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别人怎麽说你们吗?"可可的眼眶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蓄满泪水,她抓著强的双手,"他们说你是修的......"
强眼中的可可,苍白的脸一下子红了。"什麽?奴隶?"强淡淡地说。
"是......肉脔。"强有些吃惊的看著可可,到不是因为别人这麽形容他,而是很难想象从可可的嘴里居然冒出这样两个字,这让强一瞬间有点接受不了。
"真是不客气啊!可可,你不要......听外面的闲言碎语。"强突然觉得很疲倦,不是刚起来吗?怎麽......或许在可可面前,自己已经疲於应付了。
强放开了搭在可可肩上的手,理著可可的头发说:"你怎麽跑出来了,快回去吧!不然,医生又要训我了。"强说著,坐回床上。
"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可可突然逼近强,瘦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甚至还带著一丝羞耻,"我不需要修的钱,用你的尊严换来的命,我宁可不要!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你真要我向你证明吗?"可可拉扯著强的衣领,痛苦地呻吟著。
意外地,强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用沈默回答著可可的质问。
"哥......"可可继续摇著强,强缓缓闭上眼睛。
"哥!"可可几乎是撕打著强的衬衣,强仍是沈默。
"好......好......"可可渐渐松开了手,用绝望的眼神凝视著强。
"可可,我送你回去。"以为可可发泄完以後已经恢复平静了,修这样说著。
"啪!"可可打掉了强伸过来的手,强没有想到迎上他的竟是一双狂乱的眸子,"可可......"强想要抓住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可可再度甩开他,急促地喘息著。
"可可......"
"好!我证明给你看。"可可血红的眼眶里已经没有泪水,剩下的只有最後的坚决。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冲了出去。强想把她拉回来,但伸出的手最後还是无力地垂了 下去。
为什麽不把她留住,告诉她自己爱她。强看著镜子里那个浑身散发著妖异气息的男人,这就是自己。昨天,不!在更早的时候,修已经彻底摧毁了自己心中最後的屏障,吞噬了自己的一切,不再属於自己的自己──这样的自己还有什麽爱的权利。
一直以来强宠爱著可可,但同时他也忽视著可可。只希望她过得好,却从来也不关心她到底需要什麽。只是一味地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切。甚至可可说过什麽,要求过什麽他都毫无印象,他只知道自己在可可和修之间疲於奔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聆听──可可的心声。即使今天也同样如此,在可可说了"我证明给你看"以後,现在躺在床上的强,头脑里除了一片混乱就是对爱的迷惘,然而对於可可真实的情绪,他却在茫然中轻易忽略了。
接到医院的电话,还以为可可没有按时回去的强松了一口气,但医生接下的话却让他浑身的血一下子冷到了骨头里。
可可出了车祸。
来不及自责的强,穿戴好正准备赶往医院。刚走到门外,正好遇见回来的修。
"去哪?"修玩著手中的车钥匙,"我送你啊。"修轻笑著。
强没回应他,什麽也没说打开车门坐了上去。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修还是跟著上了车。
"可可出了车祸!"修一边转动著方向盘,一边透过反观镜看著後座上的强。
强点了点头,就不再开口。
修也收回目光,凝视著路面。
虽然是辆摩托车,但可可弱不禁风的身子还是被撞出几米远,大量失血是肯定的,只希望不要伤到内脏就好。强凝视著手术室,心渐渐揪住了。
修靠在墙上,默默注视著坐对面长椅上的强。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修的视线,此刻他的心里只有道不完的悔恨和恐惧,如果可可就这样死了,大概自己也活不长了,强狠狠卡著自己的指甲,紧咬著嘴唇。
渐渐地,修开始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著,不时停在强的面前,然後长久地凝视著他,但强没有丝毫反应,即使距离近到修的气息几乎可以喷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仍追随著手术室里晃动的人影,完全漠视修的存在。
修点上烟,一转身,一个漂亮的女护士正好迎面走来,她笑容可掬地却毫不迟疑地抽掉了修手里的"毒源"。面对这样漂亮的女士,修除了无奈地微笑什麽也做不了。搭了几句,女护士走了,修一回头,却碰上强的目光。
"怎麽?"修被强盯得极不舒服,但心中却还是莫名其妙地涌起一丝丝细微的快意。
"不是你干的吧?"从强嘴里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连强自己也非常惊讶,自己为什麽要把责任推到修身上?他不知道,但至少有点是可以肯定地,修是他和可可之间的最大障碍!如果可可真要向他证明什麽,强垂下头,她一定是想说:修对於自己毫无意义,我们完全可以把修这个人排除在我们的世界之外。或许......强没有再理会修,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手术室......真的可以。如果可可死了,我们就可以永远逃离修了。
"你......看著我。"修的气息突然靠得很近,轻轻拂过强的耳畔。
强没有理他。
"转过头来!"修的声音变得焦躁起来,他开始动手想把强的头转过来,对著自己。他抵著强的下巴,执拗地往後挪,但强却轻易地避开了。
强站起来,面对著修地仍是他背影,"这种时候也能发情,修,你真是禽兽不如。"冰冷地声音把修原本伸向他的手狠狠打了回去,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匆匆走了出来,强赶忙上前问道:"怎麽样?"
