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竟然忘了,呵呵......以为你家教主没来,便用不著担心,却是我大意了。"美眸淡淡扫过鲜血淋漓的左臂,浅浅笑道:"他还真是费心,居然在你的银链上下毒迷惑我......"声音倏然沈冷,"不过右使莫要忘记,他能下毒,我一样能解毒!想用这点毒来要挟我,天真!"
"没用的,这毒你若要解,至少要花上月余时间。"
沈下脸,她道:"右使,你不用吓我,对於下毒解毒,难道我知道的会比你少?"
老者眯起了眼,拉长的声音似乎存心挫她的锐气,"不错,论毒术属下懂得的确不如萤小姐,但是萤小姐不会不知这‘系情'之毒罢......"
刹那间,水潆洄一张俏脸转为煞白,面纱後的嘴唇不断抖动,
"你说......系情......"
老者见她这副模样,似乎有些心存不忍,於是硬生生地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只是答了二字,"不错。"
水潆洄惨白著脸,喃喃道:"终究还是让他研制出了......终究还是......"
"萤小姐......教主也是......"
"他是什麽?"
水潆洄忽然将如电目光冷射向他,然而声音却很轻很柔,"你想说他这也是为了我,是麽?"
"这......"
见他说不出话,水潆洄慢慢朝後退去,猛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透过面纱喷洒在地,老者急忙上前意图搀扶,却叫她一挥手挣开。
朝後继续退去,她轻轻抬脸,突地一声尖锐的笑从她口中发出,一连几声,声声皆令人感到身体发麻。
"萤小姐......"
老者想靠近她,她却倏然一扬手中数根细针,"为什麽!"
老者抬袖猛挥,带起的风声硬将数根细针拂落在地,"萤小姐,请听属下说......"
"为什麽!?"又是一排细针发出。
"先听属下说,你莫要行气运功......"
"究竟是为什麽!?"双手细针齐发,泪珠滚滚终於滑落脸庞。
痴,嗔,恨,怨,生,死,离,别......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他为什麽要对她下这种毒,系情,系情......
他是真的要致她於死地了麽......
他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念往日情分......
罢,死就死了,人世种种,到头不过皆梦一场......
生离死别,人生原本为戏,戏终,人散......
戏终,人散......
随著她的身子软软瘫倒在地,那群原已在白烟攻击下倒地的一群人纷纷从地面爬起,精神抖擞地来到那名老者的面前,其中一名额前刺有黑色刺青的壮汉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朝老者行礼,口中恭敬道:"右使,要如何处置萤小姐?"
老者清叹一声,道:"教主有令,若带不回人,便带回尸体......唉......"
另一名额前刺红色刺青的瘦长汉子不住道:"但是......若要一个心甘情愿的萤小姐是不可能的......"
老者长叹,"我知道,所以只有第二个法子了......唉......"
"但是......"
老者眼中寒光一闪,"你想违命?"
"不敢......"瘦长汉子顿时垂眉低首,口中却依旧道:"但是萤小姐毕竟是教主的......这麽做不好吧?"
"教主已经决心舍弃,做属下的又有什麽好说。"老者摇摇头,语罢,袖中猛然亮出一把短刃,叹一声,便使力朝水潆洄胸口掷去────
‘!当'!
半空中只闻器械相交之声,老者一惊,却见那把短刃已被一枚石子弹开数米。
谁!
老者双眼眯紧,寒光顿时射向台下。
敢管暗冥神教的闲事,好大的胆子!
他这样目空一切也是有原因的,自冷煞偕阿秀归隐之後,放眼武林就再也找不出能与暗冥神王匹敌的对手,自然这暗冥神教的声势便如日中天。江湖中人,凡是有些见识的,撞见暗冥神教的记号,哪个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地当作没看见,数年来,除了冷煞外。已经极少有人敢与他们对著干的人物了。
会场台下,已是一片狼藉,刚才那些人群躲避之时撞坏了不少花卉盆景,如今的会场,早已没了初时的热闹喧哗,然,冷冷清清的中央,却仍然站立一名头带纱帽的白衫男子。
月白长衫,无风自动,一股清冽如水的气息顷刻间朝老者铺天盖地地压来,虽距离相隔数米,但老者仍是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无边压力。
当下便不敢怠慢,放缓了声音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插手暗冥神教的家务事?"
