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清没有如林雅云所料的恼羞成怒,他反而在笑,笑着向林雅云一步步逼近,‘你这么说是想要看到什么样的表演?疯了的沈君清?绝望的沈君清?崩溃的沈君清?还是自杀的沈君清?'沈君清还在笑着,可那笑容就如阿修罗滴血的屠刀,凶狠且残忍,‘不过好可惜,沈君清不是沈莞尔。沈君清不向沈莞尔那么的懦弱,沈君清也没有沈莞尔那么的坚决。沈君清不是依附他人生长的蔓藤,而是有着独立根须的树木,从不缺少支撑自己的力量,从不畏惧众人的眼光。你要凭借外部的力量击垮我,看我伏趴在地上任人践踏,最后为了可怜的自尊咬断自己的生命,恐怕是要失望了。'
林雅云直到这时才真正的看清了沈君清,她一度为沈君清的外表和气质所迷惑,进而误以为他是另一个沈莞尔,平和,温柔,纯真。林雅云忘记了,长时间企业间谍的工作可以教会一个天使伪装隐藏,这个沈君清与沈莞尔完全不同。他的气息让林雅云自然的联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她从未爱过的亲生骨肉,一个他父亲一手塑造的继任者,一个同样习惯隐匿真实自己的人--邢远之。
同样的拥有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同样的自私,麻木且残忍,同样的习惯了伪装,同样的强大,同样的需要血腥的刺激带来满足,带来活着的感觉。
同样的寂寞。
沈君清说的对,这样的他们如何可以为外力击倒?自己真是愚蠢,加大的压力只会让他们的联系更柔韧,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余的事?既然对他们而言可以带来致命伤害的只有彼此,那只须等待那场对决,一切即可水到渠成,只须再等几天。林雅云脸上的笑容渐渐取代了惊恐,‘沈君清,你说的对,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不过,我今天心情很好,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要知道,有些事只有我可以告诉你,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沈君清低下头,懊悔着情绪的失控,那番话只能骗人却不能骗己。怎会不在乎?怎能不介意?就算再超脱,他也要生存在这俗世。可禁忌的果实太甘美,沈君清的意志太薄弱,无法去抗拒明知危险的诱惑。
只为他,只有他。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再次抬起头的沈君清眼底跳动的是决然的火苗,‘为什么要叫他邢远之?他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他怎样的长大?他有哪些朋友?他小时候会不会挑食?他的童年快不快乐?他......'
他,他,全部的他。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他。不管是朋友,情人,兄长,还是对手,不论是开怀的,温柔的,忧伤的,还是冷酷的。他就是他。
今夜,只想拥抱他,今夜,请让我拥有他,全部的他。
21.
靠在邢远之坚实的胸膛,听他沈稳的心跳,沈君清感到一种卑贱的满足。
今晚的邢远之有点粗暴,比往日急切,几乎没有前戏和润滑,就突然的闯入,让沈君清几乎有身体被撕裂的感觉,如他所愿。痛苦的被侵犯,痛苦的随著抽插摆动身体,痛苦的咬破对方的嘴唇,痛苦的极致,是几近昏厥的高潮。邢远之在整个过程里都在说著对不起,他在为自己毫无节制的索取抱歉吗?他不知道沈君清是怎样的感谢著这种痛苦,这样的湮没一切思绪的痛苦,在今晚,就如一种救赎。
呼吸是均匀的,他应该睡著了吧!半撑起身子,手指在他的脸上游走,这个就是沈君清所爱的人,他有这样浓浓的眉毛,在心思转动时,会不自觉地挑起;他有这样黑亮深沈的眼睛,真可惜呢,现在被遮盖著;他有这样挺直的鼻子,刚开始接吻时总是和自己的撞在一起;他有这样薄薄的嘴唇,最喜欢看他坏笑时微微撇著的样子,顽皮的挑逗著自己,就如一种邀请。
