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说:"也好,把他带到无云山庄去。"
被带到无云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混乱了,地上、门上、墙上、甚至水井里都是尸体,浓烈的血腥味让非忍几欲呕吐,他虽然被人钳制着,眼睛却死死搜索着父亲,那个有着海一样深蓝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父亲,蓝色的衣衫上满是鲜血,挥着莫倾璃,周围有七、八个人围攻,情急之下,他托口而出:"阿爹!"
父亲本来迅速的身影突然凝滞了一下,这一分心就使他身上多了几道伤口,非忍一惊,立即闭了嘴。
他终于明白那人带他来的作用了。所以,无论那人怎么打他,他一声也不吭,倔强的闭着嘴。
父亲终还是看见了他,脸瞬间变的惨白,想也不想的冲了过来,不顾身上又多了几道血痕,用最快的剑法刺向了钳制他的人,那人急忙用他挡剑。
非忍已经记不清父亲怎样把他救了出来,等他缓过神来,已离无云山庄很远了。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眼睛已经看不清,雪的声音像耳鸣一样翁翁作响,从稻草的缝里,透过漫天大雪看到的是父亲苍白的脸。"欧子易,你我无冤无仇,你却杀我满门。"父亲伤的不轻,眼里燃着仇恨,拳头已经攥出了血,却毫无知觉。对面的黑衣男子高大英俊,可神智好象有些不清,他喃喃自语道:"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好象是啊。"看着黑衣男子陷入沉思,顾焕亭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想拉上孩子就跑。突然,欧子易眼中精光大盛,他厉声说道:"不对,你偷了我一样东西,你还来!都是你的错,害的贝壳都不理我了,她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
顾焕亭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武林盟主欧子易口口声声所说的"那样东西",莫明的栽在了无云山庄的头上,转眼之间,无云已是废墟。他温和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层怒气,缓缓的举起莫倾璃,剑柄一转,无云逆剑。此刻,他的气息变了,原本温和的脸上渐渐被寒冰笼罩,眼神锐利而决绝,不禁使人想到"困兽犹斗"这四个字。欧子易眼神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北晨"剑,飞身疾刺。顾焕亭侧身闪开,反手下刺,在欧子易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好身手!欧子易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你害了贝壳,不然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顾焕亭看此时欧子易的眼神清明,知道他又恢复神智了,心知自己这死劫是逃不过了,但非忍,他唯一的孩子,不能死!几个回合下来,地上已是斑斑血迹,欧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顾焕亭的动作迟缓了。大雪中两人静立着,顾焕亭长叹一声,颓然倒下。欧子易缓缓得走到他跟前,仔细地搜了他的衣服,突然疯狂地大叫:"不!不!不可能!"他拎着顾焕亭的衣领,不停地摇晃着问:"你说,你把它藏在哪儿了,快说呀!不许死!"
他的牙咬得紧紧的,全身动弹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父亲点的穴道要一个时辰才能解开,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倒下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生不如死。欧子易疯狂地笑着走远了。父亲的脸缓缓地转向他的藏身处,费力地张嘴想说什么不清,听不清,雪声象耳鸣一样翁翁作响,他的头快裂了,到底在说什么,一点也,听,不见。
穴道一解,他迅速的从草堆中窜出来,小心翼翼的抓着父亲的衣袖,好像是他唯一的依靠。
"非忍,"父亲浑身是血,断断续续的说,"无论无何都要活下去。"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袖,仿佛一放手,父亲就会消失了。
"记得......你姓顾,为无云山庄报仇。咳,一个......一个也不要放过......欧子易......"
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渐渐变得冰凉,宽阔的胸膛不再有起伏。非忍抱着父亲坐了一夜,到天微亮的时候,犹豫着移动一下已经快僵硬的双脚,推了推父亲,高大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时,非忍仿佛明白了一些,就像母亲常种的白茶花,掉落在地上,慢慢融入了泥土。现在的父亲,是不是快要变成泥土了。
耳边记得父亲的话"活下去"和"报仇",摇摇摆摆的走了。像野狗一样,过了两年,直到七岁,遇到师父和飞涟。
每个下雪的夜晚他都会被噩梦惊醒,无论梦中还是醒着,耳边总是翁翁地想着雪声。哪怕到了优谷以后,下雪的晚上他总是整夜整夜的醒着,雪声象梦魇一样缠着他。
当赏金猎人,不过是个幌子,为了实现对父亲的承诺,一个一个的查出无云山庄的仇人。那些名门正派,名义上是来救无云山庄,暗地里却利用欧子易的疯癫和武功一举灭了顾家。
所谓的武林正派吗,十五岁的非忍冷淡的看着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人,毫不留情的用"无云逆剑"一一杀了。
他觉得累了,当初天真的以为杀了欧子易以后一切都会结束,他能象平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生活,能得到幸福。以为的结束其实只是开始,从他见到欧血儿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了什么是宿命。
