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试的激烈已使他透不过气来了,但他并不想移开视线。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眼睛瞪得太用力,并努力追随着两王的行动,如今已酸胀得稍一眨动就会反射性地流下泪来......
"你们......不要再打了......"
波江咬着下唇,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格瑞尔?!你说过我是游戏,是玩具,可你为何这样拼命,连身为妖魔界七王之一的责任都抛在一边!!如果是为了你的尊严,那么......不要用这种方式!不要受伤!!
恍恍惚惚地,波江的脑中忆起了许多画面--这些他曾经遗忘的事情,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一一鲜明地映现出来......
--他忆起了,初见时,那一对魔性之眼蛊惑着他,令他不能动弹......
--他忆起了,自己被尼雅袭击时,那一声温柔的"不要怕,有我"......
--他忆起了,在那天,他因白济的死而痛哭,这桀傲的王细心地拥住他,让他依靠......
--他忆起了,在他濒死之际,那只捉住他飘游的神魂的手,以及溢满柔情,至今想起仍令他心跳不已的四个字:"快回来吧"......
--他忆起了,在他误以为这个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要举刀砍伤他时,这个自信满满的王轻松地说:"你不会......"......
--他忆起了那串灿烂如星子的护身符......也忆起了那种不无伤痛的眼神......
"格瑞尔......"波江愣愣地回想,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格瑞尔,这是最后一招了,看看我们究竟谁存谁亡吧!"
"好啊。"
塞帝疯狂的声音与格瑞尔冷漠的嗓音一先一后,将波江从回忆中惊醒。
"格瑞尔?"波江茫然地抬头,在锁定格瑞尔的身影后,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他跑起来,向着格瑞尔,以他柔韧如豹的身体,速度就像离弦的箭!
那两王并未注意到他,只因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
跑近了,波江猛地跳了起来,飞扑向两王之间:"够了!住手!!"
..................
..................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
格瑞尔听到了他的声音,惊讶地侧头观望;
波江扑过来,插入了二者之间;
塞帝的最后一击恰在此时出手,向格瑞尔的胸膛直直射去......
十一]
死亡。这就是真正的死亡--有点疼,身上的疼;有点痛,心头上的痛;还有点酸酸的,是眼角那颗滴落的泪......人们说,爱一个人的感觉尽是甜蜜。我自信我在爱人,感受到的却只有苦涩的刻骨铭心......我望着那个我所爱的人,用我即将散乱扩大的瞳孔--你的眼眸幽深、漆黑,闪耀着魔性之光,如初见时那魅惑人心的美丽......爱人的心是我探测不到的深渊,我试图去探测,于是,我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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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令人屏息的一瞬,连始终漠然旁观的七王之首库托斯也惊讶地睁大了眼,其他几王更是诧异得忘了动作......
格瑞尔微张着嘴,目光由那漫天飞溅的鲜红色血雨慢慢移到了倒向自己的波江,双手已不自觉地为波江打开了怀抱......
波江倒向他,双目紧闭,一对秀挺的眉因痛苦而纠结,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他倒入了格瑞尔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怀抱,如一片脱离了根,被风吹到这里的草叶,无力地萎靡在那个叫他又爱又怕的怀里......
空中飞散的血滴溅落在格瑞尔的身上、脸上,甚至张开的口里--血腥味刺激了他的感官,使他一度迷茫的眸光变得凶狠起来!
格瑞尔用这种凶狠的目光扫向因击中突然出现的波江而怔住的塞帝,一股怒气挟带在他挥舞的右手中袭向死灵之王,竟将塞帝自右肩至左腰斜劈为两半!
主管人畏惧的王,令人人畏惧的王,终于转变为凶残的魔王!
"格瑞尔,冷静下来!"梵黛尔首先有了行动,跳到成为两半的塞帝面前,阻挡住了已被魔性控制住的格瑞尔,同时向紧随他而来的毕诺斯使眼色,让他将塞帝带走。
"滚--!!!!"目眦欲裂的格瑞尔呲着牙,恶狠狠地威胁着,袖子一挥,一道电光即向梵黛尔射来。
"危险!"毕诺斯眼疾手快地挡在梵黛尔身前,重重挨了格瑞尔一击,随着冲击波向后栽倒!
"毕诺斯!"情急之下,梵黛尔不躲不闪,用身体接住他,一起摔到地上......
这样一来,塞帝面前再无遮拦,格瑞尔走到他面前,冷漠地俯视着倒卧在地面上的他--因为天赋异禀,只要头和心脏是完好的,塞帝仍可再生,但要视伤害的程度来决定时间长短。所以,现在的塞帝虽虚弱不堪,且只有三分之一的身体,却仍未丧命。
"长命的家伙。"格瑞尔冷冷道,右手举起,能量迅速集聚在掌心,形成一个光球。
"哼!来呀!"塞帝满不在乎地仰视着他,仍在煽动格瑞尔的怒气。
"格瑞尔!你要想清楚!"梵黛尔从地上爬起来,半跪着抱起昏迷不醒的毕诺斯,在他身后喊着。
"是呀,格瑞尔。想清楚吧。"西塔尼亚挑高眉毛,抱臂道。
慕利只是微微一笑。
库托斯更是面无表情......
