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湉嗤笑一声,他的话漏洞百出, 看起来是想咬死了不肯承认,“那你怎么解释小二让我去赵家买粮, 还有这仓库的米粮都去了哪里?我可是就要了一百石。”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啊……仓库没粮是因为卖完了庄子上还没送过来,至于李二……李二许是被赵家收买了!”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 李管事猛地跪下, 膝行到傅湉面前想去抓傅湉的衣服, 傅湉退后一步避开,淡淡的看着他。
被楚向天扔在后面的李二抬起头想要反驳, 对上李管事阴鸷的双眼, 又一声不吭的垂下了头。
傅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冷笑一声, “你以为咬死不承认就没事了?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傅家。”
闻言李管事抖了一下, 却依旧低着头没有出声。
傅湉跟其他人对视一眼,李管事这么咬死了不肯认罪,肯定是因为有比现下更严重或者更让他忌惮的事情威胁着他。
只要他不认罪,傅湉他们又找不到其他证据来证明他串通赵家米铺窃取米铺存粮,那官府就不能定罪,李管事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面对傅湉的责难——他的卖身契在傅家,那生死就都掌握在傅湉手里。
但现在他显然并不畏惧这一点,即使傅湉这么威胁他了,他却仍然不愿意开口说出事实。
傅湉心中隐约有了一点猜测,李管事今年近四十岁,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听说从小聪颖……
“听说李管事的小儿子今年秋准备参加科举?”
傅湉忽然换了个话题,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管事猛然抬头看他,目光惊骇欲绝。
他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了这一个儿子,因此从小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着,还好这唯一的儿子也争气,从小聪慧争气,在学堂也总被夫子夸奖,夫子还说若是参加科举,说不定能中个秀才。他听说之后喜不自胜,为了儿子不被他奴仆身份影响,甚至运作了一番,将他放在了一个堂哥的名下。
攒了那么多银子,也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要是儿子日后做了官,有银子才能去上下打点。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着不慎,竟然阴沟里翻了船。经营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现在却一朝东窗事发,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他俯首认罪,官府判了以后,他就是戴罪之身,儿子的大好前程就全毁了。
死死的咬紧牙,李管事定定的看着傅湉,胸口像破旧的风箱一样上下起伏,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片刻后又颓然垂下头,不再言语。
见他油盐不进,傅湉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这只蛀虫几乎将傅家米铺搬空,现在却妄想跟他讲条件,显然是把他想的太过心善。
“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就能保住儿子的前途?”
傅湉眯起眼睛,“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参加不了科举。”
“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傅湉背着手往旁边的小书房走去,他没耐心再跟李管事啰嗦,如果李管事能自愿交代清楚最好,毕竟这还牵扯到赵家米铺,他们敢主动来惹傅家,傅湉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李管事主动认罪交代清楚,倒是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但是他不说,也不代表就没有办法惩治赵家了。
傅湉生着气,走起路来都带着风,气呼呼的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胸口的火气才消减了一些。
傅吉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弓着身问:“需要我去把李管事的小儿子带过来吗?”
傅湉摆摆手,又喝了一口茶,“先不着急。”
刚才话是那么说,但是傅家到底还是良民,这种事情能交给官府出面最好,免得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不如我去把他揍一顿,吃一顿打他就什么都说了。”常喜粗声道。
“就知道打打杀杀,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楚向天不满踹他一脚。
“……”被踹的常喜缩到角落里默默地不出声了。
傅湉却没有理会他们,他的注意力被架子上的一盆君子兰吸引住了。
君子兰品相很好,但宽厚的叶片此时却微微打着蔫儿,橘红色的花朵没精神的垂着,一副半死不活模样。
傅湉注意它是因为:这株君子兰一直在小声叫着救命。
君子兰的声音有气无力,在安静的书房里却听的格外清晰,傅湉眉梢动了动,四处张望了一圈,将放在窗户边的一只水壶拎起来,给还在喊救命的君子兰浇了水。
其他人莫名的看着他忽然的动作。
终于喝到水的君子兰声音都精神了一点,用稚嫩的声音向傅湉道谢。
“谢谢,你真是好人。”
这盆君子兰应该是个很活泼的性格,比起闻湉最开始见到两株牡丹还不怕生,刚刚被浇了水,虽然叶片依旧软趴趴的,声音却已经欢喜了起来。
“你救了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做报答吧。”君子兰欢快道。
傅湉眉头微动,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就静静的站在花盆前。
君子兰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自己说话,就自言自语道:“你把我的花盆挪到窗户边去,我后面的墙上有个小格子,里面藏着好多的好东西呢。”
君子兰说完,见他不动,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有些失望的喃喃道:“原来你听不懂呀,我还想晒晒太阳呢。”
它的话音刚落,傅湉就动了,动手将君子兰抱起来放在阳光充足的窗户边上,傅湉折返回去,在花盆后面的墙壁上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隐约有空响,果然是空心的。
傅湉转头,“这里是空心的。”
其他人:“???”