一段话铛铛有力,尽数以内力传出。一方面客气点明暗冥神教的身份,另一方面也稍稍有些比拼的意味。
"他不会回答你什麽,有问题就来问我罢。"
耳边倏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刹那间,一抹黑色人影欺近身前,甚至老者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抵在他的颈中。
老者的心在刹那间凉了半截,这种速度,除非教主亲临,否则凭他的力量是绝对斗不过面前这人......不过当今弱势武林,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心中盘算著如何出奇制胜,长袖内的手指慢慢曲起,渐渐地一枚银针出现在他的手上。自持这人站在他的身後,看不见他的表情,便暗暗朝面前一群已经愣住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别动。"冷漠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你妄想出招,就别怪冰魂出鞘。"
老实说,对於现在的情况,遥夜是相当不爽的。
就说这花翎坊当家水潆洄吧,萧怜雪居然会为了救她於刀下而亲自出手,摆明了他已经对她产生出好感。而且现在居然还要他将这水潆洄从这群怪人手里救出来!其实他知道原本萧怜雪打算亲自出手的,他当然是不在乎这个女人结果会怎样,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要萧怜雪亲自出手!
思绪至此,心底徒生一股戾气,若不是萧怜雪不喜见血杀生,他真想现在就在这几人身上划几剑解恨。
沈沈黑眸在刹那间更加深沈,遥夜只是一味憋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渐渐偏向了黑暗的一方。
两年来,他对於自己心境上的变化只当是一种成长,却忘记了当初商冷对他说过的话。冰魂是一柄魔剑,它会将使用它的人渐渐领向黑暗,唯有真正摆脱它才能够摆脱血腥的纠结。当初得冰魂之际,他还是那个会因为杀人而感到罪恶和厌恶的少年,而如今,挥剑饮血之时,当初的罪恶与厌恶,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冰魂!"老者眉间骤紧,面前一群人不约而同後退一步。
尽管冷煞已归隐二年,但是提到冷煞,仍然有很多人会面露惧色,提到冰魂,甚至有很多人会不禁颤抖。
"我知道你是谁了......"老者那年轻的声音似乎在刹那间苍老了许多,手中的银针被他生生抛落。
还打什麽?还怎麽打?
面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也会产生无力感的他,过去那些年的苦练真是白费了!
近两年来江湖人称冷煞收了一名弟子,名叫遥夜。说起这遥夜,不仅得到了冷煞的真传,而且继承了冷煞的冰魂追思,据说武功不下於当年只身持剑挑了整座易星宫的巅峰时期的冷煞,原本他并不信,不过是一名十九岁的大毛孩子罢了,能有多少能耐?但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信了。
在人家手底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这还由得他不信麽?
"你想怎样......说罢......"
"留下她。"
这是萧怜雪的希望,可不是他的。然皆凡萧怜雪的希望,他都会拼命为之实现,既然萧怜雪决定救她,那他只能救她。
"唉......如此这般,属下总是不好向教主交代......"余音未落,猛然运气挥掌向遥夜小腹击去,遥夜已有准备,倏然急避,那拼力一掌终是斜斜擦著他的衣角划过。右手握剑鞘,左手抽剑反挥,寒光闪耀,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就那样插入老者的咽喉,拔剑入鞘,整个过程中连鲜血都不见一滴。
冰魂追思,不过就是那样极为简单的一剑,拔剑,刺出,收剑入鞘,简单到甚至不需要任何招式。然而,就是这样简单至极的一剑,世间却没有几人能够避过。
冷漠黑瞳缓缓扫视过面前一群不断後退的人,遥夜碍於萧怜雪在旁,不便再出手伤人,於是淡道:"想走的现在就走,不想走的我随时奉陪。"
一群人面面相觑,终只是一咬牙,黑色纹额的壮汉站出道:"还望少侠能归还右使尸身。"
遥夜连望也没望地面老者一眼,只是冷冷道:"拿去罢。"
始终只是站在场地中凝望遥夜的萧怜雪,帽纱後的双眉不受控制地蹙起,一线忧虑,缓缓闪烁在目光深处......
7
"立刻动身回净忧谷!?"
"怎麽,不想回去?"淡淡笑著,萧怜雪拔除床上女子手臂上的银针,望向角落里那个仿佛暗自赌气般的少年。
"不是......"遥夜沈默片刻,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学会随即应对、巧言令色,只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低声道:"要如何带她回去?租一辆车麽。"
"也好......"脑海中被这名女子所中的奇毒所填满,使他并没有注意到遥夜语气中那份难掩的苦涩,而是自言自语般道:"这毒不能拖久,否则只怕我的药也不行了......"
"我去备车。"深深地看了一眼犹在沈思中的人,遥夜强压下心中那份奇特的苦涩走出门外。
记得他第一次遇见师傅和秀姐的时候,秀姐曾说过那样的一句话......
