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质 ————玖天岚

变质
作者：玖天岚
答应过给大家写的枫的故事，现在送不算迟到吧
前篇




要听故事吗？一个从头到尾变质了的故事？
我一向是个被人孤立的人，或者因为我不愿与人交往，或者因为我不擅长说话，总之，没有朋友。十几年，难得高中认识两个可称之为好友的人，陪我升入同一所大学。一个是南，一个是昕。
在大学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三个可谓是形影不离。同一时间，只要看见其中一个，必可以找到另外的两个人。一起上课、休息、回宿舍。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我有一个平凡至极的家庭，工作繁忙的父亲，无所事事还带着病态的母亲。回到家，不但不会有丝毫温暖的感觉，反而听到母亲："枫，饭做好了，去洗手""枫帮我拿报纸去""枫，收拾屋子"之类的唠叨而厌倦。
正因如此，我才会珍惜每一个朋友，珍惜到只要见不到对方就会慌的地步。是独占欲？也许。但朋友却毕竟不会一生相随。开学不久，矛盾疯狂地涌上来。
南和昕开始双双进出，可以忽略我的存在。孤独感又占据了我的大部分身体，空虚也时刻伴随。我把这种忽略看作背叛，最后，还是没有人可以替我驱除我的孤独，最后，我还是只剩下自己。是否我太过依赖别人？
我说绝交。
原本以为昕会惊讶一下，或者有所不忍，谁知他看了我一眼，爽快地离开了。很想哭，眼泪却不听话地沉在眼角。
当时正在下雪，白皑皑的雪潇洒地落在地上，这种潇洒，我不曾拥有。从出生母亲就断定我是个思维纤细的人，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我记在心里，别人发现不了的神情，我能够捕捉。不知是幸运或不幸。
我倚在窗边，打开窗户，任雪拍打在脸上，融化在手心里。如果世界可以一直安静就好了，谁也不要来打扰我。然而，安静绝不会长久。
同学，你的电话。
后面有人拍我的肩，我回头很不有善地看着不认识的人，大概是一个系的学生。他有灿烂的笑容，刺眼，因此讨厌。我抓过本子，随手一写，没好气地给他，甩下一句。
以后选个好时机来。
这是我和扬的第一面。
由于这件事，渐渐开始注意他。扬身边总有很多人，他也是笑着的，像那天一样灿烂。然后偶尔不经意地说话，就知道他叫扬。
当时很流行看武侠小说，许多无聊的人就把书上的名字扳到现实中来。我是宿舍长，每天对他们实行"管教"制度，再加上日益增多的白发（几乎占二分之一），高度近视的眼睛，"灭绝师太"，"冲虚道长"之类的名号便不请自来。
我对此反感，某日听到他们议论。
诶，你说咱们班，谁最适合"梅超风"啊？
XX（某女生名）？
不好不好，太温柔了，再泼辣一点的。
扬，你说。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法。低下头，静静地写什么，不知道在没在听他们的话。
啊！有了。枫怎么样？他头发半白，又瘦，又不高，说话很凶，长的又没男人味......
那人随随便便就数出我十几条适合扮女人的优势来。其他人在旁边点头称是，一边又说起别的来了。
不好吧，枫又不是狠毒得像个疯子的人。
扬的声音，意外的响起。竟然有人为我说话，奇怪的事。恐怕喜欢热闹的南听了，都是大声叫好。
没关系嘛，反正枫也叫"风"。
扬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只是默默地看书。第一次，对他有点好感。他起码不是背后说三道四的人。
好感是可以变的，第一次，它变成了友情。
在扬的身边可以感受到温暖。他在冬春之交冰雪融化的时候，会拉着视力不好的我的手，带我避开地面和屋顶遗留的污水。我不喜欢和吵闹的人在一起，悄悄离开时，扬总是追上来，若无其事地陪我一个人。
他从不承认自己的体贴和细致，不过说实话，他确实不是细心的人。
我曾经问他，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谈话。扬皱着眉想了半天，摇头。他当然不记得，那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初听到他亲口说，还是有些生气。
他的口头禅是"没关系"。谁拿了他的东西，弄坏了，他说"没关系"。谁有题不会，问扬，豁然开朗后，道谢，他还是"没关系"。谁开罪了我，和我吵起来，扬在其中调解，依旧是那句话。似乎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说"没关系"。我对此极度厌恶，我不喜欢他听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曾经声令禁止过。只要他说这句话被我听到，有时会我翻脸。
我母亲在意外的情况下死了。
晚上还是罗嗦着，说我要多多与人交往的母亲，竟然在第二天早上断气。父亲情急之下从沈阳赶回来，办理后事。这段时间，我意外地平静。与平日没什么差别，手臂上多一条黑布罢了。
我到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概是没有见过家里死人的情况，同学比往常热情百倍地嘘寒问暖。讨厌这样的虚伪，人死了才被关注有什么意思。也因为我的不予理睬，到最后便无人问津了。
按照这样，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但它还是发生了。
最后一节课，我突然想起今天还要回家，身体随着冷了下来。家，一个游子疲惫的灵魂安歇的地方。母亲，尽管唠叨，尽管烦人，毕竟还意味着有人关心。现在，唯一一个永远会关心我的人不在了，我呢，还剩下自己。
想起她消瘦的脸，每次都说着尖酸刻薄却充满关心的话的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会再有了，她和所有人一样，离开。
下课铃声让我如释重负的瘫在椅子上，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人走出了讲堂，渐渐消失。旁边是章和宇，他们不是我想见到的人。虽然都是朋友，但有一个总和他们不同，那人当然是扬。
