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便消失了。
只留下一块晶莹的魂片,无字取下,夹于书中。拭干面上泪痕,无悲无喜地离开。
过了一会儿,天空传来一阵低沉的悲鸣。
☆、小含
这是一株小小的含羞草, 匍匐在地上, 冬天很冷, 很干, 小含把自己缩得很小。土地因干冷而裂开了一道口子,小草的叶子早已落得差不多, 只剩下皱巴巴的茎干。
小含抬头看着身边已经死掉或者正在死掉的杂草们,北风吹过来, 它压低身体, 就差贴在地面上了。
见边上的一株杂草早已被连根拔起, 被扯断的根上露出一点绿色,在风中打了个旋儿, 之后挂在一棵死树枝杈上。卡得角度刁钻, 若非枝杈被吹断了,恐怕是掉不下来的。就算是掉了下来,也难逃宿命。
小含可以听到杂草轻轻的尖叫声。
“我……要死了……”
哭泣声。
“早知道……这样的话……在春天的时候……开一朵好看一点的花……就好了……呜……”
声音越来越轻。
“虽然知道……不会被看到, 不会被夸奖……香味也不是很浓郁……但还是……”
这是一株没有名字的杂草。
天上开始飘落雪花,一下子就把杂草的话压住了。
熬过一场小雪, 身上被一层薄薄的冰霜掩着, 小含松了一口气。
好在, 它没有死。
就在这个时候,小草眼前一黑。
天上掉下了一个小仙女,正好压在它身上。
小仙女是挺小的一只,轻飘飘像云一样,但是对于一株皱巴巴的过冬草来说, 实在是太大了。
“呜,真重啊……”小含轻轻道,“喂,被压住了,放开啊……”
小仙女似乎能够听得懂植物的语言,爬起身来,把雪花扒开,看到了枯干的草。
“抱歉,压到你了……但是你是什么呢?”
小草试探性将汁液灌入一根离根较远的细茎上,发现那一根细茎,已经在刚刚被压断了。当时便有一点点气。
小仙女蹲下身来,皱着眉,瞪了很久,然后问,“你好,你是牡丹、芍药之类什么的东西吗?”
小仙女一直生活在天上,她看过最像小含的东西,就是各式各样的仙葩。
牡丹、芍药之类的花,小含自然是听说过的。名贵而娇嫩,会开出很艳的花盘,据说在离荒郊野岭很远的地方,被一种叫做人类的动物饲养着,永远不用担心小虫子和冬天。
小仙女用手指戳戳它:“喂。”
手指温热,微微发汗,因而有些湿润。让小含想到食草动物的舌头。
小含细细地观察着小仙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动物。脑袋是白白嫩嫩的,像是一只长着白白长毛会吃草的羊;身上则是芽绿色,像是一只巨大的青虫。它们都会用很柔软的嘴,咬掉植物的叶片,吃草的时候,甚至让草感觉不到痛苦,反而在些痒痒的。
但是在冬天,小含没有办法装成是动物的样子,指挥着它敏感的叶片,吓跑那些想要吃它的家伙。
小含有些恐惧地问:“你是……那你是……是小虫子或者羊……之类的……什么东西吗?”
小仙女想了一会儿,然后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是啊,我大概就是小虫子或者羊一类的东西。”
小草开始发抖,在感觉害怕的时候,也同时感觉到了身体里的汁叶,就快要冻得僵了。或许它是熬不过这个冬天,要么被冻死,要么被吃掉。
然后小仙女说:“但是我不吃草的……我来人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我要去救一个在这附近泡温泉的仙女姐姐……”
小仙女说着,便跑远了。
小含呆呆地看着小仙女离开的背影,一阵风吹来,它把头低得更低了。
小小的雪花打着旋儿,又开始落下来了。
很快,小仙女背着一个小包裹,脸蛋红扑扑。
脚踩一朵肥硕的云朵,盘旋在小含的头顶上:“我刚才是不是把你踩伤了吗?”
