中,想了一想,又挥剑斩落自己的一缕秀发放入荷包之中,递给朱纹道:“她若是醒了,把这个给她”,话音刚落,她一掌便拍打在马臀之上,叱道:“快走!”
骏马长嘶,奋蹄疾奔,朱纹和碧痕尚来不及与她道别,便被那马车带着一溜烟冲出城去赵宁目送着马车离去,直到看不到蹄尘方自回过身来,望着徐焕之道:“本宫心愿已了,全凭徐总兵处置”
徐焕之见她气质高贵,威仪甚重,虽是落难公主之身,却也丝毫不敢怠慢,闻言忙赔笑道:“殿下言重,末将实在担当不起如今误会已经消除,想必殿下已经乏累,不如随末将回了总兵府,好生休养几日,末将再护送殿下进京可好?”
赵宁未置可否,闻言举步先行徐焕之一边下令整肃军队,一边又遣人牵了一匹马来,笑道:“此去总兵府尚有些路程,还请殿下上马,养养力气这一时之间,也实难再寻一辆马车,还望殿□□谅”
楚清溪一去,赵宁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亦有些心理准备会遭受一些势利人的羞辱可如今见徐焕之对她尚且恭谨,心中亦不由得宽了一些,当即点了点头,应道:“有劳费心”,便自翻身上马,跟着徐焕之朝总兵府行去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朱纹碧痕驾着马车载着楚清溪冲出城去,她们本也身受重伤,只是凭着一口气,驾驭着马车横冲直撞来到了城外三里地,方自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马车上,半天也动弹不得
只是朱纹心智较为成熟,她身子虽然乏极,但心思依然还牵挂着车厢里的楚清溪方才她伤重昏厥的模样可谓是将她们唬的魂飞魄散,按理讲以她当时的伤势,断不能再受颠簸劳碌,只是眼前这一线生机乃是赵宁挺身而出换来的,朱纹和碧痕断不敢多做逗留,以防徐焕之临时变卦
朱纹稍稍缓过一口气,便踉跄着进入车厢查看楚清溪的伤势只见她面若金纸,双眸紧闭,一双秀眉紧紧皱着,编贝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俨然是为了转移昏迷中犹自带着的痛苦
朱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的落下来,楚清溪之于她跟碧痕,俨然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当日她和碧痕承蒙收留,从任人欺凌的小乞女,摇身一变变成了身负武功衣食无忧的大姑娘,此恩此德,无疑是再生父母
可如今,在她们心中美貌与智慧并存,犹如神仙化人般的楚清溪,竟落魄到这般模样,朱纹的心只觉得又酸又痛,忍不住呜呜哭将起来
只是她哭的这般伤心,那楚清溪依然犹如死尸般纹丝不动,哭了半晌,朱纹忽然听到车厢门框被人轻扣了几下,又听一个温柔甜美又不失彬彬有礼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家主人在外等候,不知可否需要帮忙?”
朱纹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圆脸大眼的粉衣少女正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她眼看楚清溪这副模样,又见碧痕身边亦有几名少女围着,显然是在给她喂水包扎,心中不禁宽了几分,暗道:“如今楚姐姐和碧痕都已昏迷不醒,单凭我一个人,又怎么照顾的来如今既然遇到了好心人,不若就请她们帮个忙,等救下了楚姐姐和碧痕,再好生答谢便是”
她又在粉衣圆脸少女脸上打量了一番,看其目光清澈,神清目秀,想来亦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当下以袖拭泪,正容道:“这位姐姐,我们姐妹三人路遇强盗,虽仗着家传武艺勉强赶走了坏人,但家姐和小妹却也身负重伤,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一个人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圆脸少女抿嘴笑道:“也是你运气好,我家主人从来不喜多管闲事,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看到你们这辆孤零零的马车,非得上来看个究竟快来,快来,若是让她等久了,恐怕又得发脾气了”
朱纹愣愣地道:“你家主人……是谁?”
