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远在后视镜中看到他的动作,笑着问道:“这次是和好了吗?”
褚浔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和好了。”
余怀远如释重负,叹道:“早该这样了。这么多年……哎,不说了。以后千万别再出事。你们两个就安心在一起吧。在一起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褚浔垂下视线,片刻不离望着傅惊辰的睡容。
长长久久。白头到老。这么美好的未来,实在是保不准。
他只想再试一次。用尽全力,最后再试一次。哪怕最终他们还是要分开,他也能告诉自己:努力过了,不要再怀念。
褚浔抬起眼,窗外风逝的风景,在视网膜留下短暂而美丽的印记。
褚浔深深吸气,仿若在让自己鼓起勇气,敞开心房接纳怀中的人。
最后一次了,全心全意去爱。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开,也从来不曾被伤害。
傅惊辰的长假刚刚开始。从疗养院回来,他便一心照顾褚浔,日常护理以及饮食起居,全都亲力亲为。他甚至学会两道褚浔爱吃的菜。初次尝试正经下厨,手艺只能算差强人意。但褚浔双眼放光吃得津津有味。傅惊辰便也备受鼓舞,跃跃欲试想要学完整套菜谱。
蹉跎多年再次走到一起,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多少隔阂。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未真正放下过彼此。所以只要距离足够贴近,两颗心便会不由自主受到吸引,让他们亲密如同往昔。除了褚浔的双腿仍然没有太大起色,方才开启的同居生活,舒适得近乎完美。
但在一周后,这份舒适陡然被打断。
傅惊云打来电话,告诉傅惊辰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总部董事会通过决议,将傅惊辰重新调回云天担任总裁。
傅渊刚愎自用说一不二。先前下定决心接回褚浔,傅惊辰便已做好要被集团除名的准备。现下只是重回云天任职,已令他颇为意外。想必傅惊云从中周旋,定然费了许多心力才保住他。
傅惊云听傅惊云讲完,轻叹道:“大哥,你不必再为我与父亲起争执。你能挡住父亲的人,让我将容容平安带回来。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能不能留在傅氏,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亲兄弟,说什么感激不感激。还有……惊辰,你既然是傅家的人,傅氏便是你的责任,”傅惊云语调温和,却又隐含严厉:“不管它对你重不重,你都需担起这份责任。”
傅惊辰沉默片刻,应道:“我明白。”
结束通话,傅惊辰继续为褚浔修剪指甲。他在家中接听电话,从不会刻意回避。褚浔听出不妥,不觉有些担忧,问道:“小辰哥,刚才的电话……你是,被降职了吗?”
褚浔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圆润饱满,透出漂亮淡粉色。傅惊辰对这双手喜欢得紧,修剪时格外用心。褚浔又问一遍,他才随意答应一声。待到十根手指一一剪完,
再用小矬子将指甲边缘仔细打磨圆滑。傅惊辰颇为满足,反复端详着褚浔的手指,微笑道:“还算不错。再多练习几次,修剪出的效果会更好。”抬起头,却见褚浔双唇微抿满面忧色。傅惊辰急道:“怎么了容容?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着急要查看褚浔身体。褚浔抬眼望住他,“我害你被降职了?”
傅惊辰怔愣一下,旋即放下心,依旧笑道:“别多想。哪里是容容害的。是家里的那位老爷子,原本便看我不顺眼。”说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傅惊辰收敛起笑容,认真看着褚浔,道:“容容,如果哪一天,我不止被降职,而是被傅氏除名,并被赶出家门。你会怎么做?”
褚浔几乎不假思索,“我跟着小辰哥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心底轻轻掀起一道波涛。傅惊辰镇定情绪,盯紧褚浔确认道:“不劝我认错回去吗?毕竟是要与家人决裂了。”
褚浔此时方才想到这一点。一时面有愧色。低头想了许久,却摇一摇头,心虚道:“不想劝。我……我不想跟你分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想分开。”一面讲着话,一面又觉这感情太过自私。鼻头隐约泛红,“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想并不好。可是,我真的只想跟小辰哥在一起……”
话还未讲完,褚浔被傅惊辰用尽力气按在怀里。他的胸骨几乎要被勒断。一侧面颊压在傅惊辰胸口,能够清晰听到他急促而激烈的心跳。
“谢谢你容容。谢谢。”傅惊辰声音微抖,在褚浔耳畔一遍遍道。
不会因为任何理由退缩;不会以为他着想的名义放弃。自小到大,他一心一意所渴求的,从来都是这样一份爱。直至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那一天接下来,傅惊辰分外开心。中午不仅做了午餐,还亲手为绒花做了一餐自制猫饭。午睡后为褚浔分析剧本,一同靠在绵软的床铺上,也总会不知不觉黏在一处。
他们两个,现在晚间虽睡在一起,但碍于褚浔的身体,并没有过于亲密的动作。今天却似不受控制般,总想尽可能多得碰触对方。
褚浔一面激动一面害羞。正不知如何是好,许倩敲开房门,惊喜道:“快上网!《侵蚀》发片花了!”