小草不答。
“你别怕呀,我不小气的,不会杀草灭口的。我叫吱吱,是一个仙女。我吱吱的作风,你去天庭里三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既然压了你,就会对你负责的。我会赔你的……”
小草举起露出藏在身下的最后一片叶子,动了一下。这个小虫子、小羊一类的动物,好烦啊。吓跑她,吓跑她。
“你还会动啊。难道你是动物?你有嘴吗?你吃不吃糖?我有很好吃的糖呢!”
小含还没有回答,小仙女便在小草面前丢下一团小小的棉花糖。
“要不,你先尝一口。”
“才不要!”小草说是这么说,但是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受到了召唤,向那一团糖靠近。它埋在地下的根系朝着有水的方向生长,但是这一坨糖的吸引力,比起水源的力量还要大上一倍。
它整株草飞了起来,破土而出,然后扑到了糖上。
一小坨糖,很快就被吸收了。
“你表面装得很不喜欢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已经做出了行为了,怎么要,好吃不?要不要再来一点……”
小仙女话音未落,小草炸了。
枯干的外壳像碎瓦一样掉了下来,爆出了嫩叶,很快绽开了花朵,几个小小的紫色茸团冒出来,很害羞、很迷茫地歪着。
小仙女伸出手来,眼中冒光:“毛茸茸的……”想要摸一下,但是没有来得及。
“怎么回……”小草惊呼到一半,便感觉到澎湃的能量再一次充溢了它的身躯,接着它很快皱缩了起来,皱得比它刚才还的样子还要粗糙可怜。
接着,又迅速以爆炸之势长大。这一回植株比刚刚的更大了一些,开出的花,则有松果大小,接着又干枯了……
就这般,小草死去活来地折腾了好几次。像是遍历了好几载春秋。
从极小的杂草,长得比乔木还高。
小含第一次从林子的顶端,吸了一口冷而鲜的空气,俯瞰着自己扎根的土地。第一次发现,它死命地从别的杂草的身下抢夺来的一片土地,居然小到根本看不见。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要存在着未经别的植物枝叶过滤的阳光,惊觉乔木看到的世界,居然可以这么大。
但是很快,小含就又枯萎生长了几次。很快就又缩了匍匐在地上的一株杂草,小小的,皱巴巴的,平平无奇的。
小含愣了一会儿,直到呼呼的北风再次刮起,才缓慢地、艰难地将根挪进地上的小坑。
它抬眼寻找吱吱,却再也没有看到。
偷衣经验丰富的小仙女,知道的大仙女容易找到此处。早已溜得老远。
春季来临之时,小含周围的其他杂草醒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它若有所失的脸。它们再习惯性地如往年那般,与小含调笑,说起经冬的种种不易,小含只是无声地点头应着,却不再参与讨论,甚至忘记了开花。32 34 页,
第二年,刚刚从草籽里变出来的、第一次做草的、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做草的小草们,好奇地问““那株看起来很不寻常的草是谁?”
众草便很鄙夷地说:“这是一株忘本的草。它做了一个上天的梦,就当真了,不愿意与我们这些草为伍了,你们也不必去打扰草家,草家瞧你们不上的……”
第三年,刚刚从草籽里变出来的、第一次做草的、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做草的小草们,好奇地问:“那株没有扎根在地上的草是谁?”
众草又回答说:“它居然想要修炼成精呢,真是不像话!成了草精,就要把根从地上拔-出-来,想想就难受死了,这种事只有傻瓜草才会去做的……哼,我们这种杂草,想要做精哪有这么容易的。还真以为是贵族人家玉露琼浆供着的奇葩了不成?它不过是一株杂草而已……”
小含将根从地上拔起来的时候,确实很难受的,还扯断了好些根须。
但是有些草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但知道了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它根须布及的土地而已,便再也不肯安心做草了。
轮回数次,它的心境已是不同。
小含遍访成精的前辈,终于也成了一个精。
它慢慢地长了见识,知道了小仙女是和小虫子或者羊大不相同的东西。在修炼的空档里,它便会常常想起,那一个像小虫子又像羊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