圆脸少女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到了她跟前,不要乱看,也不要多问”
第30章 满目皆绫罗 无意入深宫
当楚清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软罗烟帐之中身上的血衣早已换成了绸缎制成的宽袍,身上盖着的,则是描龙绘凤的锦缎被子楚清溪吃惊的撑起上身,目光所极之处,皆是金玉之器,就连不远处放着的铜制仙鹤香炉,俨然亦是名家手笔如此大富大奢的房间,想必此间主人定非寻常人士而随处可见的龙凤装饰,更彰显了其身份的尊贵
只是此间的布置虽然不同凡响,但隐约可见与中原地区的区别楚清溪心中又惊又疑,在她的记忆里,当日她伤重昏迷,尚在徐焕之重军包围之中,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到了这等富贵馥雅之所在
殊不知赵宁等人如今身在何方?殊不知自己如何死里逃生方自留得区区性命?重重疑云笼罩在楚清溪心上,直教她片刻不得安宁
身上隐隐传来的清凉提醒着她伤口已经被人悉心处理过,而因身体的翻动造成伤口牵扯的疼痛却使当日浴血的场景历历在目楚清溪咬紧了牙关,挣扎着半坐起来,而她这边刚有动静,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面带微笑温柔可人侍婢装束的女子快步上前将其扶住,一边柔声道:“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叫人伺候”
楚清溪疑惑地望着眼前含笑跪坐的两名侍女,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何人?”
一个长着深深酒窝的侍婢柔声回道:“这里是大夏皇宫,奴婢鹿儿,是皇上派来服饰姑娘的”
另一个有着挺翘小鼻子的侍婢接着道:“奴婢鹤儿,见过姑娘”
楚清溪悚然一惊,愕然道:“大夏皇宫?皇上?”
鹿儿笑回道:“对呀,皇上前阵子微服出宫,前往宋境游玩,没想到在路上偶遇了姑娘和您的婢子那时候姑娘伤重在身,陷入昏迷,而您的婢子一个叫碧痕的亦昏倒在地,只有一个叫做朱纹的尚且清醒,但也已经奄奄一息当时我们驾车经过,听见有人在哭泣,皇上一时好奇,便着人上前询问,这不就把你们带回来了”
楚清溪目光一闪,急问道:“可有见一个黄衫女子?”
鹿儿道:“这倒是没有见到当日皇上带回来的,只有你们三人”
楚清溪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喃喃道:“那朱纹和碧痕呢?”
鹿儿抿嘴笑道:“姑娘放心,她们自有妥善安置这里是皇上寝宫偏殿,是以朱纹和碧痕不能安置在这里,方才我还去看过她们,太医院给她们上了药,如今二人已经能下地了”
说着,见楚清溪神情有些恍惚,鹿儿又含笑问道:“姑娘刚醒,可觉腹饥?皇上今儿早上嘱咐婢子们已经备下粥食,若是姑娘要吃,婢子这就去拿来”
楚清溪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似乎力有不支一般,缓缓又朝后靠去鹿儿和鹤儿见状,连忙手脚熟练的在她腰后塞了个靠枕,见她神思幽远,便知其定有心事,当下亦不敢多有打扰,微微下了个蹲礼,便要告退离去
她俩刚退后几步,却听靠在床头的女子低声道:“朱纹和碧痕在哪里?我想见她们”
鹿儿道:“她们安置在枫露殿,由慕容太医负责照顾”,她面露难色,又道“只是这里是皇上寝宫属地,若无奉诏,任何人不得擅入”
楚清溪道:“那就请你们带路,我去见她们”,说着挣扎着便想要下床她的面色依然那么苍白,失去血色的肌肤几乎透明,纵然只是这般稍微多说几句话,便自有些吃力的喘气,鹿儿和鹤儿哪里敢轻易让其劳动,慌忙上前阻拦道:“姑娘您伤势未愈,太医说了你必须卧床休养,断不得伤神劳力皇上指定我二人服侍您,若是有个差错,婢子二人实在吃罪不起”
楚清溪见她二人温柔伶俐,心知其所言皆是实情,莫说是在皇宫大内,即便是当时在她宗门之中,上有令而下不从,亦是死罪故而她并不愿使眼前这两个小婢子为难,只好道:“那你们……皇上,什么时候会过来?”
鹿儿回道:“皇上现在早朝,若无甚要紧事,一般会在辰时回来这几日姑娘昏睡不醒,皇上都是下朝即来探视……”,正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多言了,忍不住一下咬住了舌头,又小心翼翼的觑了楚清溪一眼
“我竟昏睡了几日”,楚清溪俨然忽略了她方才话语中最重要的信息,自顾自问道:“我昏睡了几日?”