医生的脸色很难看,"伤势其实并不是很严重,但......她的情况特殊,本来就有障碍性贫血,不大量输血的话,她很可能活不过明天。"
"那......就快啊!"强似乎抓不住重点,焦急地喊道。
"她是白血病患,不是随便什麽血她都能适合的!"医生取下眼镜,似乎也没了主意。
"那先看看我的血吧。"强卷起袖子,激动地说。
一直站在一旁的修走上前来,抓起强的衣袖往回一扯,把他拉到身後,对医生说:"我会要公司的员工都来验血,希望对你有帮助。"说完,修自己卷起衣袖,"那麽,就先从我开始吧。"
"修!"强抓住修,"为什麽不让我......"
"你?你昨晚累成那样能行吗?少开玩笑了!"不想和强罗嗦下去的修一把甩开强和医生匆匆走了。强看著修远去的身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干脆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一屁股做回长椅上。
或许这就是命运。本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逃离修的强,当他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他首先感到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几乎绝望的悲哀。为什麽,难道自己真的永远也无法摆修吗?为什麽修会是那个唯一能救可可的人,为什麽明明最爱可可的自己,此刻却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医生的声音这时缓缓飘进了强的耳朵里:"这次需要的血量很大,如果石田先生的身体不能承受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强瞄了一眼身旁的修,石田修的身体其实并不是很好,感冒、咳嗽、胃痛什麽的是家常便饭,只是强不明白为什麽他做爱的耐力和体力却如此惊人。难道这种事也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强胡思乱想著,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石田先生,还是做个检查比较好。"强从臆想中惊醒过来,看著石田修,目光一下不自然起来。
"不用了,我没事!可可情况不是不好吗?能节省时间就尽量节省,我自己承担一切後果。"修说完,连看也不看强一眼,起身走了。
强也没理会他,对医生说:"石田修的骨髓可以移植给可可吗?医生。"
医生看了看验血报告,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傅先生,这回,傅小姐真是有点因获得富的味道啊!"
"哼......"强冷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一切准备就绪,强默默坐在可可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头轻轻傍著可可的肩膀。修躺在可可对面的病房里,透过玻璃墙,强的一举一动全都映在他的眸子里。
当针头缓缓埋进修的手臂中,他闭上了双眼。
一丝丝血流从那边徐徐注入到可可上方的血袋里,然後顺著管子源源不断地滑下来,融入到可可的身体里。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可可和修正在进行著一项极为私密的行为,而自己却被隔绝在外,这种有如嫉妒般的感觉让他浑身涌起一阵阵疼痛,从头上的伤口开始向全身扩散,一直蔓延到自己泛白的指尖和隐隐颤抖著的耳膜。他紧紧贴著可可的脸颊,就象一个生怕被别人抢走玩具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在敲他的肩膀,强微微睁开双眼,一看竟是主治医生,昨晚遗留下来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了,"怎......怎麽?"强紧张的问道。
医生把他引出了病房,"石田先生的情况不太妙,我们想停止。"
"那可可怎麽办?"
"虽然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但应该没什麽大问题,再说了,总不能让一个健康的人为了救另一个人而死掉吧。"医生的口气有些不善。
"那修他自己的决定呢?"强凝视著病房里,双眉紧蹙的修,脸色渐渐泛白,身体随著越来越不规则的呼吸轻微颤抖著。而另一边,随著血液不断的注入,可可安详的睡脸正慢慢红润起来。
"他不同意,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啊!"
"他没说别的?"强回头看著医生。
医生却笑了,"他说:‘条件是要您过去陪他。'"
强也轻笑著说:"那我们就还是尊重他的意志吧。谢谢你,医生。"说完,强就朝修的病房走去。
强走进病房,正好碰上修在向外张望的目光,无意间的碰撞,让两个人顿觉尴尬,於是只好任长久的沈默在彼此间流动著。
最後看到修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强终於开口了:"你觉得怎麽样,不行了的话,我和医生说......"
