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枕无忧————如月秋

作者:如月秋  录入:12-22
高枕无忧

好冷啊。
天亮了吗?
昏暗的房间里,他裹着薄薄的空调被,头痛欲裂地醒来。
真该死,以后绝对不能让忍把温度调那么低了。
而且......也不要再酗酒了。
他对昨晚的荒唐感到了后悔。

静静地躺着,不想动。一时间还没从疲惫中恢复过来的身体也动不了,他仰面对天花板发了会呆。
也不知道刚刚究竟想了些什么,他才想到要先把空调关了。
刚动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就靠过来,手脚像章鱼般缠绕了上来,紧紧抱住他,嘴里还在嘟囔着意义不明的单字。
他推开男人。
"别闹了,我要去关空调。"

等他回到床上,刚才松手的男人又将强壮的手臂从他腰后绕了上来。
真是的......
空调已经不再散发冷气,整个房间有点闷,再加上男人不管何时都火热的双臂,他不禁想,要是关空调时顺便把窗户打开就好了。
视线自然而然地就向窗外望去,外面已不是一片漆黑,天空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朦胧中看不出天气的好坏。
房间里也已经可以模糊地辨清人、物。
男人的手臂围得越发紧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
"放开我啦,都快天亮了。"
--天亮了,SOKA(是吗)?
男人用含糊的中国话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却用了日语来表达。
然后男人微笑着睁开长睫毛覆盖下的黑亮眼睛,有些湿润的,带着清早一贯有的欲念看他。
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忽然之间就为那样的眼睛热了起来,胀得微微发痛。
男人灵活的手指从他睡袍中钻了进去,带着淫亵的触感抚摸他的胸膛。
熟悉的快感立刻涌遍全身。
脊髓那里传来几欲麻痹的感觉,宛如闪电窜过的战栗。
可是......今天是休假过后上班的第一天。
人事主管那张美丽而冷冰冰的脸仿佛浮现在眼前。
不能迟到。
已经发誓过多次了,但每次都由于男人的任性而没实践过。
他强撑起快要崩溃的理智,按住男人那只不安分的手,可是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不......今天要上班,不去不行......"
"上班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的。"男人模糊的中国语腔调反而给他的声音添了一种奇妙的性感,他感到男人压了上来,呼吸急促起来,被那样健壮的身体拥抱住,真的无法再去思考公司的事情。
算了,让那女人发飙去吧,反正迟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最多扣掉些工资,可以让男人以后赔偿自己。
但是一向清心寡欲的他为什么会和男人发展成这种关系呢?
不由自主就从嘴角逸出了一丝叹息。
男人抬起了头,脸上挂上了笑容。
让他头痛的笑容。
他知道男人的接下去一定会说那句话。
果然,男人伸出手,抚摸着他微长的头发,仿佛很温柔其实心里很好笑地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说。
"叹什么气,你是高枕,高枕无忧嘛。"
究竟是哪个古人发明了【高枕无忧】这个词呀,害的每次一不开心,男人就会用近乎嘲讽却没有丝毫恶意的笑容来安慰他。
--可能那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法吧。
但其实高枕也并不是一定无忧呀。
他在心里发出了小小的哀叹。
凝视着男人黑不见底的眼珠,心底像有水泡从幽暗的深海慢慢冒出来一样,久远的记忆也浮出了脑海表层。
他一向不是个怀旧的人,只是今天昏暗的气氛让他不能自已。

和蔼的双亲,富足的家庭,聪明的头脑,英俊的外貌,名牌的大学,高薪的工作。
似乎众人所向往的一切他都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再若不满未免有无病呻吟之嫌。
但是他确实没有感到过幸福。
从很小的时候起,在多次要求父母的亲吻和爱抚不成之后,他就习惯在他们的淡漠的爱情中,平静地看世间万事,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参与的热情。
他被教导着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逐渐长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
但是日复一日的成长中,他的心开始像破了一个洞,那洞越来越大,怎么也填补不了。
因为他很善于压抑自己,即使很想很想做某件不允许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所以人人都夸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想反抗的欲望却如快喷泻的岩浆般剧烈炽热,常常炽烤着他的心。
或许,他不是压抑,他只是困惑感情一旦爆发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样平静的生活或许能一直持续下去,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不,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去做,他只会正常地念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死去。