鹿儿道:“离皇上回宫,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啦”
“原来我竟昏迷了这么久”,楚清溪心中暗道此时,鹤儿已遣人奉上了青盐茶水,笑道:“姑娘既已醒了,不妨先漱漱口,这几日一直不吃不喝,恐怕肠胃也受不了,婢子已令人取来了清粥小菜,姑娘不妨先垫一垫,吃饱了方才有精神呢”
楚清溪见她巧笑嫣然,言语可亲,又闻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的粥香,不由得听见肚子“咕咕咕”一声,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鹤儿和鹿儿见她应允,慌忙上前为其挽袖递帕一个端着茶汤的侍女刚将饮尽的茶杯接下,便有一个顶着痰盂的内侍跪在楚清溪床前的脚踏上,待楚清溪将口中残茶尽数吐入痰盂,鹿儿便将一块刚刚从热水中缴干的手帕递了过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这些人手中,可谓是做的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想必已是做过了几百次,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交接,都是有条不紊,丝毫不差,这等浑然天成般伺候人的功夫,亦不禁教楚清溪暗暗咋舌不已
待得楚清溪洁面净手之后,鹤儿亲自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碧莹莹,芳香扑鼻的清粥楚清溪一见之下,顿觉食指大动,她昔日在江湖中虽亦是一派宗主,然终究没有见过这等金羹玉烩之物看似简简单单一碗清粥,可观其色,嗅其味,楚清溪可以断定,这绝非一把粳米一碗清水便能熬煮成的
鹤儿将汤匙轻轻地搅动清粥,又撅起樱唇轻轻地吹了几下,直至那汤匙上的粥食不那么烫了,方才轻笑着将之喂到楚清溪唇边,柔声道:“姑娘尝尝,这清粥不知可合口味”
楚清溪张口含了半匙,只觉得清香扑鼻,入喉软糯,不觉微微眯了眯眼眸,一双星眸顿时弯成了两弯月牙,瞬时流露出几分喜色来
鹤儿见她欢喜,不觉也快活起来,当时她乍一眼看到昏迷中的楚清溪,只觉得这姑娘美的犹如玉人儿一般,但周身一股清冷的气质,却着实让人有些难以亲近而如今,小小的一碗清粥竟能让这冰山般的人儿散发出一丝人气儿,甚至于让她吃的眉眼弯弯,平添出几分喜气来,禁不住让鹤儿打心眼里觉得可爱起来
若是楚清溪知道,在喂她吃粥的小侍女眼里,自己竟然平白添了几分可爱,恐怕亦会觉得哭笑不得,不知所谓只是如今她的全部注意力皆都放在了眼前这碗清粥上,竟丝毫没有发觉鹤儿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被萌到的神情
如此一个吃的欢快,一个喂的卖力,不一会儿功夫,大半碗清粥竟被风卷残云一般,全进了楚清溪的肚子这些粥食下肚,楚清溪只觉得精神一振,愈发觉得腹内空空,便意犹未尽的盯着鹤儿手中粥碗,竟是有不依不饶之态
鹤儿见状,不由得抿嘴笑道:“姑娘稍等,婢子再去盛一碗来”
楚清溪当时力竭昏迷,又不饮不食这么多天,早已经饥肠辘辘,看着鹤儿手中那只青玉碗,不由得有些发愁:“这小小的青玉碗,纵然吃个十七八碗也是不够的”
鹤儿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亦不禁猜到了几分,不由得抿嘴笑道“姑娘伤重初醒,虽然不宜多食,但吃些粥食是无碍的”,她望着楚清溪脸上微微泛起的红色,又道“这宫中的小厨房昼夜不歇,任何时辰都有人伺候着,这些清粥更是皇上爱喝的,断无不够之理,所以只要姑娘想吃,尽管吩咐婢子便是”
楚清溪听她这般说来,不由得也失笑起来:“依你这般说来,这宫里的女子,若是贪嘴的,岂不是个个都成了大胖子”
鹤儿见她如玉般的脸庞泛起笑意,禁不住一时看傻了眼,愣愣地道:“姑娘你长的真好看”
楚清溪见她娇憨,又这般全心全意伺候自己,不由得也冲她放柔的脸色,微笑道:“这皇帝三宫六院的,哪里还缺得了美人”
鹤儿吃吃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个皇上,可不同你们大宋的皇帝”
楚清溪微微挑眉,奇道:“难不成他是个好男色的?”
话音未落,只听鹤儿和鹿儿“扑哧”一声,一起笑了出来,接着又慌忙噤声,端容道:“姑娘说笑了咱们皇上,乃是先帝长公主登基,是为女帝若论年岁,也的确到了该择皇夫的年纪,只是若说三宫六院,那倒是没有的”
原来作为侍女,她是不应该这么多话的,可是鹤儿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楚清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灿若星辰的眼眸望着她,她就情不自禁的倒豆子般,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一切都统统告诉眼前这个状若西子捧心,质比月华高洁的女子
她正说的欢,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鹤儿,朕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爱嚼舌根的”,说话声中,只见珠帘一卷,便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着团龙黄袍的女子,只见她身量高挑,目测大概二十多岁年纪,眉眼之间虽然带着笑意,却依然有一股位极九五,不怒而威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