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应声而去,李婉华四下顾盼,发现先前在此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躲了开去,她虽心知是方才自己的授意才将宫人遣散,却为了掩饰自己此刻的羞涩,大声道:“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她的声音,闪避在一边的宫人们纷纷应声而入,屋子里人一多,再别样的情绪都容易被冲淡李婉华脸上赧色未褪,见之却不由得暗松口气,于是便吩咐宫女们端水倒茶的一通伺候,倒也将一时的尴尬躲了过去
正忙乱间,突听殿外有人通禀,称朱纹、碧痕已在殿外候着,楚清溪一听之下,顿时从床上支起了半个身子,李婉华连忙一叠声的叫人宣其入殿,一边又忍不住走到楚清溪床边,亲自为其塞了塞腰后的软枕
只听脚步细细,转眼殿内便进来两个年纪相仿,身量相似,身着西夏服饰的小丫鬟,可不是朱纹、碧痕二人二人一见半倚在床上的楚清溪,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也不管李婉华就在边上,纷纷扑上前来叫道:“楚姐姐,你还好吗?”
楚清溪见这两个小丫头虽然收拾的整整齐齐,然而乍一眼看去,俨然是瘦弱了许多当日好不容易将她二人从骨瘦如柴的小乞儿养出了一丝人样儿,没想到这番颠沛流离,几乎又将她们打回了原形
那朱纹原本眼睛就大,如今一瘦下来,那一对灵活生动的大眼睛竟有些显得有些突兀那碧痕原本就生就一副小柳腰,如今更是盈盈一握,几乎成了风一吹便倒的模样
楚清溪看到她们,眼眶亦不禁有些湿润只见朱纹和碧痕扑到她的床前,一起呜呜哭道:“楚姐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呜呜,这些日子我们都担心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有谁能去救赵姐姐呢?”
这几日来,她二人虽然锦衣玉食,亦有人伺候,每天也有太医前来诊脉,又日日有上好的汤药为其调理身子,但是她们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她们不知道赵宁的下落,亦不知道楚清溪的生死,她们虽然知道救了她们的李婉华不是坏人,然而见不到自己亲人的不安却始终让她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更何况她二人毕竟年岁尚小,经历过如此恶战之后,每当午夜梦回,那番生死相搏的场景总会在梦中出现,每到那个时候,她们只能相互拥抱着,安慰着,方能稍解那刻入灵魂中的恐惧
楚清溪见到她们,心中亦不禁百味陈杂,她见朱纹和碧痕哭的伤心,又恐她们冷落了李婉华失了礼数,只好强忍着询问赵宁下落的冲动,柔声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见过陛下”
在人前她不便称呼李婉华“影月”,李婉华自然也知道此理,同时她亦知道在这个时候,理应是该回避的,因为她们主仆三人定然有很多话要讲
只是她偏偏有些舍不得离开楚清溪,是以能拖一时是一时,故而见朱纹、碧痕对己行礼,连忙伸手虚扶道:“免那些内侍宫女们对你们可好?太医们可还上心?”
她面带微笑,语言可亲,断没有半分在前朝的雷厉风行,她对朱纹和碧痕这般春风和煦,亦是有讨好楚清溪身边人的意味在
只是朱纹和碧痕哪里知道她心中的这些小九九,见这女帝温柔可亲,毫无架子,不由得对其平添了几分亲近:“回陛下,他们都对我们很好,朱纹和碧痕的伤已经大好,谢谢陛下救了我们”
李婉华微笑道:“如此便好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当值的宫人开口,千万不要拘谨”,她口中微微一顿,脸上又泛起一丝笑容:“只是你们不要叫我陛下,无端显得生分,唤个称呼可好?”