大家只看见他忽然跑去给君子兰浇水,然后就一直站在花盆跟前不动了,现在忽然把花盆抱走,说墙后是空心的,这转变实在太快,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楚向天反应过来,上前在墙壁上试着敲了敲,传出来的声音确实有空响,皱起眉,在墙面上缓缓敲打了一会儿,楚向天眉头一动,手指用力往下一按,平整的墙壁忽然凸起来一块。
将凸起来的那块往旁边推开,就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格子来。
墙壁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暗格,最外面放着一叠银票,中间则堆着一些金银玉石,暗格最里头,叠放着几本书册。没管银票玉石,楚向天将书册拿出来一翻,顿时笑了起来,“账簿。”
傅湉接过去翻了几页,先前对账他已经能大致看懂账簿,但是这本账簿记录的内容要复杂的多,傅湉看了几眼,也没太看明白这是怎么记的。
将账簿揣进袖子里,傅湉道:“得让小乔跟周大哥看看。”
楚向天将暗格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里面银票就有上千两,还不说其他的金银玉石。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楚向天啧了一声,好奇问道,连他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暗格。
傅湉抿唇,目光闪烁片刻道:“直觉。”
楚向天:“……”
他观察着傅湉明显有些心虚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假装信了,“……行吧。”
见他不再追问,傅湉就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跟周大哥他们会合,再让小乔看看账簿。”
于是一行人带上瘫软在地上的李管事跟李二,往赵家米铺去跟周传青他们会合。
第39章
周传青这边的情况要比傅湉他们棘手的多。
赵掌柜虽然被官兵收押, 但他一口咬死了只是有个大主顾要的量太大,来不及去调货就跟相熟的李管事借的粮。
紧接着赵家老爷就接到了消息, 赶到了米铺给赵掌柜撑腰。
赵家在上明镇势力不小,跟着来的几个捕快对上他气势就弱了下来, 要不是小乔死死将人押着不放, 赵家老爷都能让人先把人带回去。
两边气氛紧张的对峙,傅湉刚走进后院,就察觉了这微妙的紧张氛围。
赵家的人堵在院子门口,牢牢把守着出口,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赵家老爷站在最前方, 明显是领头人。周传青他们押着赵掌柜在院子里面,看起来有些势弱。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傅湉脸色不变的从后方绕过去, 站在了周传青前方,其他人也跟着站在了他后面, 虽然人数还是比赵家少,但是有楚向天跟常喜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压阵, 他们反而隐隐占回了上风。
“这位是赵老爷?您是为了赵掌柜的事来的吧?”
傅湉嘴边噙着笑, 眼神却并不友善, “如果您早就知情,还望能把情况交代清楚, 没必要为了个管事败坏赵家名声, 也省了官府的功夫。”
赵老爷五十多岁, 养尊处优保养的跟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他见傅湉还是个稚子, 就没把人放在心上,在他的地盘上,还能有人能掰的过他不成。
哪知道傅湉竟然上来就让他认罪,那副口气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气怒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也敢如此放肆!家中没教导过你尊重长辈?!”
“赵家若是愿意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惩治祸首,将脏银尽数奉还,我自然尊赵老爷一声长辈。”
“但若是赵老爷想包庇罪犯,侵吞我傅家财产……”傅湉神色一厉,学着楚向天的模样沉下脸,“那就别怪傅家不客气!”
