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地用仅剩的左眼打量着它,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是纹娥赏给她的新“眼睛”。
准确说,是她向纹娥求来的新“眼睛”。
自从她剜下自己的眼睛,用其中蕴含的凰血治好纹娥后,纹娥就将她视作心腹,甚至破例带她出入各种妖族没有资格参与的场合,一时间,所有不死国的王公大臣、侍卫宫奴都知道,一个黄鸟族的婢女,不惜亲手剜眼眼睛治愈主人的伤病,真是个何等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的好仆人啊。
那段时日,纹娥走起路来都是得意万分,面上有光,而她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忠仆的角色,一举一动都对纹娥谦恭至极,她就像一个思维和身体完全分开的死人,灵魂脱胎而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一切;肉体跪倒尘埃,低微卑贱地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纹娥一直苦恼于不能赏赐给这个好仆人一些宝贝,因为不管她说什么,这个婢女都会摆出一脸诚惶诚恐的微笑,对她跪地谢恩,百般推拒。
终于有一天,临海的城邦为她进献了一盒珍珠。
那些珍珠个个圆润硕大,宝光氤氲,放在外面,颗颗都是不出世的奇珍,不过对于纹娥而言,都是自小就司空见惯的东西罢了。
她正欲将珍珠甩到一旁,却于不经意间瞥见闻语渴望的眼神。
“怎么,你想要?”她扬起手中的锦匣。
闻语啊啊比划着,指指珍珠,又撩开额前刘海,指指自己空荡荡的眼眶。
纹娥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想用这个当眼睛?!你这个奴才,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啊!”
但闻语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着,用殷切谄媚的目光看着她。
“行行行,”纹娥将锦匣撂在桌上,“总归你也没要什么赏赐,自己挑吧!”
闻语小心翼翼地靠近锦匣,伸出两根手指,慎重地从最上方捏起一颗较小的珍珠,放在掌心中看了又看,然后冲纹娥傻笑了起来。
纹娥摇摇头:“到底是个见识短浅的婢子……行了,拿走吧,赏给你了!”
自那天起,闻语就有了一颗崭新的眼珠。
——一颗崭新的,价值连城的眼珠。
世人皆言不死国王宫守卫森严,那么,究竟能不能将一颗多了些功能的珍珠,混进普通珍珠中送进不死国,呈给里面尊贵的王女过目呢?
这很难说,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上一次潜进宫中的,还是掺了桂竹之毒的果酒。
看着手中的蚌珠,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喜悦之情,咧着嘴无声大笑了起来。
第38章 三十八 .
次日, 闻语侍立在纹娥身旁,听她同纹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纹娥手中甩着一个华丽斑斓的羽扇,慵懒道:“大兄,最近你可是许久不来看我了啊。”
纹川摇摇头:“兄长事情多,你就担待着些吧,加上国师最近脾气越发古怪,父王也不知如何应付, 只能让我从中周旋了。”
“国师又怎么了?”纹娥嫌恶地撇嘴,“我们一天对他言听计从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纹川一下子急眼了, 连着急急“嘘”了好几声:“说了让你不要妄议国师!我被他呼来喝去的还没说什么,你少瞎咋呼!”
纹娥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靠在垫子上再不言语,纹川见她那副样子, 叹了口气,又说了几句话, 起身就匆匆离去了。
闻语眨了眨眼睛,看着纹川远去的背影,为纹娥慢慢打着手里的扇子。
自从盛夏临近,空气中就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郁。不死国民固然喜欢这样热力旺盛的季节, 也难免要多出几分急躁的火气。
到了下午,纹娥仿佛就忘了早晨同兄长发生的小小龃龉,又兴致勃勃地指使闻语去寻纹川。
闻语默不作声,向着主殿的方向径直走去, 一路上,有无数妖族的奴仆冲她弯腰行礼,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等级低微的神人奴仆,她的周身似乎都被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烫到了,急忙提起裙摆,匆匆踏出长廊。
转身时,她听见有人低声啐道:“呸,真是该死的走狗!”
