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是与纯洁无暇相冲突的优点,是隐藏在纯真之中的邪恶圈套,只要降生于红尘俗世,就无法逃脱被玷污的命运。
自打他们走出市局,楚行云的手机就一刻不曾得闲,他就像是被褫夺职位的将军,就算被流放在边疆,也有一群忠心跟随的将领听他调遣。
贺丞从椅子上拂落几片树叶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温度惊人的冰咖啡。
楚行云刚结束一通电话,看着公路上来去湍急的车流陷入沉思,把咖啡接过去放在腿上,自言自语般道:“孙世斌会去哪儿?”
贺丞不确定他是否在和自己说话,看他一眼,见他眼睛里明显跑神儿,选择没搭腔。
一个小时前,市局已经向绿丹山往西一带所途经的所有城镇市区下发协查通报,孙世斌已经成为全网通缉的嫌疑人,乔师师也带着一个小组按照吴晓霜提供的路线向南追去。
追查需要时间,短则一两个礼拜,长达数月,这是一场长久的追击战。孙世斌有预谋的策划了谋杀和卷钱,他的出逃线路也绝不会是从银江到他的老家那么简单。或许他身上藏有其他的身份证明,藏匿在途中任何一个小县城,就此石沉大海也不无可能。
不对,他必须有所动作,因为那笔钱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已经监视了所有和慈善基金有往来的账户,一旦发现大额的转账和取款,高远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三千万来自绿江出版社,那三点八个亿又是怎么来的。
不仅如此,他总是回想起和傅亦两人坐在大楼天台上交谈的情形,那天晚上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此时揭晓的真相完全南辕北撤,彻底推翻了傅亦的论调,泯灭了刑侦人员这些天的奔劳辛苦,案情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现在唯一的疑点只剩下那来路不明的3.8个亿,或许这笔巨额也是孙世斌转移的客户资金。但是至今查不到源头,也不见丢钱的人报案,或许找到3.8亿的主人,就能打破如今的僵局,给所有参与这件案子的侦查人员一个交代,也是给真相一个交代。
楚行云觉得头疼,不是心理重压之下脑负荷过大,而是生理上的头疼。刚才揍郑西河那一拳他卯足了劲儿,不知道怎么就扯动了胳膊连着脑袋的一根筋儿,现在是真疼。
他叹了一口气,往后扬倒在椅背上,想枕着椅背休息一会儿,但是后脑勺却没有如他所料想的硌到冷硬的木头,而枕到了一条手臂。
贺丞抬起右臂搭在了椅背上,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楚行云掀开眼皮转头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问:“刚才的话是真心的?”
因为腾出一条胳膊给他枕着,贺丞不得已向他的方向倾斜身子,翘着腿装傻:“嗯?”
“你刚才不是说我和姓郑的不一样吗?”
贺丞难得说了句真心话:“你当然跟他不一样。”
楚行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贺丞褒奖了,起码他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被贺丞所承认着的,这个人虽然和他没有站在同一条河流当中。但是他相信,假如他到了在江河奔海的浪潮中无法立身时,贺丞并不乏踏入河流中的勇气。
贺丞的立场其实是始终偏向他的,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种被承认,被袒护,甚至永远不会被背弃的感觉让楚行云感到安稳,踏实。就像被一个温厚的手掌抚平了每丝忧虑,每道褶皱,在他心里架了一盆炉火,氤氲的烤着,让他感到温暖,熨帖。无论他被冰霜雨雪狂风骇浪伤的多狼狈,永远有一个人守在他的心里为他架起炉火烤化他心里的坚冰,让他的血液流淌出纯碎而温暖的热度。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淫|雨霏霏的午后,夏花灿烂的庭院,秋海棠香味弥漫的长廊。
他站在被阴雨打湿的阳台瞭望天色,看到坐在长廊里小少年的背影。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被潮湿的雨雾打湿,因个子矮,两脚还不及地,光秃秃的脚低低的悬空,从廊檐下滑落的雨水打在他的脚踝顺着他的脚趾滴在湿软的泥土里。
楚行云走出屋子,穿过布满海棠花的长廊,走到他身后给他裹上一条薄毯,然后陪着他坐在弥漫着秋海棠花瓣被碾碎浸透的花香味的长廊中,安静的看着满园在梅雨侵扰中枝摇叶摆的花朵。
“行云哥。”
他听到小贺丞这样问他:“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当然了,我是你哥哥。”
楚行云如此回答他。
手里这被咖啡里不知放了多少冰块,攒在掌心里越来越冰,像是握了一块冰,皮肤被冻的又疼又痒。
楚行云把吸管抽出来,喝酒一样仰头灌下去小半杯,没察觉一口来不及吞咽的咖啡涓涓细流似的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
贺丞一直用余光看着他,早就发现他眼神飘散神游四海,以为他是在思考案情,也就没出言打扰,直到他忽然灌了一口咖啡而不知自己喝漏了,才伸手过去勾掉了滑到他下巴即将滴落的水珠。
“想什么呢?”