朱纹和碧痕愣在当场,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却听李婉华又道:“我听你们唤她做楚姐姐,你们今后便唤我李姐姐好了”
第33章 伤在清溪身 痛在婉华心
正当朱纹和碧痕不知该不该听从李婉华的说法,唤其为“李姐姐”时,便听楚清溪在一边道:“还愣着作甚,既然陛下这般抬爱,你们两个小丫头也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朱纹和碧痕听楚清溪认可,顿时展颜笑道:“我们也觉得自己幸运的不得了,本来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小乞儿,却被楚姐姐和赵姐姐收留,还教我们读书习武,现在又认了个皇帝姐姐,真可谓一夜之间,乌鸦变凤凰了”,说着连番蹲身作礼,口中唤道:“见过李姐姐”
李婉华笑着从手上抹下了两个钏子,一人一个递将过去,笑道:“算是见面礼,莫嫌寒碜”,她这御用的钏镯皆是名家所制,上头嵌有七宝,端得是华丽别致,朱纹和碧痕皆是女儿家,见到这等华美之物自然心花怒放,忙不迭的连声道谢,如获至宝般将其戴在身上,心中愈发觉得这西夏女帝平易近人,温柔可亲起来
李婉华知道该是到了让她们单独会面的时候了,她转过身柔声对楚清溪道:“你们好生聊着,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她转而又叮嘱朱纹碧痕道:“你们楚姐姐内伤未愈,不能过于劳累你们多留意些,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打发鹿儿、鹤儿去办”
朱纹和碧痕躬身称是,她们心知这女帝虽然与自己亲厚,但终究久居高位,威仪颇重,因此必要的礼节自然仍应遵守,亦是体现楚姐姐御下有术,家教甚严,绝非普通江湖草莽女子可比
眼看李婉华姗姗离去,楚清溪等三人方自彻底放松下来朱纹和碧痕看着楚清溪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又流泪道:“楚姐姐,你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好全么?”
楚清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伤一时半会死不了安泰呢?当日我内伤复发,昏过去之前只听见她在大声叫着什么这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三个怎么脱险的,她又究竟去哪里了?”
她一连声的发问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所谓关心则乱,任凭你是多么冷静的一个人,只要关系到自己身边最要紧人的安危,便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保持镇定
朱纹和碧痕流着泪将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楚清溪,楚清溪的眼泪亦在她们一字一句之中猛然落了下来
若是没有赵宁挺身而出,恐怕当日她们一行四人一个都逃不出来楚清溪可以想象当日她陷入昏迷之后面临的惊险场面,亦能够想象的到当日赵宁选择牺牲自己时的心情
朱纹哭的声噎气短,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个用金丝绣着五彩凤凰的石青色荷包,哽咽道:“楚姐姐,这是当日赵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楚清溪接过一看,只见小小的荷包内静静地安置着一束秀发秀发乌黑如漆,就算已经在荷包内放置一段时间,亦可见油亮光泽,楚清溪一望之下,便认出这秀发的主人,正是赵宁
也只有养尊处优的皇家女子,方能养出这般柔顺如丝绸般的头发,而这束秀发却这般随意的塞在荷包之中,甚至没有丝线缠缚,更是彰显了当日形势的险峻而赵宁赠以秀发的含义已是不言而喻,楚清溪一把将荷包握在心口上,只觉得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朱纹和碧痕见她这般情状,更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围着楚清溪放声大哭,一时之间三人哭作一团,那哭声,着实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她们这边哭的伤心,却是将守候在殿外的鹿儿、鹤儿唬掉了魂她们不知道内殿的情况,却又不能擅闯,而李婉华的旨意又很明确,务必要她们随时留意里面的情况,楚清溪的身子如今虚弱的不得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她二人都吃罪不起
这楚清溪三人在内殿一通嚎啕,将鹿儿和鹤儿惊的脸都白了两人互视一眼,当即有了决断,鹤儿一溜烟地奔向李婉华寝宫正殿报告,鹿儿则壮起胆子,在殿外赔笑问道:“楚姑娘,婢子可以进来吗?”
