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兽天性嗜杀,掠夺之心极强,又难消灭,过不了百十年,就要从极地卷土重来一次。”黎渊道,“先前,我们抗争得很艰难,但后来,帝鸿氏提出了建议,与其这样被动等待它们的攻势,不如主动出击,设立一个时间固定的狩猎日,既能让各族展示实力,最终的获胜者,也能拥有一笔丰厚的奖赏。”
苏雪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这样说,岂不是一个洪荒上下都要参与的大活动?”
“是。”黎渊道,“句芒此次唤我,也是帝鸿氏的意思。往年有九黎部落同我们相争,双方倒也能形成一个对抗的局面,如今九黎衰落,也不知这一次的神狩日会如何收场了。”
苏雪禅嘀咕道:“这么大的盛典,我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他在千年后虽贵为青丘王子,可也无缘得见那些记载着上古辛密的书籍,无他,都在大劫中被毁坏了而已。
“你自然没有听说过了,”黎渊伸长手臂,从一边的玉案上拿过一枚甜果,剥了皮递给苏雪禅,看着他吃,“帝鸿氏与蚩尤大战,一打就是百年不止,神狩日也不得不随之推迟,今年还是战后的第一次。”
苏雪禅虽为灵体,不过还是可以吃一点灵气盎然的花果,他咬着甜蜜蜜的果肉,口齿不清道:“那怎么办,你要去吗?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
黎渊用拇指轻轻揩去他嘴角沾染的汁水,轻声道:“帝鸿氏现在已为天帝,他说的话,就连我也不好违背。没事,我们就去一趟,权当看热闹了,好不好?”
苏雪禅吃完了果子,刚要把黏糊糊的果核捏在手里,黎渊就自然而然地探出手,苏雪禅一怔,望着他璨金的龙瞳,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唇,将果核吐在他的掌心。
“行、行啊……”他的脸有点红,“那就去看看吧……”
月余后,就到了他们出发的日子。
黎渊虽然遣散了宫内的仆从,可他毕竟是天下水族之主,他将菩提木的真身以龙宫灵脉层层包裹,确保万无一失后,带着已经快要修成人身的苏雪禅踏在翻涌的大浪上。
“我们不会就这样走过去吧?”苏雪禅好奇道,“不坐车驾吗?”
黎渊身着漆黑的王袍,闻言不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只听遥远的海渊下传来一阵沉闷回响,整片大海都在暗流汹涌中搅动不休,那声音越来越大,海水中透出地黑影也越来越清晰,一声巨震,一个庞然大物哗然破水而出,在阳光下飞溅起无数彩色长虹!
苏雪禅定睛一瞧,方才看清,这分明是一驾由四头海龙拉着的巨型车辇。其华盖灿灿,漫荡鲛绡如云,下方则云雾缭绕,其间不住闪烁雷光。随大车一同跃出水面的,还有无数形态各异的海中生灵,此时一出海,便都化成身形相仿的小童,各个手捧如意宝幡,恭恭敬敬地分立两侧。
“就这样罢,”黎渊沉吟道,“逐鹿之战后的第一次神狩日,既不能太轻慢,也不能太招摇。”
他回过头,对苏雪禅说:“你觉得怎么样?”
苏雪禅张了张口,也转头看他:“……别问我,我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大排场。”
黎渊:“?”
苏雪禅这句本来是自嘲,但等他真的看见了车辇内的布置,才知道自己是真没见识。
……区区一架车而已,里面的空间怎么会这么大!还有床!
“这是芥子术吗……”他不可思议道,“在一整驾车上刻芥子印,未免也太……太费力了吧?”
黎渊望着他面上的诧异神色,毫不留情地怼他道:“知道你是小地方来的了,以后长见识的机会还有很多,别着急。”
苏雪禅在差点气成河豚之余,也深刻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逐鹿之战后的妖族大劫,确实对后世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以至于许多法术都失传在这个时空,亦令许多人都无缘得见。
如果能更改这个结局,避免妖族的劫难,阻止风伯雨师的计谋,哪怕只改一点,哪怕只稍微提醒黎渊一下……
然而,娲皇的话语言犹在耳,清晰无比——他作为这个时空的异客,是不能透露任何一丝关于后世的消息的,否则,这份泄露天机的罪名,就会尽数加诸于黎渊身上。
他的手中本来拿着一枚黎渊剥好塞过来的朱果,此时也味同嚼蜡,吃不下去了。
“嗯?”黎渊看着他,“不喜欢?”