看见扬的时候，早已分辨不出五官。是他，我知道，他有与众不同的温度。我没有考虑，直接扑进他的怀中，抱紧。不要让他离开了，不要让他像所有人一样离开。
不敢哭，我不是坚强的人，只要流泪便不可抑制。不愿让人看见我的泪水，不愿让人看见我内心的懦弱。
扬弯曲膝盖，我抱着他的腰，整个身体蜷缩在他的怀中。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让任何人见到我的表情--一定是很难看的表情。他用力地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放在我的头发上。
哭吧，大声哭出来，没事的，有我呢。
我的眼眶再也裹不住眼泪，微微咸涩的液体顺着脸流淌到他的衬衫上，滑进他的衣服里面。
求求你别对我这么好，扬，我怕我会忍不住，忍不住抓住你不放了。
嘴在动，却没出声音。我已经不想放开他了，哪怕是幻觉，让我这样靠在扬的怀里也是一种幸福。让我再靠一会儿吧，再多靠一会儿。
不知不觉中，人已经都走了。我就哭着，不停地哭着，哭到忘记时间，忘记我们是谁。忘记也好，免得想到我们的关系。只能在扬这里找寻温暖，只有他能给我温暖。我也明白，他会陪着我，因为他当我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不懂，我若是懂了，就不会有温暖的感觉了。
有什么人进来又出去了，阻止不了我的泪水。为我的母亲哭泣，更多的，是为我自己哭泣。扬在我身边了，我不要孤独，不要一个人。
没想到我竟然惊动了我那母亲死了也不忘记工作的父亲。他见到我，唯有叹气。扬顾虑到什么，出去了。他背对着我，看不到我渴望他回来的眼神，看不到我赫然止住的泪水。我不会在父亲面前哭，不值得。
扬完全没必要出去，这个男人，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果然，我们对视三分钟，他只有出去请扬。扬被请回来，也不晓得他和他说了什么。见到他，水气蔓延上来。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是清晰的，我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于是回到他怀中，继续哭。大约又哭了几小时，才渐渐歇下来。
变质毫不留情地发生，第二次，它变成的东西，是无论谁都不会马上接受的。这种感情，叫做爱情。
我变得沉默，我不敢和他说话，不敢看他。在心中不断地强调，我们是朋友，仅仅是朋友。我已经改变不了，变质的结果已成了定型。
他注意到我的不同，也不指出来。我放大了胆子，在他身边，骗自己。表面上是朋友，心里悄悄享受一点点幸福。
我们常约在一起出去，那天回来的出奇的晚。我、扬、章还有宇在路上调侃，宇指指自己的脸对着我。
枫，我对你这么好，你不亲一个？
我笑着，瞬间想开个玩笑，一则宇不会当真，二来假如扬了解我的话，不知他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宇啊，我亲了你，你会不会永远爱我？
会啊会啊，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
我思索了一下，踮起脚尖，在宇被风吹得发红的脸上轻啄了一下。低头的前一刻，偷偷地看一眼扬，他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不太高兴。来不及确定，脖子被宇勒住。
你小子，敢偷袭我。
以后不敢了，大哥，绕了我吧。
我和宇还在处理"个人矛盾"，扬继续向前走，越走远快，越走越远。
我回去了，一会儿就到熄灯时间。
诶？这么老实？那好啦，散吧，明天见。
宇和章挥手告别，四人分道扬镳。扬送我回宿舍，这一直是他的习惯。我不说话，沉默着随他走。我知道他想让我开口说话，解释也好，乱说什么也罢，他在怕我的沉默。我能说什么？只有沉默。
到了宿舍昏暗的灯光下，他甚至没有犹豫，转身就走。我慌了，怕了，他的背影和昕离开时一样。我拉住他，强迫他转身回来。
扬，你想不想吻我？
我都不清楚想说什么，这句话就逃了出来。他好像吓倒了，那表情想要逃走。来不及想办法，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我拉下他的头，把四片唇贴上他的。他没有推开我，这一点就足够让我雀跃了。扬的唇是冰凉的，有点干涩。
时间停滞着，我睁开眼只看见他的错愕，眼神中没有一点叫做爱的东西存在。猛地推开他，狠狠摔上门，不再打开。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几乎崩溃。
没有，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
是的，他不爱我，当然也不会爱我。他只当我是朋友，我还在想什么？期盼什么？我不要同情，不要惊讶，不要别的，我要的，他却不可能给我。
就这样吧，我们的友情，真正结束了。（小玖：他从头到尾都不把扬当朋友）
我躲着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但却不自觉迁怒别人。章和宇问原因，我笑笑，敷衍过去。
枫，你和扬是不是吵架？
章在上课的时候问我，我该说什么？不是吵架，实际上，我们连话都没说。想当然的，我摇头。
那是怎么？
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这么回答。
是吗？
章微笑着，拍拍我的肩。
有什么就说出来，不愿说也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我恐惧地看着他，让他不知所措。没什么原因，他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刚才觉得他们的说话方式极似，但他不是扬。
章，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办了。
我的办法很笨。
到食堂找到扬，摘下眼镜。不敢看他，又怕不看他会不相信。骗他吧，骗他也好。
扬......