千钧一发之际。
只要格瑞尔发出光波,塞帝决无生还之理,那魔界......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制止格瑞尔玉石俱焚的行为呢?
"格瑞尔......格瑞尔......"微弱的声音在这片刻的静寂中传入了格瑞尔的耳朵;于是,他慢慢地转回身,看到被他放在地上的波江艰难地翻身趴在地上,眼睛望着他,含着乞求......
望着波江纯净的眸子,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格瑞尔闭了一下眼,再次深深地望了波江一会儿,转回头来,将手再次举高--他拒绝了波江要他放弃的请求,准备出手了!
"格......"眼看着格瑞尔丝毫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波江迟疑了片刻--被击中的是腹部,不光是鲜血,连肠子都有流出的危险,那种从没经历过的剧痛使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他已熬不了多久了!但是......
波江咬咬牙,一簇光芒从他已有些涣散的眸子中射出--我不能让他这样做!
正要攻击,却见塞帝一脸讶然地望向他的身后;忍不住回头去看的结果是--他也愕然了!
濒死的波江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伸向格瑞尔......
最后,那只染血的手抓住了格瑞尔的左臂......
波江微笑了,踉跄地挪动着步子:"......格瑞尔,够了......不要......再打了......"
"波江......"格瑞尔双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波江,将他慢慢放回地上躺好,眼中的戾气消失,转化为浓浓的担忧。
"好极了,格瑞尔终于冷静下来了。"梵黛尔轻吁一口气,放心地抱着毕诺斯回到三王那里。
"格瑞尔......"波江喘着粗气,目光却是柔和的。他抬起手,轻轻触碰格瑞尔纠结的眉头:"格瑞尔,够了......你将他打成这样......算我临死前的最后要求......停手吧......"
"波江......"格瑞尔深沉的目光愈发暴露出他的忧虑。他同样伸出手去,想要抚平波江因疼痛而时时皱起的眉......
在默默地注视了波江很久之后,格瑞尔终于开口道:"谁说你会死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
"哈......咳咳......"波江想笑,却咳出了几口血;当他终于忍住咳嗽,面向格瑞尔微笑时,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莲?!"恍惚中,格瑞尔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几千年前的心痛重又勾起,"莲!你别走!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哈,怎么又这样......"波江疲惫地笑笑,却没有责怪将他误认为莲的格瑞尔,"抱歉......又让你看一次......莲的死去......"
"莲?不,波江!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格瑞尔紧拥着失去生气的波江,像要抓住他将逝的一抹幽魂!
--若这次让他死掉,莲就再也回不来了呀!灵魂死去......就是真正的死亡了啊!
"很抱歉......误会了你......"气若游丝的波江努力笑着说。
"不!不要说这些!"
"这是......尼雅的遗物......你......要收好......"波江挣扎着将口袋中的那缕金发放进格瑞尔的手里。
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太多剩余的力量,使他更加虚弱了。
"波江!"
"格瑞尔......"波江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只有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才能听清楚,"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时......我答应你......我......"
"波江?"怀里的波江再也没有发出声音,那只努力举起去触摸格瑞尔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失去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波江......"格瑞尔小心地将他歪向一边的脸扶正,慢慢俯下头去,在他渐冷的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感觉自己的唇竟在颤抖!
他怜惜地抬起头,拂开波江汗湿的发,在他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又留下温柔的一吻:"不要怕,我这就带你走......离开这里,回你的世界......"
"格瑞尔......"西塔尼亚吃惊地望着这时候的格瑞尔,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温柔竟来自这可怕的王。
塞帝瞪起眼睛看着格瑞尔抱起波江,从自己面前走过,不由再次试图挑起畏惧之王的怒火:"你要去哪儿?我们的战斗还没有完结呢!"
但是,格瑞尔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旁若无人地抱着波江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家伙真够傲慢!"塞帝啐了一口,一脸不屑。
"嘴上老实点吧!"西塔尼亚远远指着他,"我看你呀,就是找死!搞成这样还不收敛一些!"
"波江到底还是死去了,"梵黛尔替刚刚清醒的毕诺斯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毕诺斯则理所当然地赖在他怀里,"格瑞尔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总算是死得其所。"库托斯终于抬眼扫视了一下众人,目光冷漠而傲然--他就是那个利用心电感应与波江通话的人。
"‘王不该有爱'。我想,这回格瑞尔也该得到教训了......"慕利悠悠叹道。
"那可不一定。"
"你是什么意思?"慕利等五王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说这话的塞帝。
塞帝狡黠地笑着,似乎乐在其中,连自己的伤都忘记了:"这个游戏还远没有结束呢!"
