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最后冷声道,“别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时间。”
“是!”那些凶悍无比的东夷人皆是齐声应答,他们就像乘着一阵风一般,自众多居民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快速离开了,众人恨恨瞪着他们的背影,然而在见识到这些东夷人出手狠毒的程度后,他们也不敢冒然追上去,只得七手八脚,扶起瘫在地上,面如金纸的徐二。
然而,就在他们消失在视线中的一瞬间,老头分明看见,微风吹起一位站在队伍末端的东夷人的衣摆,其下挂着一串明显是新拔下来的翎羽,上面还带着鲜亮的血迹。
——那颜色,与徐二身上长的一模一样。
他惊骇地长大了嘴,连滚带爬,扑进了自己的屋舍,“砰”一声关上了门。
应龙宫内,苏雪禅坐在桌旁,手中捏着一卷泛黄的帛。
“背叛?!”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黎渊应了一声,他站在两人多高的巨大书柜旁,脚边则堆着小山一样,被人拿出来就再放不回去的书。
“是背叛。”他按着顺序,一本一本地把书填进柜子的空隙,没好气道,“下次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少祸害我的书。”
苏雪禅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他喃喃道:“怎么会是背叛……”
“怎么不会是背叛?”黎渊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良禽择木而栖……妖族只是做出了明智的决定而已。”
苏雪禅瞠目结舌:“可、可是……”
他原先设想过无数个理由,以此来思考风伯雨师为何对妖族抱有如此之大的恶意,以至于要将他们奴役践踏千年,可他偏偏没有想到,原来是妖族率先背叛了蚩尤,转而投向帝鸿氏,并且在长达百年的战争中为蚩尤的军队造成了第一次重创!
内情太过匪夷所思,令他一时间完全愣住了。
“干嘛那副样子?”黎渊纳罕道,“吓到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将苏雪禅抱进怀中,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怎么了?”
苏雪禅脑中惊涛骇浪,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头没脑地问道:“为什么?”
黎渊叹了口气,道:“当时双方僵持不下,已经有近百年之久。最开始,蚩尤利用地势之便拉拢妖族,帝鸿氏久居中原,先失了周边民心,打得分外艰难,让蚩尤一时占据上风。那时,他只要一鼓作气,就能将帝鸿氏人头斩下,入主洪荒,因此难免傲气毕露,言行也有些许不妥。”
“上行下效,他既然自认天下第一,他的下属也跟着狂妄行事,颇为轻蔑非其同类的妖族,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种种矛盾。而帝鸿氏去昆仑找西王母,来东荒海请我出山,又有夔牛鼓和旱魃助阵,总算扳回一局。”
苏雪禅听懂了:“那妖族……”
黎渊点点头:“帝鸿氏很有分寸,做事也不似蚩尤刚烈暴戾。当时,九黎部落的作风十分强硬,但凡被擒的族人,全都将舌头咬断,一个字的敌情也不肯透露,妖族没有这个传统,于是被放回去后,往往要经受九黎部落的质疑拷打,蚩尤也不对手下多加管束,两边渐渐就有了龃龉。”
“原来是这样……”苏雪禅皱眉道,“妖族当时后悔了吗?”
黎渊说:“是,他们后悔了。蚩尤的政治理念太过苛暴,只是他们结盟太早,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这件事被西王母所知,于是她派玄女去提点帝鸿氏,后来,妖族果然在帝鸿氏的劝诱下反水了,他们说出了九黎军队的布置方式,令蚩尤怒火攻心,连连失误,也让僵持的战局有了一丝松动。”
苏雪禅不由扼腕叹息:“这种事,该说谁对谁错呢。”
“谁的对错都不必追究。”黎渊伸指,弹在苏雪禅的脑门上,“世上能有多少非黑即白的事?就连太极亦有相间的混沌之处,凡事分成黑白两面看待的,不是笨,就是懒。”
“要按这个说法,你最后一句话还不是分黑白了?”苏雪禅不服气道。
黎渊悠哉道:“哦,那再加一个坏好了。”
他不在意,苏雪禅却是心烦意乱,心道你不追究,那侥幸逃脱的风伯雨师可是恨死妖族了,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开始下手,盘算着怎么掀起大乱呢……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唱,一个身着劲装的斥候脚步匆匆,自外面走进,跪呈一封密信。
“念。”黎渊道。
“启禀龙君,属下分散于四海的线人来报,称有地仙在皋涂山与黄山的交界处,看到一队东夷士兵,为首一人身着青袍,来去如风,行踪诡秘,疑似、疑似……”
在他说“身着青袍,来去如风”的时候,苏雪禅的心脏便一阵擂鼓,此时见斥候迟疑,不由接话道:“疑似风伯,是不是?”