直到那件事发生。
高二时,篮球队的一个学长向他表白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夕阳染红的操场上,学长穿洁白的衬衣,微低着头,眼神闪烁,笑容青涩,篮球滚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学长犹豫不决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高枕,我喜欢你,我能和你交往吗?"
他内心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
原本朦胧地敬佩、憧憬着学长的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被玷污了。
但在难堪的背后,一阵莫名的淡淡的喜悦却涌上他的心头。
他慌乱起来,深深地低下头说了声抱歉,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后来在高年级的走廊上,再次看到学长的时候,学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消沉,完全不复以前的神采飞扬。
数月后,炎热的暑假里,返校的他无意中听到老师们在低声议论什么。
原来高考落榜的学长受不了重大的压力自杀了。
他先愣住了,手里拿着的资料也险些掉到地上去。
然后,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痛。
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宛如细细的刺一扎一扎的痛。
走出教室,七月的阳光明媚无比,甚至要刺伤他的眼。
他在想,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夏日的灿烂白光和空旷的校园是那般令人寂寞和悲伤?
那天回到家里,他在床上辗转难眠,眼前一直浮现学长的笑颜,他这才明白自己也对学长抱有好感,但是他也清楚,同性之间的感情是不会被容许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不相信优秀的学长会喜欢上自己。
学长是个热心的人,经常对后辈的他关怀备至,由于学长人帅气又是篮球队的主力,在校内女生中有着非常的人气。
要是告白只是对方的一时玩笑,那要让陷入的自己何去何从呢?
幼年时对爱的渴求而不得,令他无法相信别人的真心。
他不想为没把握的事来打乱自己平静的生活。
可是,学长竟死了。
他后来后悔地想:要是当时答应了学长,结果会怎么样呢?
学长也许并不一定就会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去年轻的生命吧,因为自己会阻止他。
现在那修长的身形,蜜糖般光洁的肌肤,还有青涩的笑容一齐随风而逝了。
开学后,他退出了篮球队,理由是学业紧张。
但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碰篮球了。
每当看到红色的篮球,他就会想起那一天,那个篮球滚落在草坪上的日子,那个他拒绝学长的日子。
回想起来,鲜红的夕阳竟像是血染成的一般。
艳美、悲伤。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感情终于找到出口爆发了。
--再也不要因为没做过的事而后悔了,那样的话,我宁愿做过之后才后悔!
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只是安静听话的高中生。
他开始做些原来想做但是没有勇气做的事情,例如逃课,例如抽烟,例如打架,例如晚归,而且做得比一般不良学生更加彻底。
父母和老师虽然想管,但看在他成绩没下降的份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
堕落原来那么容易。
或许,他只是在等待一个能让他解放的机会。

再后来他远离家乡,到外地上了大学,念了计算机专业,然后顺利地在一家著名的外资企业找到了工作。
因为厌倦编程,他做的是技术支持工程师,顾名思义即是在技术上支持客户。
产品生产出来了,有人用了,就必然会存在问题,因为他在大学里由于无聊而学过一点日语,所以就被分配在负责处理日本客户问题的部门。
在工作后的第二年,出差到日本的时候,他认识了神谷忍。
忍是他们公司一个大客户,不知为何对他一见钟情,用忍的话来讲,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认定高枕是他一生的伴侣了。
在日本时没追到高枕,还厚着脸皮跟着他跑到了中国,日本国内的事业也放下了,不过因为中国目前经济发展形式很好,他原本就打算在中国投资,所以也算爱情事业两不误吧。
跟高中时还俊美得像个少年的学长完全不同,忍长得高大强壮,十分有魄力,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个男人中的男人。
在大学时他都只顾着运动、看书、玩乐,没有交女友,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当然对男性也没有特殊的感觉,但在忍近乎强迫的追求方式下,他竟不可思议地地接受了忍。
没错,他是爱悦着忍宽阔的臂弯和使人安心的感觉,喜欢他成熟的处理事情的方式,但那就是爱情了吗?
或许他只是习惯有人陪在身边。
从小到大心里的那个窟窿并没有随着有了恋人的情况而消失,他常常想着自己到底在渴望什么,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填补它。

就这样和忍一直保持着男同志关系吗?
他的淋浴间用毛巾擦满是吻痕的身体,想着这个问题。
从很早前就发现自己清心寡欲,不过现在就......
大学时代,男生们经常挤在电脑前看A片,有的忍不住要在底下打手枪,但是他做所有男人该做的事情,只除了和女人上床。
也没要刻意去解决积累的欲望,任其自然就行了。
--难道那时自己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是个同性恋了吗?
忍宣称他一生下来就喜欢同性,为了婚姻的事情,他甚至和家里断绝关系,现在忍的事业都是他亲手创办起来的。
但是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忍的诱导下才跟忍成为同性恋人的。
忍在大学时读的是理工类专业,毕业后先在一家公司做技术支持工程师,和高枕的工作是一个性质的,后来和家里脱离关系之后,就利用积累下来的资金做起了路由器的日本代理,寻找利用廉价劳动力的公司来增加利润空间,他做代理联系最密切的就是高枕所在的公司,那家公司在日本路由器市场的占有率方面是同类公司中第一的,很大的程度上,也可算是忍的功劳。
说起来,忍也正是利用了21世纪前夕网络迅速普及的机会发达起来的。
拉过挂在架子上的衬衣,高枕系上最上面的纽扣。
还好,忍留下的红紫的痕迹被遮住了,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不过是不是同性恋也没什么差别,不是一个女性恋人都未曾有过吗?
自从未经人事的身体被忍开发之后,他的热情就一发不可收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看似没有欲求的身体里竟蕴藏着那样的激情。
去年七月和忍同居以来已经快一年了,虽然喜欢着忍,但是问题也来了。
父母......
家乡的父母已经催过好几次要他结婚,相亲的女孩子也找了不下一打。
--是时候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吗?不过始终没有中意的女性,结婚也无用吧,还是自己要这样一直和忍交往下去?
到出浴室,他都一直思考着那个问题。