她说,能让萧怜雪带回谷内并且安置的人,一定是个对他而言特别的存在。
也许当时秀姐的话只是无心,但是他却记下了,牢牢地记在心中,记了七年。萧怜雪不爱他无妨,不知道他爱他也无妨,只要自己对他而言算是一个特别,管它是什麽样的特别,都够了。
然而,如今他居然要带另一个人回净忧谷。
就是说那另一人对他而言也是特别的存在吗?那麽自己呢?是不是已经不够特别了?是不是已经及不上那人的特别了?是不是只要有了她就可以不要自己了?
她......毕竟是女子。
世间夫妻情爱,皆为一男一女。那麽他以男子身份,爱上同样深为男子的他,是不是就为世俗所不容?但是,为何规定男爱女子为常,男子爱男子就为逆呢?同样是真爱,秀姐为了师傅可以不顾女子最宝贵的容颜、可以为他纵死无悔;他为了萧怜雪一样可以无怨无悔、可以舍弃一切,明知没有回报依旧全力付出,他的爱,并没有什麽不同,为何就一定要被世间冠上那个‘逆'字?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有错麽?
但她不同,她是女子,所以只要她想,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爱萧怜雪,毕竟......他也觉得她很特别不是麽?
"你告诉我,遥夜与她,究竟谁更加特别......"
不知不觉地口中呢喃出声,然而耳边传来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一种物体碎裂後的巨响。
巨响终於震回他的神智,然後便发现客栈掌柜和小二全部一脸惊恐地看著他。
扫视周围,终於发现不止掌柜和店小二,凡此刻坐在这家客栈一层进食的所有人全部面露恐慌地看著自己。不禁顺著他们的目光望去,接著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居然深深地砸入了一旁的墙壁。
嘀嗒嘀嗒的,似乎开始有红色的液体顺著墙壁下淌。
那,好像是他的血罢......
但,为何丝毫没有痛楚,丝毫不感觉那只正在不断流血的手是属於他的呢......
记忆,瞬间有些模糊。
以前曾问过秀姐在脸上割出那道很深的伤痕时痛不痛,秀姐是怎麽说的来著?
......当疼痛产生在心上的时候,身体上的伤痛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似乎,是这麽说的罢......
竹林中,一袭豔红衣衫。
漠视身後跪立的大汉半个时辰之久,红色身影终於转身。
"带我去见右使。"
"是。"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堂前那名早已冰冷的老者,至面处猛然用力一撕,顿时一张人皮面具握在他的手中,而那名原本的老者,竟是一名三十左右的俊美男子。
"至死还是这副模样,苦了你了......"
男子幽幽长叹,猛然间神情倏转,冰冷目光夹带一股阴森戾气射向面前一干人等。
"你已确定他是净忧谷的遥夜?"
"属下确定。"黑色纹额的大汉顿时跪地应答,"属下亲眼所见他使冰魂追思杀了右使,并且带走了中毒的萤小姐......"
‘砰'──身边一枚巨大瓷瓶刹那间在他手中化为粉齑,男子怒气冲冲地一路走至大厅中央。
身边一群人,没人敢在这时出声惹他霉头,毕竟这里还没人想过早转世投胎。
"净、忧、谷......"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三个字,男子脸上阴沈的表情顿时叫这一群人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右掌斜出,临空将坛上另一枚巨大瓷瓶同样击得粉碎。
"净忧谷,这笔账我寒子烈与你们没完......"
朦胧中,面前似乎有人影在晃。
对於昏倒之後的事情,水潆洄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至少她还清楚当时右使掷出的那柄短刃以及後来有人插手将她救下。
震惊中的一刻,她是真的心如死灰,只求一死。
得知的事实令她在瞬间对活著了无生趣以至自损五脏。她一直以为,虽然他口口声声誓死追杀,但毕竟会念及那一丝牵连他们的情分,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终究对她起了绝情杀念。
得不到手的,即便销毁也不让给别人。她知道这是他的性子,也是他的原则。
但是,她始终认为他不会对她如此,在心底一直相信著他会对她念及一丝情分。想不到......终究是她天真了。
其实,若不是他太过偏执,她也不会决意离开。原本,他便是她不可取代的特别;如今,他仍然是她不可取代的特别。他们一直都是只在乎彼此的存在的,他又何苦执著於那一个形式呢?
自残的那一刻,她是真心求死;而被救的那一时,她却是决意存活。
为他,死了一次,也便够了。
他既绝情至此,她以一死来断其过往,就当自己已还清了欠他的情罢......毕竟自己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他共结连理的了。
恍惚间,似乎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然而总也理不清完整的思绪,身体昏昏沈沈,令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活著还是死了。
睡了多久,她不清楚,然而当她的意识终於能够控制身体行动时,睁开双眼却只觉映入一片耀眼白光。
"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微微眯起双瞳,使自己适应这在久处黑暗後终於迎来的刺目光线,然後,扭转头颅,这才见到了那名仿佛裹在黑色中、一脸冰冷不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