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下唐风复兴只开了一小片人的眼界,整个南宋的工业发展也仅限于和宣常三州,可这已经足够了。
整个和宣常三州的产值,在第一年就已经等同于朝廷收上来的税,第二年更是以几何级的速度在扩张上涨。
最开始只有一州设有工厂区,现在三州工业区都在不断扩张地盘,蠢人都知道该抬升地价充实国库了。
如果扳倒赵构,就可以把让他们局限于和宣常三州的桎梏拔个干净,开启带动全国的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
这将是……历史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幕。
云祈安静地喝完一碗茶,才开了口:“别忘了,你们的太祖赵匡胤是怎么起家的。”
这颇具冒犯忌讳的全名一念出来,气氛直接到了冰点。
赵匡胤是在后汉隐帝时投奔了郭威,又在后周建立后逐渐升为殿前都点检,掌管殿前禁军。
当初在周恭帝即位之后,这赵匡胤以陈桥兵变‘被’拥为帝,令恭帝回京之后被迫禅位,最终登基改元,立国号为宋。
你们所忠诚追随的天子,说白了也只是个反贼。
如今的殿前都点检郭云在听见这句话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他颇为不安地搓了搓手,木讷道:“可如今这要是……再来这么一出,又该立谁为帝?”
“立谁为帝?”胡凭羽噗的笑出声来,仿佛难以置信般的再次重复道:“立谁——为帝?”
“你们真是跪的太久了,”她摇着头,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怜悯。
“还记得,该怎么站起来吗?”
第153章 新生
“这不可能。”汤思退重重摇头道:“我读过你们的那些书,但你想让如今的大宋没有皇帝,哪怕上下大臣答应,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
张治业把烟蒂按灭,意味深长道:“整个国家民智未开,没太多人能买账。”
“但是可以君主立宪,”云祈想了想道:“皇帝本身只是一个象征,何况赵匡胤是造反起家,早无什么血统可言了。”
其他人每听她念这三个字,心里都会为之一震。
“君主立宪?”胡凭羽看了她一眼:“留着赵构?”
“赵构?”张治业笑道:“不听话的棋子,留着有什么意义?”
“听着,”云祈站了起来,抬手用电子笔在白屏上书写架构。
“我们首先需要构架一个足够科学和平衡的双议院制。”
单纯从人性的必然选择来说,任何人,哪怕是在君主立宪的制度里被扶持为君王,都必然会生出些想专权独断的念头出来。
不管在登基之前如何保证和宣誓,等上了位之后,贪欲就会不断地涌出,手也会越伸越长。
君主专政的弊病已经非常明显了。
在原先的体制里,皇帝就是天下之主,所有的财务、子民、地盘,全部都是他的私有物。
这意味着他要承担管理这一切的工作,同时也有资格挥霍任何东西。
不提前朝的任何君王,单纯从赵构的历史来说,他杀岳飞父子,随意割让领土,在金国面前屡屡受辱连累大宋国威,还签下了种种看似合理其实有敲诈意味的条约,是能够在他内心中逻辑自洽的——
君王的逻辑就是,这国家就是我的私有品,我作为主人送点东西或者杀两个家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轮不到别人来置喙。
而更深一步说,哪怕金国大兵压境,赵构说了不守,那没有人可以去守。
当初金国暴君完颜亮率兵迁都,警醒之人连着数年提醒赵构应该修筑防御工事,应该完善边境防守设置,然后被接连贬走。
在完全忠君或者权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这国家的生与死,当真只在这帝王的一念之间。
也正因如此,即时跟随环境而调整的政治改革,清晰直观的议程设置和长远规划,也全都是无稽之谈——
这个国家是否会被管理,是否被认真对待,也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国家管理者的更替如果只靠血缘维系,就如同上帝在摇骰子。
但过于分散的权力,同样也等于一盘散沙。
几乎所有人都自认为是聪明的,而如果什么东西都是少数服从多数,全靠老百姓们举手投票表决的话,整个国家会毁灭的更快。
残忍的说,民智是不可信赖的。
任何国家的教育、经济、文化等多领域,全都是金字塔状的。
这意味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永远只是在金字塔的中下层,而无知的、容易被控制和煽动的民众,以可怖的数量盘踞在最底层。
——如果靠他们来举手表决一切选择的话,所有事都会乱糟糟且毫无秩序。