江湖,就像流沙,踏入的那天起,就深陷其中,为无云顾家报仇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麻木,被杀者的亲人又要为他们报仇,就是这样,怨怨相报,终而复始。
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爱的人一起平静的生活,这终是一个梦罢了。对父亲的承诺,像是一把锁,把他牢牢的锁住,挣脱不得。
可是血儿,欧子易的独生女,她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除了非忍杀了她父亲,可是,至今她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她,只能远远的避开,避开了,就不会伤害他她了吧。
允毓坚持不懈的来找非忍,和他说话,哪怕得不到回应,像是自言自语。
"哥哥!你要去哪里?"允毓看着非忍对他不理不睬的离开,有些气急的问道。
"找飞涟。"依然是没有起伏的声调。
"飞涟,飞涟!"允毓实在忍不住了,"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你除了飞涟就是血儿,他们算什么!"语气中的怨愤,毫不掩饰。
非忍转过身,乌黑的眼睛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杀气,"如果你敢对他们不利,我绝对会杀了你的。"
这是允毓看到非忍后,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Ch8 嫉妒
嫉妒是花,在你没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在你的心里扎根了,在眼泪的灌溉下,开出了有毒的花。
伤害别人的同时,刺伤的是自己。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缓缓的飘洒下来,像家门前的柳絮,纷纷扬扬的随风。
伸出手掌,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温度下融化,成为一滴小小的水珠,最后消失在指缝,允毓微微笑了。优谷的冬天很冷,却冷不过哥哥的眼睛。
血儿由于上次掉入水中,着凉生了一场病,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允毓满意的笑了,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是的,上次是他找"血儿姐姐"谈心,又恰巧"不小心"把她推进了池塘,已是深秋,水凉的透骨,飞涟把她抱起来时,她已经昏迷了。
苍白到透明的肌肤,双唇已是乌紫,漆黑的头发湿湿的贴着她的脸,紧簇的双眉显示她现在很痛苦。
有那么一瞬,允毓闪过一丝怜惜,可仅是那么一闪而已。和他抢哥哥的人,都该死。
飞涟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别让我抓住你。"
允毓轻轻的哆嗦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装作懊恼自责的样子,眼角稍稍瞟了一眼哥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站着,不知想着什么。
哥哥依然是个冷淡的人,就算血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对她都漠不关心,允毓满意的笑了笑,只有他,才是哥哥身边唯一的亲人。
本来只是想稍稍教训一下血儿,让她离哥哥远一点,同时发现哥哥毫不在意这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允毓心里松了口气。谁也不能和他抢哥哥,现时现地,身边的亲人只有他了。
晚上睡不着披衣起床,月色明亮,唯有散散步了,不知不觉竟踱到了血儿的院子。远远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那里,暗暗吃了一惊,那个身影很熟悉。
是哥哥。
他站在那里,背挺的和标枪一样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直的看着前面--是血儿的窗户,半晌,缓缓的低下了头,黑暗中漂浮着他低低的叹息"血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允毓悲哀的看着哥哥离去,武功高强如他,以此刻的心境也没有发现弟弟的在旁。原来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替代血儿和飞涟在哥哥心中的地位。
既然不能替代,那么只有毁灭了。
血儿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有些头晕目眩,躺了多天后,为了不让飞涟非忍担心,勉强起来吃饭。
不是以往的白皙,而是惨白,白到没有血色,深黑的眼睛没有了神采,软软的靠着墙,努力咽下粥,却因身体不适略略皱着柳眉。当非忍走进来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笔直的坐在飞涟旁边,拿起碗吃了起来。
血儿刚刚露出的笑容一下子隐去了,泪水已快要盈出眼眶。允毓略微得意的轻笑了一下,不经意想起那个夜晚,血儿窗前站着的非忍,又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所有人的举动,落入飞涟的眼中。
"非忍,你今天不太高兴啊?"飞涟微笑着,挟了一筷子菜在自己碗里。
"......"非忍重重的咬了一口菜,忽略他的话。
"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嘛,大家商量商量。"继续挟菜。
"......"更重的咬了一口菜。好疼!咬到筷子了......