“什么!”褚浔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去抓电脑。
傅惊辰急忙抬手接住,打开电源点击视频网站。网页头版的位置,赫然便是《侵蚀》刚刚上传的片花。
点击开来。褚浔阴郁、冷酷的面孔,猛然跳跃而出。
房中三人,瞬时各个屏气凝神,双眼一眨不眨注视屏幕。
《侵蚀》的第一版片花,只有短短五十秒。剪辑干脆明了,将剧中主要人物的情感关系,清晰地呈现给观众。
当屏幕中的褚浔强忍眼底泪光,对着镜头反复追问:“你没爱过我?你说你从没爱过我?”
傅惊辰只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扯得生疼。
毫无疑问,这是一版相当成功的片花。短小精悍引人入胜。从短短两个小时,已经突破百万的播放量,足以证明它的吸引力。
片花播放完毕。傅惊辰与许倩不觉拍手鼓掌。许倩更兴奋道:“天哪。我可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天才演员了!”
褚浔半是得意半是矜持,面泛红晕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还有很大不足。”口中这样讲着,一下竟按捺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抓住傅惊辰手臂用力摇晃,“啊!小辰哥,我快要高兴疯了!我的第一部电影。第一部!终于要上映了!!”
傅惊辰自也无比欢喜,亦大声笑道:“高兴就大声喊出来!一起喊:大吉大利!票房大卖!”
褚浔仰头狂笑,果然放开喉咙大声喊。他一边大笑欢呼,一边激动地晃动身体,一时不备,将电脑桌摔倒床下。
许倩忙去收拾。
褚浔一手按住膝盖,仍微蹙眉心大笑道:“哈哈哈乐极生悲了。腿撞得疼死了。”
满室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许倩蹲在床边,愣愣望着褚浔。
傅惊辰紧张到口唇泛白,他抓住褚浔芳放在左腿膝盖的那只手,一字一字道:“这里,有感觉了?”
褚浔陡然呼吸加速,静了数秒,猛然“啊”得一声,掐住自己的左腿。
第104章
褚浔陡然呼吸加速,静了数秒,猛然“啊”得一声,掐住自己的左腿。
他用了十成的力道,手掌之下,被他紧紧捏住的部位,似乎当真传来绵长而清晰的疼痛。那种会令人痛苦,又会令人感知到生机的疼痛。
心脏猛烈撞击胸膛。褚浔又焦急按压小腿与大腿。哪知方才尚觉明显的痛感,似变作了一道浅淡灰线,在他指缝间徘徊游走,若隐若现。稍不留神,又会如同一尾狡猾游蛇,无声无息溜走。
褚浔额头沁出汗滴,又惊又怕,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痛还是不痛?我怎么都不敢确定了?”
傅惊辰抓起褚浔的手,果断道:“去医院!”
赶到医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做完整套检查,确定出现球海绵反射及肛门反射。之后两天,膝腱反射、跟腱反射亦相继出现。主治医师确诊,褚浔的脊髓休克期已经结束。
“接下来,治疗重点便能转移到肌肉力量训练与运动能力恢复了。”医生目光欣喜,向褚浔道:“会有些辛苦,但必须坚持。严格遵守医嘱,从能完全恢复。”
“辛苦我不怕。但是……当真能彻底恢复?我是说,重新站起来,重新会走路。真的可以?”