这鹿儿正想进殿一探究竟,可谁知楚清溪身体孱弱,气血两亏,这一番大恸之下,竟猛然咯出一口血来,接着双目一闭,翻身便倒,竟自闭过气去
朱纹和碧痕见状大惊,顿时一嗓子喊了出来,鹿儿在殿外听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赶忙连滚带爬冲入殿中,一见这番场景,禁不住唬掉了真魂,一叠声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还未等她站稳身子,便见殿外呼啦啦跪满了一地,李婉华身上胡乱披着袍子,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尚在往下滴着水,俨然便是匆匆从浴桶中冲出来的
李婉华寒着脸,几步冲到楚清溪的床前,看着地下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又看着倒在床上生气全无的楚清溪,禁不住怒视朱纹、碧痕道:“你们两个跟她说什么了?好不容易调理起来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气急攻心,顿时露出了女皇应有的威仪,朱纹和碧痕本就乱了方寸,被她这么一吓,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李婉华见她们唬的脸都白了,又毕竟不是自己的侍婢,故而只好冷哼一声,转而责问道:“太医呢?”
她的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穿着医官官服的老头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李婉华脚前,汗如雨下般连声道:“微臣来迟,皇上恕罪!”
也难为了他一把老骨头,虽然今日轮到他当值,留宿在宫内值班处,可这医官所居的偏殿终究离皇帝寝宫有一段路程,他虽然已经拼了老命般赶将过来,可是这宫苑之中,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又怎能骑马坐轿,单凭这两条腿飞奔,能在这片刻功夫里赶到,亦可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李婉华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心中自然知道他也是尽力赶到,当下亦无多余功夫编排他的不是,沉声道:“王太医,废话少说,治病救人要紧”
王太医战战兢兢抬起头来,见一张偌大的珠帘玳瑁床上,若隐若现躺着一个曼妙女子,当下亦不敢多看,只好以膝代步,上前跪了几步,低声对伺候在一边的朱纹碧痕道:“烦请这几根丝线系在……系在小姐寸关尺处”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躺在床上的女子,若说是娘娘,定然是不妥的,是以他只好折中使用了这个官民通用的称谓,也不算不恭了
朱纹和碧痕闻言操作,众人屏声静气看着王太医说来也怪,这王太医一号上脉,便一扫方才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奴几相,倒是显出几分仙风道骨,妙手回春的精神来
只见他捻须阖目,点头晃脑,待分别号过左右手后,他豁然睁眼,正色道:“自古望闻问切,微臣斗胆,求一观小姐金面”
李婉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准”,鹿儿和鹤儿上前撩起了珠帘,那王太医上前一望,只见这玳瑁床上昏迷的女子冰肌玉骨,俨然天仙化人一般,当下不敢多看,慌忙倒退几步,跪在李婉华脚前道:“皇上,这小姐的伤势非同小可,脉浮于表,五内俱伤,又兼之肝火、心火齐旺,肾水不足,恐怕不妙”
李婉华惊怒道:“谁教你掉书袋子!你只说能救不能救?王太医,回答朕这句话之前,请你好生掂量掂量”,她的眼眸之中已经遍布冰寒之气,她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的掐入自己的掌心,她身上的气压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周围的宫人早已噤若寒蝉,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而那王太医额头的汗水更是一粒一粒滴在了眼前的地砖上,生怕一言不慎便惹来杀身之祸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用什么代价,只要能将她救过来,朕愿意倾其所有配合你”,李婉华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传朕旨意,翰林医官院一干人等,六品以上官员,皆入此殿当值,治得好她,赏,治不好她,死”
王太医的冷汗已经渗透了几层官服,他从来没见过李婉华这等可怕的神情,然而他更是知道那个昏迷着的美丽女子,在这个女帝心目中定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所谓“伴君如伴虎”,王太医在这一刻方才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如今那女子因巨大的情感冲击导致旧伤复发,俨然比先前更加危急了几分,若是等到医官院其他同僚赶到,恐怕早已香消玉殒,到那时,自己等人岂不是都要为她陪葬是以事不宜迟,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王太医一念及此,心想反正如今也没人能够帮我,只好姑且吊住那女子胸口尚未断了那口气,也许事情尚有转机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字,倒不如放手一搏他虽然胆小,但终究手中还有几分真本事,当下下定了决心,便壮起胆子,谓李婉华道:“皇上,这小姐一息尚存,姑且可用老参汤为其续命,微臣可保一夜无虞”
李婉华一挥手,连声道:“还等什么,快去取参汤来”,这宫中小厨房里,要什么没有,区区一味参汤,还是立等可取的她的一双凤目盯着王太医,又道:“保一夜无虞?那过了今夜呢?”