如果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那么阶级固化会更加明显,越来越少的底层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爬上去。
“不——等等,”陆游打断道:“所以,既不能专政,也不能民主,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不能‘绝对专政’,和‘绝对民主’。”胡凭羽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你们真的应该看看时国或者欧罗巴的政治史。”
陆游愣了下,想开口说我看过了,但确实没能理解的太透彻。
有些认知是会被环境限制的——他现在能够在心里把帝王二字从神坛上请下来,就已经是远超于其他同僚的少数派了。
“首先,宋国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而优秀了,”云祈写字时顿了一下,转身看向那些神色各异的大臣们:“你们有体制完善、学科清晰的科举,有完善的多部门职能分权,就我所看到的情况是,附近除了蒙国之外,其他所有国家都在效仿宋国的体制。”
这话似乎让人有些受用。
“但这一切成熟优秀的政治体制,根本上是在为君主提供足够优秀的臣子,至于君主怎样,没人能充分约束。”
胡凭羽点了点头,走上前接过了笔,写下了两行字。
学者政治
精英政治
“既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个帝王的是否存在,我们应该来确认这基石性的问题。”那女人披着驼色的风衣,神情恬淡而自然:“你们都应该明白临国给宋国带来的,是怎样的冲击和影响吧。”
如果说宋国在自然环境下,每年可以产出约一千万两的综合价值。
那么在临国工业的入驻,在蓄意谋划的科技泄露和产能转移下,宋国的农业园和工厂会被越来越多的新兴资产阶级引领者蔓延,百姓们无论温饱能力还是就业率都会显著上升,可能在五年内,宋国的综合产值就会从一千万变五千万,五千万变三亿。
这种经济能力的爆发是反自然但合乎规律的。
——如果没有这场时空异变,也根本不可能有这场走向。
一台机器可以顶替四五个人的手头工作,一架机床可以搞定手工打磨雕刻所需要的上十天甚至几十天。
大量的劳动力和时间被压缩节省,因而会有越来越多的价值被创造出来。
根本上,临宋的交融和共生是不可逆的——
哪怕柳恣或者任何一个元首,想破脑袋去解决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无法挡住必然的科技泄露和产值转移。
这对于临国而言,可能是个坏消息。
但对于几百万几千万的老百姓而言,是个福音。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活得有尊严,能够不再面对饿死孩子的痛苦。
可能会有战争和革命的爆发,但历史机器所引领的,必然会是振兴和繁荣。
“在这种生产力爆炸式发展的情况下,个人独裁主义的君主专政已经不合时宜了。”胡凭羽随手在君主两个字旁边画了个猪头,摸着下巴慢悠悠道:“所以,我们应该选择贤能政治,还是精英政治呢。”
蒋芾在旁边听了许久,此刻才终于开口提问道:“真的能有途径,找到可以让国家永久昌盛的政体吗?”
“永久?”张治业看了眼这个宋国人,摇了摇手指道:“我们只能与时俱进。”
时代在前进,而我们仍留在原地的话,我们就是被淘汰的那一批。
就如同还在做着春秋大梦的赵构一样。
“所以我们直接照着临国的体制来一套不久得了?”旁边有人提问道:“临国这几年走的很稳定啊?”
云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临国有多大,宋国又有多大?”
那人自知露拙,木讷地往后缩了缩。
长久以来,从汉至宋,贤能政治在不断地深化发展。
科举制从萌芽发展到成熟,在源源不断地给这个国家输送新鲜血液。
科举的存在,让越来越多筛选过后的优秀人才进入这个国家,并且以自己的才能去促进帝国的繁荣。
唯一不足,也是最致命的是,这种程度的贤能政治是完全依仗皇帝,也就是独裁者本身的。
只要龙椅上的那个人屡屡做出昏招,可能国家就能从上一百年里的歌舞升平瞬间跌落到深渊里。
如果用上帝视角来看的话,无论土木堡之变还是慈禧的奇葩之举,全都可以当做极有力的政治。
伴随着是时代的演变,到了明清时期,贤能政治伴随着科举制的成熟发展到了极致,越来越多的贤臣开始试图干涉君主的选择,试图用自己的智慧来带着国家走向更正确的方向。
也正因如此,八股文和文字狱开始兴起,君主独裁到了顶峰,也因此造成了国家的衰落。
船只的两端在不断摇晃,皇帝拉着宦官武臣与文官政治来回博弈,最后还是翻了船。
“而精英政治,就很像我们如今的处境了。”胡凭羽慢悠悠道。
其实绝大多数宋人,都不喜欢这种场合里有两个女人。
虽然现在参与隆兴制造和绍兴制造的,已经不止两个女人了。
但是女人在商业上能有话语权就算了——怎么还能在这种讨论国家大事的环境下叽叽歪歪的?