贺丞问。
楚行云扭头看了看他,把剩下的半杯咖啡一股脑的扔进木椅旁边的垃圾箱,用力揩了一把被他手指擦过的下巴。
“我自己去湖西棚户区,你让肖树过来接你。”
他站起身往小广场停车场走过去,没走两步听到贺丞的手机响了,他警觉的停下步子,听到贺丞道,“辞职?”
楚行云回身问道:“谁辞职?”
贺丞紧皱眉看他一眼:“嗯,我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眼神复杂的看着楚行云,说:“杨姝。”
杨姝租的公寓地段很好,繁华而不非常喧闹,是收入中高端的白领男女首选的租房区。
恍恍惚惚半日过去,此时又逼近黄昏,挂在珍珠塔腰线的一轮红日红的像血,楚行云从车上下来,站在碧华园小区门口。或许是为了遮挡像一层水光一样漫射在空气中的昏黄光线,他又把墨镜带上了,抬头看了一眼小区里某一栋高楼内,他曾经踏入过的某一扇窗户。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又返身折了回去,弯腰伏在车窗问道:“你不上去?”
他以为贺丞跟他一起来是为了公务,但是贺丞似乎并没有以老板的身份踏入递交辞呈的员工家里的打算。
贺丞坐在驾驶座,看着挡风玻璃,淡淡道:“不了。”
楚行云没有过多逗留,越来越暗的天色貌似在逼迫他尽快做出行动。
“楚行云。”
贺丞忽然叫了他一声,楚行云回头看他。
“我在这里等你。”
贺丞说。
配合此情此景,贺丞在楼下等他是理所当然,但是楚行云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许不同寻常。
贺丞的眼神罕见的柔和而专注,似乎还蕴藏着不予言说的深意。
楚行云怔愣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入小区。
十一楼一扇房门外,他按响了门铃,迟迟才响起女人因分外警惕而显得冷漠的声线:“谁?”
“是我。”
杨姝并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移开房门上的猫眼盖儿,声调仍旧警惕:“有事吗?”
楚行云忽然有些泄气,摘掉墨镜,后退一步,以便让屋内的人能把他观察的仔细些,说:“我——我来看看你。”
足足一分钟后,房门才被打开,杨姝穿着一条水蓝色棉麻连衣裙,环着自己的手臂站在门边,低垂着眸子并没有看他,说:“进来吧。”
说完转身往房内走去:“郑西河的人已经来过了,有什么问题你去问他吧。”
楚行云弯腰正欲脱鞋,闻言,鞋也不换了,径直朝她走过去:“他们问你什么了?”
杨姝站在布置的精致温馨的客厅回过头,似乎对他额外的问题有所不解,但还是答道:“他们问我知不知道试图绑架我的人是谁,还有,我在5月6号去过哪些地方。”
楚行云心口一紧,有些诧异,他没料到郑西河也发觉了5月6号是一个关键的时间点,所有时间的起点都是5月6号,而且抢在他之前询问了杨姝。
或者说,是昨天的绑架未遂才让他注意到杨姝。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情急之下,楚行云进门之前还盘踞在脑子里的那些私情,此时荡然无存,用对待其他涉案人员无差别的心态来对待杨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