王太医磕头道:“小姐的伤势,并非常人疾病,乃是中原武林中人散功迹象微臣虽擅医术,却不擅武艺,若是胡乱用药,恐怕小姐即便是留得性命,也终将是个废人了所以微臣斗胆,待与医官院其他同僚会诊之后,再做论断”
李婉华听他言之凿凿,倒也有几分道理,只好放缓了口气道:“如此便仰仗你费心了”,她愣愣地看着躺在珠帘内的楚清溪,毫不掩饰声音中的疼惜和在意:“你只管拿出本事来,若能救下她,朕不会亏待你”
第34章 幸有御医官 身怀金针术
王太医匍匐在地,连连顿首道:“陛下放心,老臣自当尽心竭力,万不敢有半分松懈”,李婉华见他满头大汗,心知他心中忐忑之情不下与己,又见其皓首苍苍,连胡须皆已花白,当下便也不忍过于苛责于他,于是便放缓了口气道:“王太医无须多礼眼下朕只求你能将她治好,这跪来跪去的规矩,就免了吧”
王太医听闻女帝这等吩咐,当下又磕了个头,方才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虽说这女帝暂时免了他的跪规矩,但这王太医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免了他的跪规矩,归根到底便是为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小姐可见这小姐在女帝心中的地位,那恐怕当真已经放在了心尖尖上
只是这些话王太医不敢细想,眼下他唯一可做的,便是亲自择取了一些固气培元的草药,遣了药童与那老参煎煮在一起,他自己又小心翼翼隔一个时辰便给楚清溪号一号脉,直到看其服过了参汤,脉象渐渐平稳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李婉华原本是想陪在偏殿的,只是这楚清溪既不是西夏皇族,又不是有功之臣,这女帝亲自视诊已是皇恩浩荡,若李婉华在此陪夜,则终究是于理不合
想必若是被前朝的那帮老古董知道,又该惹出一大通道理了吧一想到要应付朝廷上那帮老家伙,李婉华就觉得头疼,为了避免惹来那些令人烦不胜烦的说教,她虽然心中记挂万分,却也只好依宫制回到自己寝宫正殿只是她身子虽已走出了偏殿,但一颗心却始终挂念,这一整夜,不到一刻钟便遣人来问一回,如此来来去去的竟折腾了一夜,然万幸这王太医的医术过硬,竟有惊无险地将楚清溪的伤势压了下去
第二天天一亮,李婉华便又过来探视,眼看楚清溪沉睡不醒,俨然又如当日从中原救回来的模样,不由得又逼着王太医诊治了一回这王太医一夜下来,可谓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眼下虽然保住了楚清溪的性命,但若要他顷刻之间便使楚清溪康复如初,却是万万不能
所幸此时宫门已开,那翰林医官院的御医们早已鱼贯如宫,他们心知自己的脑袋如今别在裤腰带上,而那泼天的富贵亦是近在眼前
究竟是能得大富贵,还是成为刀下鬼,全仗那昏迷在珠帘玳瑁床上的佳人此时王太医却是松了口气,只因为一夜平安全凭他一人之力,而如今不管如何,他也不过是这翰林医官院的副使,上头还有个翰林医官使挡在前头呢
“宇文太医,可有医案?”,这不,李婉华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一个身着翰林医官使官服的干瘦老儿身上
这老儿复姓宇文,名恭德,鲜卑血统,乃北周宇文皇族后人后北周为隋所灭,宇文一系惨遭屠戮,幸存子孙颠沛流离,散落各地,这宇文恭德祖上,便是流落到西夏这一支
《天岳奇情之风起边塞》完本[GL百合]—— by:张无忧
作者:张无忧 录入: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