那些宋臣们虽然不服,却又无话可说。
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女人的分析和推演确实没有破绽,也不是因为她们懂太多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东西。
纯粹是因为她们两人的经济地位和资产地位,给予了她们无懈可击的话语权。
只要她们还控制者牵动多方利益的高份额的资产,他们就必须坐下来听她们说完。
总有人想和女人过不去,可没有人能和利益过不去。
陆游听到现在,脑子里又开始涌现那种不真实感。
他们已经并不急着解决赵构了。
几个高级将领在这,各地方的守将早已被资本收买或控制,连所谓的忠君之心,起码在这个内部小圈子里,也已经荡然无存。
哪怕这些临国人没有给他们看那些禁书,只凭着这些年几百万的银子流入官员和商人手中,心中的地位变化也是难以阻挡的。
毕竟,现在连皇帝都要开始找他们借钱了。
如果一个人只有十两银子,他可能在面对官员时都畏手畏脚。
可如果拥有的是十万两,上千万两,甚至能买下半个国家的巨额财产,在能够做到保全他们的情况下,面对权贵的态度又会有所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企业家选择了激流勇退。
他们知道,自己保不住这笔钱,也做不到与当权抗衡。
所以选择放手,甚至把这些财产全部拿去做慈善——
真的是善良仁爱想要回报社会吗?
是,也不是。
起码能平安的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的宋国,是风雨飘摇的宋国,是外强中干的宋国。
是宋,还是赵钱孙李,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的神圣感和认同感,本身都是为了稳定它的存在。
而时间正如无形的手,在引领着它走向新生。
第154章 飞行
柳恣的这个决定确实争取了非常多的时间。
从上次抬高商品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而这一年的时间里,海楚临沂三地的农业园区规模越来越大,楚州工业区也已经落成了第二批厂房,连工人都已经带了好几轮学徒了。
青玉把他唤了过去,神神秘秘地带他看了一个东西。
“这个是……”柳恣皱眉操作着鼠标和键盘,下意识地掂了掂鼠标的重量和手感:“咱们自己造出来的?”
“这玩意儿真的是电脑吗?”
“差不多,算改良版本的实验品。”青玉戳了戳这相比之下略有些笨重的电脑:“超薄超长待机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但是基本的功能——还是都差不离的。”
他们面前的,是两台电脑。
笔记本电脑大概有三本字典那么厚,而台式电脑也明显不是他们这个时代应该有的样子。
“不是,”柳恣跟撸狗似的摸着那厚重的主机外壳,不太理解地开口道:“我记得科研院那边给的经费很充足啊。”
“问题在于,”龙牧端了两杯茶过来:“CPU差的不是材料,是工艺。”
他们从异变之后,就一直在试图搞定芯片以及各种核心硬件的问题。
一旦能够攻克难关,不仅人们可以享用起码2020年代水平的电脑,而且还可以在工业上改良更多机器,以进一步扩大生产力。
“柳叔,你看情况是这样的,”青玉接过龙牧拿来的文件袋,在里面翻找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放着从网吧电脑里拆出来的CPU。
“这个森绿色的方块,就是中央处理器,等于是一块超大规模的集成电路,”他把那袋子递给柳恣,让他观察里面纵横的纹路。
“硅提纯什么的都好说,切割晶圆、影印和蚀刻方面,问题太多了,”青玉叹了口气道:“我们整个镇子都没有光刻机,这个技术是被荷兰垄断掉的。”
柳恣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确认这个电脑的各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