“菩提!”黎渊骤然攥紧他的手腕,眼神中又惊又怒,“这件事你不许再问了,知道吗?”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底下的斥候继续颤巍巍道:“卑下再禀龙君,皋涂数斯一族……与东夷一部乍起争执,已经被尽数剿灭了。”
苏雪禅瞳孔一缩,失声道:“什么?!”
第96章 九十六 .
“先等等。”黎渊神色一肃, 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一把按住苏雪禅,盯着那斥候道,“说清楚,‘乍起争执’总要有个先后,是谁先挑衅谁的?”
斥候道:“回禀龙君,据线人来报, 是数斯……先激怒东夷的。”
苏雪禅愣住了,黎渊若有所思,往后靠了靠, 倚在矮榻上,望着桌上苏雪禅先前摊开的几本书籍。
斥候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苏雪禅扭头望着他,半晌, 黎渊道:“我需要出一趟东荒海,去西山系看一看。”
苏雪禅诧异道:“你要亲自去……”
他转念一想, 又明白风伯现身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转口:“那我也去!”
“好好在这呆着吧。”黎渊嗤笑一声,伸手给他整整衣襟,“别忘记我和你说过的, 和蚩尤有关的任何事,你都不许插手。”
最后一句却是压低声音,俯身在他耳畔说的,苏雪禅被喷到肌肤上的热气刺激得一个激灵, 黎渊已经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一股暖流顺着耳后不住盘旋,苏雪禅还在茫然之际,就听黎渊低声道:“有了此印,我便能随时感应到你在何处,如果被我发现,你偷偷跑出出去……你会知道后果的。”
苏雪禅一摸耳后,虽然摸不出什么,但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与黎渊之间除了红线之外,又建立起了另一个更为清晰的联系。
“喂!”他瞪大眼睛,然而黎渊随即俯身,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唇分,苏雪禅不住喘息,差点在他怀里瘫作一堆,黎渊也动情至极,他吁出一口滚烫的气,用拇指缓缓揩去苏雪禅唇边的水光,低声道:“旁的事,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也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乖乖等我回来,听话。”
当夜,黎渊安排完宫中一切事宜,便化作应龙原身,呼啸着朝天空飞去了。
龙宫仆役众多,四面海中巡游的都是对应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龙骑,有什么事务好安排的?无非就是为了变相看住他,不让他跑出去罢了。
一想到这里,苏雪禅不禁心不甘情不愿地瞥着外面,自己则胡乱翻着黎渊案上留下的卷宗权当发泄,翻过一页,再翻过一页时,他的目光却被无意间瞄到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这种卷宗皆是由分布于各地的线人收集编写,为保将重要消息毫无遗漏地呈到上面,平日里除了黎渊,谁都没有看过。他逐字逐句地读着,皱着眉头,急急将书页来回翻阅。
太奇怪了。
上面记录的,正是这几月以来,东夷和妖族所发生的大小争执之事,可若要仔细揣摩总结,就会发现,所有——几乎是所有的冲突事件,都是妖族最先起头挑衅,然后东夷反击,再以妖族损失惨重为结局的模式。
妖族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明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他们为什么还要屡屡率先寻衅滋事,引得东夷还手?
在这场战争里,他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可这样的状况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令他不得不产生怀疑,这其中有风伯雨师插手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