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我保证，我仅仅是你的朋友，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不用了。
他的眼睛都不向我这边看一眼。是不是该放弃？
你说完了吗？
他又补了一句。尽管是很不客气的话，他还是顾虑到了我的感受。我点点头，离开。不想看见他的背影，不如我自己先走。
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我预料到了。
我问扬喜欢我么，他尴尬了一下，说如果是朋友之间的话，他可以笃定是所有人中最喜欢我的一个，其它的喜欢，就不好说了。
我笑了，他没否定啊。是否怕我就此不理会他？其实完全不必担心，我准备好接受他的离开了。
扬，我爱你。
他愣住，我大笑。
你当真了？真是，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只有友情不就好了？你这人，拒绝的不干脆，万一以后有女孩向你告白，误会你是不好意思才不回答怎么办？
哈哈，大概。
他也只是很无奈地笑几声，随便聊了几句。
我想在他身边，但我不要友情。我知道，我要的他给不了，他可以完完全全给我的，只有友情。这样，我宁愿离开他，远远地离开。放弃他的温柔并不简单，有时候放弃也需要勇气。不要再拖了，我的勇气只有一点。
我对他熟视无睹，也开始试图和周围的人打交道。笑，笑，笑过每一天。让繁重的学业压下悲伤和寂寞，让疲惫忽略思念的痛苦。
发呆的时候，不小心又盯着扬，看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反应过来，才发现他也在看我。慌张地把视线偏移，装作找人，总可以见到扬失望的神色。
四年飞一般地过去了，扬在第一时间抛弃学校，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问了整个系，没人知道他的去处。
扬这个名字，从我的世界消失。




写了这篇，大概会知道枫莫名其妙的原因。不懂的人去看《我爱你，直到地老天荒》吧。
回个贴，说说感想，不要空贴。后篇下周贴，我一周只上一次网。
玖天岚
2004.4.17



变质
作者：玖天岚
后文就是作者想象的了，有什么不合现实的，还请包含
后篇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间快六年了。时间会让一切淡化，无论是思念还是寂寞都随着时间变得不清晰。说忘记了，那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在想他的同时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快乐一点。就像歌中唱的，人总要学会让伤口愈合的能力。
我染了头发，带上隐形眼镜，把衣柜中一成不变的衬衫牛仔裤换了，添加许多其他种类的服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我自己的一切都变质了，不再正常，不再平常。隐瞒一个秘密用不了多少精力，只需装作一个普通人就可以。
是否天意要考验我的耐力，一个巧合，让我遇见了扬。
我和同事一起等地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这是个与往日没有不同的早上，不过是由于晚上的同学聚会，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枫！
一个声音在叫我名字。地铁来了，大概是我听错了。这么想，身体不听话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确实是我想象中的人，那个六年未曾见过的人，让我魂牵梦萦的人，扬。
列车早就进站，而我却无暇去顾及同事有没有上车。眼中只剩下一个人，他站在我面前。扬的脸上装满惶恐，忽略这些表情不看，他倒是一点都没变。大概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他的表情一直维持着愕然。
我在见到他的一刹那惊讶，便立刻放进了心中。天意让我遇见他，我又何尝不高兴？他奇怪的表情，他沉默的声音，都没什么让我尴尬的。最重要是，见到他了，又再度见到他了。
我笑了，不是为了掩饰什么。我像个他的老友一样，走上去，拍拍他的肩。
扬，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看见他含糊地点头，我装作看表，把头低下去。他还是不习惯，也对，改变是会让人接受不了的吧。人总是在被迫的条件下变质，没有人愿意自动改变。人是善于适应和习惯的生物，一旦有了某种不变事物的牵绊，就顺其自然了。但是，人却也是在变质中进化的。像我，不变的话，也许会死。
被迫的变质，结果不明。
扬无话可说，我也了解，应该给他一点时间来接受。即使不用这样，我也确实快迟到了。
啊！我要迟到了。
算借口也好，算事实也好，我抓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写上手机号码和公司电话。草草几个字，我犹豫不决。我们早就不是朋友，自然不该有朋友之间的保持联络。短暂的心理矛盾，我还是把电话给了他。
我想再见到他。今日是巧遇，可这样的巧遇一生能有几次？命运在天，抓住命运却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