"最近你心事很重。"说话之余,飞涟不忘飞舞着筷子。
"我没什么心事。"冷淡的开口,打断他的询问。
"可是,"飞涟撑着脑袋,微笑着说,"你的筷子拿倒了。"
"......"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放下碗筷走了。
"飞涟哥哥,"血儿虚弱的叫他,"你何苦要气他走呢。"
"我倒要看看,"飞涟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允毓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心里很明白,血儿也许可以用小计量对付,而眼前的飞涟,是惹不得的。
接下来血儿总出小状况,被子里有针害她被扎,针上还有跟本不致命但让人麻痹的毒。要么就是她喜欢的小鸟小兽死了,尸体在她门口。改天她的饭菜不知怎么总被人搞得惨不忍睹,有些蛇虫混杂其中,血儿几天都没有胃口。有时她画的画也被毁掉,扔在院子里。血儿忙于应付,憔悴了很多。
非忍自从允毓来了,好像不知怎么关怀弟弟,反而更冷漠,经常一个人习武,摆脱允毓跟着。血儿顾忌他们是亲兄弟,也不吐苦水,只是自己忍受。
飞涟约了非忍在醉忘亭喝酒,非忍什么也没有说,冷冷的收起剑走了。允毓心痛的发现哥哥其实很高兴,依旧冷若冰霜,可是往日冰冷乌黑的眼睛却泛起难以察觉的柔和。
醉忘亭设在谷口的矮坡上,飞涟在那里摆了酒,一旁是一片白兰花,是依着一种奇特的阵法栽的,还是他们小时候和师父一起弄得。阵法是飞涟在一本不知哪来得书上找到,血儿改后排好的,为了防止有人入谷,白兰花开的层层叠叠,遮住了谷口,进去了很难走到底,不只是阵法奇特,那里还养着飞涟的蛇和其他毒虫。天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那些东西养在那儿。
飞涟收敛了调笑的神情,一反常态很温和,没开始喝酒,他先说:"非忍,我一直拿着玉笛,可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真的会吹。我先吹给你听,怕以后我没有好兴致吹,你也没有耐心听了。你就舞剑给我看吧,我也没怎么关注过你的武功。"飞涟也没管非忍是不是同意,拿了笛,悠悠吹起来,空灵清幽,显得飞涟头一回失了邪气和锐气,略略忧郁。非忍开始只是听,后来就开始舞剑,由急到缓,也头一回舒展了眉头,散了冷气,显得温柔。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允毓在一旁已经被忽略了,仿佛被抛弃的小孩一样,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血缘,还是敌不过十几年的感情。
默默的走了,竟然走到了哥哥的院子。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里,不似血儿房间的雅致,飞涟屋子的华美,非忍的屋子很干净,仿佛不欢迎别人到来,只是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硬硬的木板床,像哥哥一样的生冷。
静静的坐着,不知不觉天已微黑。门轻轻的开了,夕阳下拉长的影子略略显得不真实。
非忍走的有点摇晃,却依旧小心的抱着莫倾璃,勉强走到桌子前,猛地看清了屋子里的人,立即站得笔直,冷冷的开口:"你来干什么?"
看着一向冷漠自制的哥哥喝的微醺,允毓觉得一股怒气冲向自己的脑子,想也不想的脱口自己平时如论都不敢说的话:"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才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
非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开口:"除了我们有同一个娘,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吗,允毓呆呆的跌坐到椅子上,虽然早就知道在哥哥心目中自己什么都不是,可听到话亲口从他嘴里出来,还是有种站不住的感觉。
"你在恨什么呢?"允毓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的亲人只剩下我了。"
非忍手撑着桌子,有些醉态的说,"都死了。"
"我爹也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如果说恨,是你爹抢走了娘才对,我爹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妻子抢回来!可你......可你杀了惊雷堂所有的人!"允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着喊了出来。
"你知道什么,"非忍靠着墙坐着,青色的衣服看上去像蒙上了一层灰,声音沙哑,显得有些疲惫,"十五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呢。"
十五年前一场腥风血雨,如今早已烟消云散。后辈新秀谈起那时的惨况,争论不休。
对于自己从无经历的事,人们总能豪气万千的谈论。
欧家亡了,武当、少林死了无数弟子,前辈对此嘘吁感慨,谈到无云顾家突然噤声,顾家是如何变成废墟的,光是欧子易一己之力吗。
非忍冷冷的笑了。
一夜之间,母亲被抢走了,父亲被杀死在自己眼前,十五年来每个雪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不顾一切的练习"无云逆剑",十五岁出谷当了猎头人,暗地里查找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假借相助的名义,一口气灭了无云顾家的名门正派。
心中的执念支撑着非忍,完成对父亲的承诺,为顾家报仇,一个都不要放过。惊雷堂当年做的十分隐秘,很久以后,非忍才查出他们插过一手。真相是什么,非忍不想知道,只想完成承诺,就远远的离开这个武林。
不过真相,总是来得突然。
当年的始作蛹者竟是自己的师父,从小收养他长大的师父--神偷端木天。
那时的神偷,偷技绝伦,轻功一流,年轻气盛,无人不偷。听说武林盟主欧子易的夫人贝壳是位冷美人,不喜与人交谈,好奇之下潜入欧府,美人是没看到,倒被他拿走了一枚举世无双的玉佩。本来也没什么,可好死不死的,这玉佩偏偏是欧子易和他夫人的定情之物,一直交由夫人保管。这欧盟主历经世事,向来多疑。他的娘子在欧家不甚得势,嫉妒之人便开始风言风语的传,说夫人定是将那玉佩送与情人。
光说也罢了,欧盟主的姨母还趁机陷害,以报没把女儿嫁给欧子易之恨,在欧夫人房里放了男人衣服。欧盟主质问夫人,言重色厉,夫人性格刚烈,一气之下自刎弃世。结果是欧盟主查出并非夫人所为,痛失爱妻,竟心智大乱,杀了姨母不说,誓杀偷玉佩者。
端木天见来势汹汹,不敢正对,怕被查出,想出计策,嫁祸给武林的知名豪杰,想欧子易会有顾忌而收手。可欧子易红了眼,见谁都杀,想来也是真心爱慕妻子,悔恨交加,已经半疯。于是江湖上一时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