凑过去,颤抖著印上自己的双唇,留恋著他的温度,久久不想离开。不能离开,无法离开。只为那一句‘我要和他一起',邢远之,你可知道,沈君清愿意背负所有的罪过,面对众神的审判。所以,请和我一起。
天气日渐寒冷,冬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每个人的生活,它不遗余力的清除著人们对旧日的眷恋,清扫著秋天的痕迹。那是上天不可违抗的旨意。因此,不论何时,也不论是否有风吹过,总有红叶颤抖著从树上飘落,无奈而仓皇。
‘君清,你确定要这麽做?'午後的咖啡厅里尹殊同望著对面的沈君清,一脸的担忧。
沈君清点了点头,转动著桌上的咖啡杯,‘明天我就会将病毒输入银龙工业的内部网络,同时公司高层个人电脑里的病毒程序也将启动。到时所有的合同,供货单和提货凭证都将是一片混乱,只要那些原件在今晚消失,在短时期内,公司应该无法出货,再加上之前与郑氏开发所定的合同里我们已经预设了伏笔,‘由於供货量巨大,提货时必须出具双方单据',不出意外,郑氏开发将在这周失去主要货源,银龙工业享有专利的特种建材。郑氏开发太贪心,自己拉的战线太长,以为多管齐下就可以对建筑市场垄断,赚个盘满钵满,可就不想想一旦供货环节出现问题,工程进度无法跟上,光是银行的利息就可以吃死它。我估计最迟下周五,郑氏开发就会陷入危机。所以殊同,今晚就看你的了。'
‘可是君清,你有没有想过,郑氏的後台是林家,'尹殊同将一杯热奶茶推到沈君清眼前,示意他喝下去,‘林家财力雄厚,只要他们出手,这些根本就称不上什麽危机,顶多是个小混乱,赔些钱罢了,更不要提,如果那些个工程完工,他们赚入的了。'
沈君清拿起奶茶暖著手,‘林家决不会出手帮忙,他们不在暗中落井下石那郑炳辉就该谢天谢地了。'
‘为什麽那麽肯定?'尹殊同一皱眉,‘因为邢远之?他最近有什麽动作吗?'
‘他前不久已经把海天仓储拿下来了,现在闲得很。'沈君清想起这几天努力钻研菜谱,举著铲子逼著自己承认好吃的邢远之,不由得眉目柔和起来。
‘这麽快!怎麽可能?海天可不是只小虾,'尹殊同喝了一口红茶,猛然间醒悟,‘他调动林家的资金了?'
‘不错。'沈君清透过玻璃窗,看著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邢远之他毫不掩饰的在我面前调动了林家的资金,他已经不想掩饰了。殊同,知道这意味著什麽吗?'
‘意味著你们不可避免地要正面冲撞了。'尹殊同叹了口气。‘是啊,林家绝不会帮郑炳辉,要是可以走那条路,邢远之怎麽会选择这麽直接的和你对抗。'
‘不管怎样,殊同,'沈君清望向尹殊同神态郑重,‘今晚请你尽可能的不要失手。'
‘邢远之,'沈君清躺在床上,看著刚洗完澡,边擦著头发边走过来的邢远之,松松披著的白色浴袍下,露著大半个小麦色胸口,上面有些未擦干的水珠,像是做爱时渗出的汗水,修长而结实的双腿随著走动在下摆处显现,沈君清口舌有些干燥,下体也开始焦灼骚动,连忙转过身背对著邢远之,心里不住的咒骂那个不好好穿浴袍的家夥。
邢远之忍住笑爬上床,扳过沈君清的身子,居高临下的审视著那张泛著红晕的脸庞,‘你耍我玩儿呢?叫了我,又转过身不理我!'一只手固定住沈君清的头,另一只熟练的探向睡衣下,‘真是该罚!'不由分说地吻上了水色的唇瓣,温柔的辗转吸吮,沈君清喘息著躲闪,‘邢远之,你等一等,我,我有话问你。'
邢远之稍离了沈君清的嘴唇,手上却没停了在沈君清身上的抚弄,声音沙哑著,‘有什麽话快说,只给你三十秒,再长我可忍不了了。'
沈君清困难的让自己和邢远之对视时维持著自然的神色,‘邢远之,你喜欢威尼斯吗?我很喜欢,大学的时候和殊同去过,美的就像天堂,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去了就不再回来,永远的留在天堂里,好不好?'
邢远之皱著眉毛,‘又是那个尹殊同,和他去的地方就是天堂了吗?'