快到公司时,在转弯处他撞上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大概他摔得比较重,对方比他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来迅速地过来扶他,一边用柔和关切的嗓音道歉。
"真是对不起,有没有摔痛了?"
他仰起头来,在七月的逆光下,对方有着清爽的短发,皮肤光洁,眼睛特别闪亮,五官端正,但辨不清性别,乍一看穿宽大的T恤牛仔像个男孩,但是仔细看身材纤瘦却像女孩,特别是嗓音太过细了,而且没有喉结,应该是个女孩吧。
"不,我没事。"
"那我先走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今天有急事。"
女孩抱歉地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朝他挥挥手,就充满活力地向前跑起来,短短的头发随风甩动,潇洒中透着一股帅气,跑动的姿势像一只飞舞的蝶般轻巧。
他有些看得呆了。

来到公司就被通知到"冰女"处报道--"冰女"是他们私下给人事主管起的绰号。
因为人事主管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苟言笑,虽说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但似乎只会死搬教条,一点也不知通融,完全没有一个人事主管应具有的圆滑世故,有传言说她家里是十分有背景的。
不情不愿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发现刚才的女孩竟已在里面了。
他这才记起来,今天是新人报道的日子,最近公司发展比较好,所以今年招收了许多应届毕业生,那女孩也是其中一员吧,不过看她的面貌,还真像一个才上高中的学生。
她正低着头听着"冰女"的训。
"......第一天到公司上班就迟到?亏你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呢,怎么那么不守规矩?和你同样进公司的人都很早就来了。"
"我今天是有事情的......"
女孩脸红起来,抬起头,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却被"冰女"无情地打断了。
"我不管你有事没事,都是借口而已,超过九点到公司就要扣五十块钱,你来得太晚了,现在已经过了十点,所以按公司的规定必须扣掉两百块钱,我会通知财务处,让他们记下来。"
女孩咬了咬下唇,眼睛中透出不服的神情,想说什么,但还是转身走出去了。
人事主管在身后冷酷地说:"你要记住,新人一个月迟到三次就要开除,下次不要再犯了。"
女孩的身影有些僵硬。
"......是的,我知道了。"

待女孩走过身边,他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吃了一惊,随即勉强绽露了笑容。
他悄声问:"你是新人?叫什么名字?"
办公室里传来"冰女"不耐烦的声音:"高枕,你还不进来?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他看着她年轻的脸庞,眨眨眼睛,笑着低声道:"我也迟到呢,我是技术支持部的,叫高枕,以后你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冰女"又在里面催了一次。
女孩原本沮丧的脸上重新明亮起来,驱除了阴翳的脸比什么都美丽。
"谢谢你,我叫卢青,是来做韧体工程师的。"

挨完"冰女"的教训,他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上,因为忍那边的业务现在都是他直接负责的,为了他经常迟到的事情,忍还特意到公司打过招呼了,所以尽管他迟到数超过了公司的规定,但还是没人敢辞退他,最多嘴上说几句罢了。
可能是来了新人,公司比较喧闹,他今天的工作一直不大顺利,老是看不进客户发过来要求解决问题的EMAIL,过一会儿就是午饭时间了,与其没有工作效率地苦干,还不如等下午有了精神时再做,所以他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看向新开辟出来的工作间。
那里有人来来往往,大概在布置任务,确定哪几个新人由谁带吧?
今年来了不少新人,可给公司添了不少活力。
突然看到女孩轻盈的身影,她正认真惶恐地点头听真前辈的建议和指导。
心里动了一下,高枕脸上不由浮现了微笑。

午餐时候,一向在外面小餐馆里吃饭的他心血来潮来到员工食堂里,他看见了正在到处张望的女孩。
一定是不知道在哪里买饭和买菜吧?或者今天还没有领到饭卡,不知道在哪里付钱?
他走上前去,好心地告诉她买饭和付费的方式,顺便就和她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女孩买了咖喱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种吃饭方式在最近的年轻女性身上很少见,大家即使一个个骨瘦如材都不肯多吃一点,看来以瘦为美的时代还要持续下去。

推书 20234-12-22 :三角不等式+只是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