"不!"不等强说完,修暗淡的声音顿时响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象极了在闹别扭的孩子。
"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怎麽样都行!"强把头转到一边,看著对面的可可。
"你......你看著我!"修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从背後传来。
强没有动,他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此刻的修。因为第一次,他居然感到了微微的嫉妒,嫉妒谁?他不知道,只是比起不断追逼他的修,他更愿意面对昏迷中的可可。不......他们两个,他都不想看到!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听不见,他不想思考。
"强,你......过来好吗?"修的声音里渐渐地已经没有刚才的强势和坚持,几乎是请求般地低声自语著。
"不舒服了,那我去叫医生。"强仍没有对上修的目光,转身朝门外走去。
"强......我好痛!真的......"修虚弱的声音从背後牵扯著强心中莫名的情绪。
"我的胃象刀绞一样!强......"修呻吟著。
依然没有回头的强,似乎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正颤抖著伸向他,拉扯著他的肩膀,极力想拉住他。"所以要找医生来帮你检查啊!"强说著,一边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的领带。
"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修的声音里似乎已经失去了力量,象梦呓般地低吟著。
虽然在门停留了半刻,强最後还是走了出去。
修昏了过去。
"医生!"强一把抓住门外的医生,"算了,算了,修他支撑不住了!"
"知道了。"医生点了点头,对那边待命的护士招了招手。
撤走了所有的仪器,病房显得空旷了许多。一瓶生理盐水孤单地垂挂在一旁,水滴连绵不断地渗入修的身体,而躺在床上的修依然沈睡。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
他的胃一直不好,谁叫他挑三拣四地,又不注意饮食习惯,什麽都随著自己的性子来。强把头偏向一边,避开了修苍白的脸庞。又爱逞强,一定要把自己弄昏过去才高兴。强的目光落在修放在两侧的手臂,都这麽大的人了,怎麽还象个小孩子一样。
不知不觉中,强的视线又回到修那轻抿的薄唇上,明明和自己同年,为什麽自己就必须担任谦让的一方,向自己撒娇,向一个同岁的,而且是个男人撒娇,真那麽有意思吗?强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不自觉地伸向修的脸庞。
就在指尖快要碰触到修的那一刻,强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朝旁一看,竟是可可沈默地眼神。可可在最不可能的时间里苏醒了过来。她僵直地躺在床上,却目光如炬。或许她的受创的身体并没有醒来,醒来的只是她强烈的意志,她要阻止!
"可可......"可可看著强,一眨不眨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带著一点悲伤、失望、无奈,但转瞬间这些都化作了一股骇人的愤怒。强就这样被可可目光吸引著,低声唤著她的名字,渐渐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可可!
他伸向修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突然间,"可可!"他大喊一声,冲出了病房。
紧紧地,紧紧地,强抱著可可,也不管她受伤的身体是否疼痛。他知道不能再放开她!他不能失去她。可可被强裹在怀里,目光却越过强肩膀缓缓飘向另一方──在修的病房里,那个同样躺在床上的人,抓紧了捂在胸口的被角,一线透明的液体静静地滑过耳旁,滴落在枕头上,那一刻,可可笑了。
8 真相
似乎什麽也没有改变,又似乎什麽都改变了。
强仍然留在修的身边,可可仍然回到医院,修仍然是修!如果一定要说改变的话,那麽只能说彼此间原本模糊不清关系随著时间的流逝,逐渐有了轮廓。经过无数次的确认,最後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生命短暂,已经经不起奢侈无度地游戏,所以要做最後的抉择。
在石田雾的书房里,修坐在父亲的椅子上,玩捏著父亲的钢笔,凝视著父亲的画像。真的好象!修轻笑著,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画像面前,修轻抚著画像上柔和的线条,感受著画面粗糙的质感。怎麽看,都觉得强更象是父亲的儿子,而自己,除了身材相似外,和父亲几乎没有什麽共同点。难道这就是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吗?这种原因不是太可笑了吗?
是愧疚还是爱情!父亲想在强身上补偿自己的罪过还是延续自己的爱情。而折磨强的自己,或许才是真正的意外吧!父亲不爱母亲,自己存在至少不是出於父亲的意愿。强,从出生那一刻,我们两个人的战争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了结束了。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
想到这里的修,突然觉得以前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简直无聊透顶,哼......哼......修笑出眼泪,强,算了,你就一个人烂在那里吧,我不奉陪了。
强的目光随著书本上的文字游移著,恍惚间视线一下子溜出了页面,滑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那空旷的草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修输完血的当晚从医院出来就上了石田家派来的专车,直接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从此就再没有回到公寓里,只在第二天深夜给强打了一通电话,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无非是暗示强要他离开,但似乎又不是在催促强。之後,修便陷入长久的沈默,最後说了句:"我反正不会再回来了,算了,这里就送给你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整整三个月,强和修失去了所有的联系。三个月里,强没有离开这所公寓,因为除了这里,他再没有可以躲避现实的地方,现在的他排斥著外面的一切,恐惧著别人异样的目光,厌烦著别人同情的眼泪,他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深深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