‘邢远之,你别曲解我的话,我可没......'邢远之用一个深吻结束了这场对话,‘沈君清,你的时间到了,现在让我来带你去我们的天堂。'
又是这样的回避,沈君清在心底叹息,邢远之你一定要逼我走到最後一步吗?
然而思想在这样的夜里从来都无法与肉体的欲望抗衡,如果我们属於彼此的时间所剩无几,那就让我将你身体的感觉深深刻进记忆,再没有你的岁月里,仍然可以假装你就在身旁。
22.
天气越来越冷,邢远之越来越温柔,可沈君清却越来越沈默。他最近最经常做的就是站在窗前忧郁的望著几乎已是光秃的树枝,和枝头几片不甘的红叶,叶片如此孤独的凄美的存在著,与天地抗衡著,在耗尽最後的力量延迟著那个每个人都可以预见的将来。
尹殊同的行动一如既往的出色,银龙工业陷入混乱,郑氏开发随之被推到了危险的边缘,林家静观事态,一切和沈君清预想的没有丝毫的不同。只除了一个郑炳辉的电话。
这是父子俩人的第一次对话,可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郑炳辉的个人独白。
‘沈君清?沈君清是吧?莞尔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我知道你恨我害死了你母亲,可你不知道我的苦衷。是林家!是那个林雅云逼我的!是她!她设计我和她上床,她在我和你母亲结婚前夜用孩子威胁我,她逼我娶她,林雅云不爱我,她唯一爱的人是尹行。她甚至让我和她的孩子姓邢,来纪念她的那个行哥。她得不到尹行的爱,就要毁了那个尹行爱著的莞尔的幸福。她又因为尹行不理她讨厌她再次迁怒於你母亲,要我不再见莞尔,她用林家压我,胁迫我同意否则就让我失去一切,永远也别想翻身,我没有办法。就是她,就是因为她,莞尔才会自杀。我要报仇,她夺走我一生挚爱,我就要夺走她们林家的所有,我在郑氏里渐渐的培植势力,剪除林家安排进来的人,眼看就要成功,你就这麽插了进来。君清,孩子,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你不要再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放爸爸一马,然後和爸爸一起吃掉林家。君清?君清你有没有在听?'
亲者痛?何为亲?仇者快?谁又是仇?沈君清冷笑,‘郑先生,我爸爸在我一生下来时就死了,如果你想找儿子聊天,恐怕拨错了号码。'
这就是剥离後的郑炳辉吗?自私,贪婪,愚蠢,丑陋,妈妈你在没有完成剥离时死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种幸运。
周四那天的沈君清从早晨醒来开始就异常的兴奋快乐,邢远之不自觉地望向窗外,以他的了解,这多半与那棵树有关。可意外地发现,今天的树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悲哀,只余一片红叶在灰暗的枝头飘摇,在为曾经的灿烂季节书写最後的章节。虽然不明白这样的好心情来自哪里,可邢远之还是为沈君清的笑容感染,莫名的幸福。
叫出了任飞鸿和尹殊同,四个大男人在工作日的大好晨光里在街上闲逛,沈君清毫不避讳的拉著邢远之的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和尹殊同,任飞鸿开些轻松的玩笑,冬日的阳光里,沈君清的笑容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开怀,如此的真实。
走得累了,沈君清强拉著他们三个进了一家冰品店。望著满满一桌子的冰淇淋,邢远之和任飞鸿满脸的无奈,有人会在十一月里用冰淇淋解渴吗?更何况是四个成年男人。不过没有人可以拒绝沈君清,没有人可以抵抗那样纯净的期盼。
尹殊同面对著沈君清,看著他脸上甜蜜的满足,看著他将勺子送到邢远之嘴边,那个九岁的男孩又回来了吗?是因为邢远之吗?重新的将生命注入,带他走出幼年的恐惧,让他可以在此坦然的享受他的冰淇淋。幸福吗?快乐吗?君清,如果幸福,如果快乐,请不要在眼底暗藏此情不在的忧虑。
沈君清起身去洗手间时,尹殊同敛起笑容神色严肃,‘邢远之,如果你还想抓住他,记得今天无论他要求什麽,都要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看到邢远之和任飞鸿疑惑的眼神,尹殊同一笑,‘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比较希望你拒绝。'
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尤其是在海边。
邢远之和沈君清爬上一个集装箱,站在上面看向深水码头的货轮,在黑暗中有如潜伏的怪兽。沈君清迎风而立,一双明眸在无星的夜幕下,闪烁著奇异的光华。‘邢远之,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海呢!开心吗?'