旋即就被身边的同族劝住:“好了,你小声点!”
她浑身一抖,后背犹如被什么尖锐的箭镞射中了,穿透了,但她不能回答,也无法向他们辩解,只能装作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聋子,继续向前踏步。
纹川正在殿内同人商讨要务,闻语一路走来,也没有人敢拦她。她默默在殿外站了一会,看了看日头,忽然见到两个身材纤弱的侍女,畏畏缩缩地端着杯盏向殿后走去。
那是国师平日里办公的方向,但现在,他应当在在大殿中,听纹川他们议事。
她轻轻跟了过去,遥遥缀在那两个侍女身后,一个说:“待会你去将汤碗放在国师桌子上,我看着。”
另一个立即争辩道:“为什么不是你去?!我脸上的红印子可还没消下去呢!”
先前那个急道:“你不就被打了一下脸?我被掐了脖子,又和谁说去!”
两个人零零碎碎的吵着嘴,闻语从她们的对话中也大致听明白了,国师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碗膳房特制的汤药做辅食,但他行踪鬼魅不定,又极其厌恶自己的书房被外人踏足,因此那些侍女不管是不是听他吩咐前来送汤的,最后都免不了要遭点皮肉之苦。
眼见那两个侍女到了门口,还在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丝毫不曾发现还有人尾随在她们身后,闻语便指间轻拈了一枚碎石,“扑”一声远远打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
“唉哟!”侍女瞪直了眼睛,狠掐了一把对方,“你、你还敢打我!”
“你脑子不清醒了吧,谁打你了!”另一个不甘示弱,也要伸长了脖子拿肩膀回撞,但她气急之下,却忘了看护手中举着的沉重托盘,一不小心,那汤碗便被惯性飞滑在地上,发出一声玉器破碎的清响,汤汤水水亦溅了一地。
两个侍女顿时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先前那个恶狠狠道:“你……你居然打碎了汤碗!你等死吧!”
“别忘了,你是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要死,你也跑不掉!”
眼看她们又要向方才那样打成一团,闻语不由靠得近了些,脚下故意发出了一些声音。
“谁?!”那两个侍女惊骇回头,见是一目乌黑,一目雪白的闻语,表情顿时惴惴。
闻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快去重新做一碗端来。
许是见她神情温和,不像是要告密的样子,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道:“可是,就算我们重新端来,那时间也太长了……万一国师大人中途回来,我们……”
闻语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
“啊,您是说,您可以替我们看守在这里吗!”两个侍女欣喜若狂,“您真是太好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啊!”
闻语笑着摇摇头,做了个催促的手势,示意她们快走。
两个侍女急急忙忙地冲闻语行了一礼,紧接着就火急火燎地朝着膳房的方向跑过去了。
闻语收敛笑意,看向身后紧闭的雕花木门。
大殿里,一直闭目不语的封北猎忽然眉头皱起,座下的大臣立即止住话头,他睁眼笑道:“无事,您可以继续说。”
闻语穿过重重耳室,站在这间宽阔华丽的书房内,仔细环顾着四周。
四壁悬挂琴剑却又与墙壁齐平,贮书处的立柜漆黑光润,设鼎处簪着数枝白玉的荷花,镂雕的屏风贴金描翠,镶嵌着碧玉的苍翠劲松,一列曲折排开,将后面朦胧荡漾的纱帐藏在一片若隐若现中,地上还铺着厚重浓密的织锦地毯,空气中亦燃烧着缕缕甜蜜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飘飘不知何方……这般富丽与雅致相结合的摆设,就是在最惯于享乐的纹娥的宫殿里都看不到。
所以,那件最要紧的东西会在哪呢?
她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一切都要速战速决。她努力回想着逐夷告诉她的信息,一张山图,很大,破旧,而且还要经常用朱笔勾描……
破旧而大,证明它不能翻复折叠,只能摊开;要经常用朱笔勾描,那便只能将其放在离自己尽量靠近的地方,不能挪动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