在场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气,赵家人是惊叹他竟敢这么得罪赵老爷,赵老爷虽然慈眉善目看着好相处,但上明镇谁不知道他最小肚鸡肠酷爱记仇,一般都没人敢轻易招惹他。楚向天他们也是感慨,傅湉这口舌跟气势是越来越利了,跟私底下软绵绵的小少爷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赵家老爷被气了个倒仰,瞪着傅湉气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也只能恶狠狠的道:“那就见官吧!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定让你来得了,回不去!”
他的语气笃定,也不知道是仗着势大还是确定傅湉找不出来证据。
傅湉摸了摸袖子里的账簿,朝他淡淡笑了笑,“那您先请。”
赵老爷:“……”
一甩袖,赵老爷带着下人气势汹汹的离开。
“辛苦几位差爷了。”傅湉道:“我们也走吧。”
官差押着赵掌柜走在前面,傅湉故意落后了一步,将账簿交给了小乔。
“你看看这个。”
小乔将账簿接过去翻了几页,越往后翻脸色越严肃,账簿用的是复式的四脚记账法,账页上部分记录是米铺收入的粮食数量以及对应的价格,下半页记录的则是对应的支出。支出部分没有明写支出对象,但是每页上都盖着一个章戳,红色章戳上印着个名字,叫做“赵勉”,看起来是个人的私章。
“赵勉是赵老爷的大儿子。”傅吉道,赵家是上明镇的豪强之一,他早就打听过赵家的情况。
小乔又将另外几本账簿翻了翻,账簿是近三年的,一半是李管事跟赵家米铺的交易账目,另一半则是傅家米铺的实际账目。之前李管事交上来账簿都是做了手脚的。
从看见实际支出账目后,傅湉脸色就不太好,“这些账目足够定他们的罪了。”
“只是这些银子……”傅吉也有些发愁,光是这些账目,就已经让傅家亏损了不少银子,想要追回来,怕是不太容易。
傅湉摇摇头,手指在红色私章上点了点,“要么给钱,要么……赵家就少一个儿子。”
账簿上的私章明明白白印着赵勉的名字,估计是李管事不放心,以私章作为交易凭证,现在落进了他们手里,不管赵家其他人有没有参加,赵勉都是绝不可能脱身的。
几人跟着官差去了衙门,县令已经在升堂等着了。
这位县令听说是新提拔上来的,先前的金矿贪墨案将上一任县令拉下马,已经被押往都城受审,这位才升上来补了空缺。
县令满面威严的坐在堂上,一边赵老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傅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周传青当场写了讼状递了上去,状告赵家米铺串通李掌柜,多年来侵吞傅家财产。
县令将讼状仔细看了一遍,让人将赵掌柜先押上来。
赵掌柜被迫跪在公堂上,垂着头暗暗瞥了赵老爷一眼,赵老爷重重咳嗽一声,目光阴鸷的盯着县令,“县令大人可要秉公审理。”
他的神情暗带威胁,但是能在这个时候被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不是同流合污的那一群,县令瞥他一眼,微微点头,“赵老爷放心,本官一向公正。”
赵老爷脸色一变,气怒的不出声了。
按照流程先13 15 页, 审问过赵掌柜,才将李管事又押上来审问,李管事的说辞虽然跟赵掌柜的说法稍有出入,但是大致都能对的上,旁边赵老爷得意的笑起来,目光不屑的看着傅湉。
“县令大人,我们还找到了几本账簿,还请您先过目。”
傅湉看都没看赵老爷一眼,瞥见李管事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嘴边就带上了笑意。
“呈上来!”
将基本账簿都放在官差手中,傅湉特意提醒了一声,“李管事,你看看这几本账簿眼熟不眼熟?”
李管事莫名抬头,等看到县令手里熟悉的账目时,一瞬间面如死灰。
赵老爷觎见他大变的神色,脸色也跟着一变,目光死死落在县令身上。
县令皱着眉头快速翻了几页,又将县衙的账房叫来细细看过,公堂上鸦雀无声,只有李管事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
账房对县令小声耳语几句就退了下去。
“李管事,你还有何话说?”县令将摊开的账簿扔在他脚下,李管事抖着手捡起来,看见上面的私印后,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俯身趴在地上磕头,“我说……我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