"唉--"库托斯首先将目光转了回来,已明白了塞帝的意思--明明是将活的波江捉来,却骗大家波江已死,让格瑞尔以为波江已魂飞魄散,不能转世......算了,不管了
他也飘然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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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界。
虽然只是初冬,天气却很冷;加上今天并不是休息日,街上的行人寥寥可数。
在这人迹稀少的街道上,有两个人分外醒目--前面一个身材很高大,乌黑的头发直垂到膝部,一身黑衣,眼睛给人的感觉极为冷漠;后面一个棕发少年,比前面的人大概矮上一头左右,脖子上搭了一条白色羊毛围巾,紫黑色的大衣没有系扣,随着风,在他身后飘摆着......
一个酷哥,一个美少年,完美得不像真的,难怪人们只是远远地欣赏,而不敢走近了......
"我君。"芙羽停下脚步,轻唤着格瑞尔,目光投向街边橱窗中做为展示品的电视--
那些电视开着 ,正在播报新闻,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少年的照片:"......樊波江,十六岁,高约一百七十五公分,于九月十三日在家中失踪,请知情者与XX事务所的石律师联系,联系方法如下。必有重谢。......"
格瑞尔慢慢回头,凝视着照片上少年的脸--
表情是严肃的,大概是因为穿着校服照毕业照的缘故吧。除此以外,他还能从中看出少年眼睛里的傲气与愤世嫉俗......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对这个遗弃他的世界有着深深地愤恨;因为世界不以温柔对他,他便以冷傲对这世界!......这样的波江好熟悉呀......
格瑞尔忆起反抗他时的波江,心头涌起不知是酸是涩的感情......
"是波江的外祖父。他还没有放弃寻找--都好几个月了......"芙羽看着屏幕说。
"走吧。"
格瑞尔忽然大步走开了,芙羽赶忙追了上去:"我君?"
"给。"格瑞尔停下脚步,背对着芙羽,将手向后递出,直到芙羽毕恭毕敬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捧着那束金黄色的卷发,芙羽诧异地抬起头。
"尼雅的东西。我想给你最合适了。"说完,格瑞尔便自顾自地走了。
芙羽呆呆地捧住那束金发,忘了自己应追上格瑞尔......
格瑞尔已走得很远了,芙羽终于落下了一滴泪......
接着,他将这束头发贴在自己的脸上,无法遏制地"呜呜"哭了起来,泪水如滚珠般落进自己的手掌,滴在金发上,在冬日下闪烁着漂亮的淡金色......
--尼雅,死之后,有人为你哀悼,为你落泪,你该知足了。
格瑞尔回头看着痛哭不已的芙羽,不觉涌起了太多的感慨......
"你不上前打声招呼吗?"毕诺斯捅捅梵黛尔,一副调侃语气。
"开什么玩笑,毕诺斯。"梵黛尔笑着推了他一下,"你不想要命了吗?"
"我不懂哦。"毕诺斯抓抓头发,"那个人类已死了,你还跟着格瑞尔做什么?"
"这个嘛......"梵黛尔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大概我已养成习惯了吧。已习惯跟在他身后观察他的喜怒哀乐,习惯研究他爱人的心......怎么?不高兴了?"
梵黛尔搂住有些吃味的毕诺斯,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轻的:"这样,我才知道怎样去爱你呀。"
"真的?"毕诺斯斜睨着他,像小孩子似的嘟起嘴,"不是因为你看上了格瑞尔那家伙?"
毕诺斯可爱的样子引来梵黛尔的一串轻笑。
"别总是笑啊,回答我呀......"
轻柔的动作,毕诺斯将梵黛尔的脸转向自己--刚才还像小孩子似的毕诺斯,转眼间变得充满了成熟的魅力。他用手指托起梵黛尔的下颌,温柔地献上一吻,轻轻将他揽在怀里......
"王不能有爱",但,没有爱的王要如何忍受属于自己的漫长岁月呢?
☆ ☆ ☆ ☆ ☆
时光易逝,人事已非。
转眼,人界已经过了二百年的漫长岁月。
在这二百年间,人类的贪欲引发了一场又一场战争。
最后,终于有一场战争爆发,毁灭了人类的一切文明--到处是残砖烂瓦,到处是废垣断壁......
死去的人就那样死去了,活着的人却仍要忍受这人间地狱的煎熬......
当人界失去秩序,便是魔王们活跃的时机--各魔王率领着自己的军团,对苟活的人类大肆劫掠,更加深了人们的痛苦,使人生不如死,却又没有死去的勇气......
七王中唯一没有对人类采取任何行动的,只有格瑞尔。
他放弃了身为畏惧之王对人心的恐惧的掌控,默默徘徊于人魔两界之间......
也许正因为这样,倍受折磨的人类才依然能够在这个乱世中生存,对未来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站在光秃秃的山冈上,低头望着下面的一片荒凉,格瑞尔有些出神,完全没有理会夜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