邢远之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为他挡住凛冽的寒风,‘当然开心。可这不会是最开心的,我们还有好多一起的第一次等著我们去做,我们可以第一次一起登上阿尔卑斯山,我们可以第一次一起在黄石露营,我们可以第一次一起仰望西斯廷教堂的壁画,我们可以第一次一起骑著马穿过林海草原,还有,还有更多。我们要一起分享一切最美好的东西,最珍贵的记忆。'
沈君清沈默了一会儿,接著轻轻推开邢远之,深深的注视,仿佛要把这一刻的邢远之烙印在心灵最深处。
‘邢远之你说得没错,'从未有过的柔和嗓音,足以熔化百炼钢,足以安抚焦躁忧虑,足以击退名利,‘只要我们在一起。'
伸出手抚上邢远之的脸庞,笑容是温暖包容的水,‘邢远之,我们走吧!一起离开,再不回来。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到可以抛开过去,抛开所有的肮脏罪恶,恩怨情仇。我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我们一起。和我一起走,现在就走,好不好?'
23.
邢远之黝黑的眼中有光亮闪过,可没多久就沈淀下去,就如掉入冬夜的深海。他拉下沈君清的手,握在掌心。‘我们一定会走,我答应你。可不是现在。'
沈君清没有移动,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不是现在,那是什麽时候?'
掌心的温度突然的冰冷,邢远之有些慌乱,紧紧地握著想把热量传递过去,‘一个月,不,半个月。'急切的想要捕捉沈君清开始飘忽的视线,‘我保证,只要半个月。'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其实不用那样的焦急,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有什麽区别?对沈君清而言,区别只存在於是现在还是以後。这就是最後的一步吗?这就是他背负了不伦罪恶的回应吗?这就是赌局最後的结果吗?追问到最後所得到的不过是又一个躲闪模糊的答案。那条本就脆弱的感情的细线一点一点地绷紧,终於在这一刻里轻声断开。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那是一种麻木的解脱,从兄弟相奸的诅咒中获得的解脱。沈重的铁枷在一瞬间被卸下,身体轻到可以飘向空中,空空的,抽离了所有情感和渴望,盲目而无根的漂浮。
邢远之,沈君清曾用所有的秘密和热情来赌一颗你爱他的心,沈君清并没有输,他只是设错了局。邢远之爱沈君清,可惜,没有那麽的足够。邢远之,你是否还记得沈君清曾问过你,你和他的本源是什麽。其实当时的你并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你的本源是征服,你只相信力量,只相信自己,你爱人的方式是羽翼下的保护,你是天生的夺取者,你总是坚信站在顶峰的人可以享有一切,包括财富,包括爱情。在今天,你所给的爱无法战胜你习惯了掠夺的心,沈君清想要你放下触手可及的权力地位,转身离去,无疑成了奢望。
可你不懂沈君清,你只知道沈君清爱你,可不明白这个爱你的沈君清的本源是独立。沈君清可以为了爱而退让,但不能允许自己永远的活在这种退让里。沈君清必须靠自己站立,无法依赖他人生存,无法不停的退缩著成全爱人的野心,即使那人是邢远之。而面对你所能给与的残缺的爱情,沈君清只会让自己逃开,他无法让自己在不对等的感情里生存。失去了爱的沈君清也许一生无法得到快乐,可失去了独立的沈君清,会失去了自己,沈君清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自己的人如何被人所爱,如何再去爱人,那样的世界也将丧失存在的意义。
果然都是懦弱的人啊!纵使外表再坚硬,抵御了所有的风雨,也无法掩饰内心的软弱,像被蛀空的树木,在本性面前所谓的爱情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输得彻底而狼狈。
沈君清苦笑,抬手指向不远处,‘邢远之,那边的一大片库房都是属於海天仓储吧!'
邢远之察觉到了此刻沈君清和平日里的完全不同,浑身散发的气息强硬而凌厉,他心头一紧,就要来了吗?你我宿命的对决。‘对。这一区都属於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