他勉强笑了一下,黎渊已经接过他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实,丝毫不嫌地几口咽下,又来拿布给他擦手,“不喜欢就不吃了,没事。”
苏雪禅忽然说:“黎渊,你知道风伯雨师吗?”
黎渊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漫不经心地道:“是蚩尤那两个赤胆忠心的心腹?能力确实棘手,逐鹿之战的老对头了……怎么了?”
“他们……”苏雪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天道的底线,“都死了吗?”
黎渊给他擦完手,顺便将丝绢叠了两叠,放在桌案上,“没有。蚩尤在神魂消散的最后一刻,用他作为兵主的神格,赦免了风伯雨师‘过去’和‘现在’所有的罪业,将他们不知送到了哪里,帝鸿氏一直在派人追捕他们,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这倒是苏雪禅第一次听说的事情,他不禁疑惑道:“赦免?蚩尤还有这样的本事?”
“天下兵主,实为天下之最强者,他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得更多。”黎渊道,“他把逐鹿之战的因果一力承担在自己身上,而风伯雨师只要还有命活着,天道的惩罚就永远落不到他们头上,因为他们既是过去的无罪人,也是现在的无罪人。”
苏雪禅被震惊了:“竟然还可以这样!我就说……”
“就说什么?”黎渊转脸看他,“为何突然想要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苏雪禅讪讪说,“就一下子想到了,有点好奇而已。”
黎渊叹了口气,沉声道:“菩提。”
苏雪禅愣住了,他和黎渊插科打诨地闹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唤自己这世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地绷直了身体,回应说:“唉、唉……”
“你前些日子和我说,要我不能冲动,也不能为了你的事伤害自己,我答应你了。”黎渊面色冷肃,深邃俊美的眉宇间恍若笼罩着沉寂的锋芒,“现在,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雪禅咽了咽唾沫,紧张道:“行……你讲。”
“——别去管关于蚩尤的任何事。”黎渊一字一句道,“听清楚了吗,任何事。我不许你插手其间,也不许你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或者其他什么缘由掺和进来。离这个名字远远的,越远越好,就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
苏雪禅不吭声了,心道你已经说晚了,该管的不该管的我全管了,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不是才来投奔千年前的你么……然而这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唯有低眉顺眼地答道:“嗯,我明白的。”
说话间,只听车辇外的四头海龙齐齐长鸣,车身亦传来一阵轻微的颠荡,苏雪禅当即转移话题道:“这是到地方了吗?”
黎渊眉头一皱,门外小童声音清脆:“启禀陛下、殿下,婆娑宝殿已到。”
“婆娑宝殿?”苏雪禅立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怪的名字啊。”
黎渊对他伸出手,说:“来吧,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苏雪禅踩在锦凳上,将身体探出车辇,刚站定的一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无他,实在是太震撼了!
与其说那是宝殿,倒不如说是悬浮在不尽苍穹上的一座玉雪巨山,宫殿群落重重叠叠,不知其千峦万嶂,尽是清澈透明的水晶所凿建,上面珠楼锦绣,雕梁画栋,即便隔着千里之远,都能纤毫毕现得呈展出来;周围起伏的小殿晶莹明澈如水,那颜色便层层渐变,到了中间的主殿,已经变成了温润的乳白色,犹如一点珍贵的玉心,映衬着四周昏暗的天光。至此也就罢了,可偏偏无数宫阙间不知种植了什么世上罕见的巨木,满树花冠似燃,随风飘扬万里的茫茫光点,远远看去,仿佛数千盏摇曳生光的长明灯,漫天荡漾着如梦如幻的星火。
极地天时昏茫,少见阳光,婆娑宝殿便如青苍上的另一轮光明大日,辉煌万千,美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