自车祸到现在,整整三个月。褚浔本已对自己的双腿不抱希望。忽然之间,却又被天降幸运砸中。每一位为他检查过身体的医生都确切告诉他,只要训练得当,他便可完全恢复行走能力。由大悲至大喜,转换竟也如此突然。褚浔一时根本无法尽数相信。
医生笑容和蔼,耐心解释道:“褚先生的脊髓休克期,的确较寻常患者更长一些。但你有一点特别幸运的是,除去脊髓水肿,神经细胞及纤维并没有受到实质性损伤。所以褚先生不止可以重新站起来、重新会走路。还可以重新奔跑、重新跳跃。重新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喜悦漫无边际,犹如汹涌的海潮源源不断冲击海岸。褚浔眼中泪花闪烁,除去连声道谢,再讲不出其他的话。
待医生离开,褚浔尚全身绷紧,神情紧张而严肃。似怕稍微松懈,方才他听到的一切,就会变成一场美梦。便如这数月以来,他时常出现的错觉一般。一觉醒来,又要经历一番幻影破灭重回原点的绝望。
傅惊辰在背后拥住褚浔,左右轻轻摇晃,便似在哄小孩子般,“谢教授是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在国际上亦极有声望。他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时值暮春。阳光明朗,天气和暖。傅惊辰只穿了衣料轻薄的衬衫。温暖体温透过布料,徐徐传递到褚浔肩背。爱人的温度如一只轻柔手掌,慢慢将满腹焦躁抚平。褚浔握住傅惊辰的手,仿佛汲取力量般,让两人掌心相贴。他闭上眼睛,等再次睁开时,终于感受到那虚幻般的欢喜,真真正正落在了实处。
“小辰哥,”褚浔回抱傅惊辰,靠在他的肩膀轻声呢喃:“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坚持不到现在。”
暴躁、敏感、任性、多疑。刻在骨血中的脾性,从未真正改变过。受伤之后,褚浔性情愈加阴晴不定。稍不顺意,便要歇斯底里大肆发作。他依赖傅惊辰,错开一眼见不到人,便心慌惴惴寝食难安。同时却又最苛责他。仿佛只有伤害他,让他也感受到自己承受的痛苦,心中方能平静一些。
愈是亲密,愈是放肆。褚浔的性格中的缺陷,也只能对傅惊辰发泄。
“谢什么呀。”傅惊辰抚一下褚浔的长发,温言笑说:“我是你男朋友。陪在你身边不是应该的吗?”
怎会是“陪在身边”那样简单。
傅惊辰左侧眼角,还有一点颜色微白的疤痕。并不显眼,坠在眼尾处,只有半颗芝麻粒大小。但褚浔总能一眼看到。那是他发了疯,亲手砸出的伤疤。再往前一分,或许眼球并不只是充血,而要被划伤表面。
“对不起……”褚浔抬手摩挲那点伤疤,反复道:“对不起……”再靠过去一些,仰头用嘴唇轻轻碰一下。一面道歉,一面用心反思,“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不。你错了容容,”傅惊辰捏住褚浔下巴,将他稍微推开一点,好让自己能够望着他的眼睛,“你是最好的男朋友。”
恋人之间,最重要的莫过于坚守与忠诚。在傅惊辰先前的恋情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包括他自己。只有褚浔,年纪最轻,却最固执、最坚持。纵使被伤害、被辜负,也从不肯违逆本心。
这样好的男朋友,哪里还能找得到第二个。
“容容是最好的……一直都是……”
傅惊辰声音渐低,轻柔如在耳边絮语。揽在褚浔背部的手轻微用力,将人圈在怀里。嘴唇落在褚浔额角,这一次却未点到即止。由眉心,到眼睛,再到鼻梁、面颊,最后,像终于找到归巢的鸟儿,急切覆上褚浔的双唇。
脑中瞬时一片空白。褚浔全凭本能,手掌猛然抓紧傅惊辰肩膀。心跳“砰砰砰”,擂鼓一样响亮。头晕目眩,眼前金星起伏明灭。
多么神奇,他居然又吻到了他的小辰哥。在他几乎已经忘记如何与人亲近的时候。
似乎有些透不过气,胸口也闷得难受。依稀听到傅惊辰在大声讲:“张口呼吸!”
褚浔依言张开嘴唇,大口大口换气。待到气息稍缓,褚浔也已自昏眩中清醒。他立即扭转局面,饿狼一般扑上去,凶猛叼住傅惊辰双唇。口中的唇肉柔滑细嫩。褚浔吸吮舔舐,吻得缠绵痴迷。
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褚浔终是被推开。傅惊辰碰一下自己被咬破的嘴唇,打趣般道:“容容,你肚子饿了吗?”
褚浔愣愣点一点头,“是有一点。怎么了?”
傅惊辰心中笑得停不下,表面却只云淡风轻。站起身揉揉褚浔发顶,“我去找一下医生。复建方案要尽快确定。”
褚浔微微嘟一下嘴唇,可怜巴巴仰头看傅惊辰,“我还没有亲够呢。”
内心渐渐安定。褚浔以往的性情,似乎亦开始悄然复苏。
傅惊辰心头波澜涌动,弯腰捏一捏褚浔面庞,着意逗他道:“不急。我要找点学习资料来给你看。等把基本技巧学会,再……”傅惊辰请轻咳一声,“也不迟。”
褚浔仍旧懵懵懂懂。傅惊辰走到门边,他才如梦初醒。旋即大吼一声:“小辰哥,你竟然敢小看我的技巧!我有多厉害,难得你还不清楚?!”
傅惊辰面如冷玉,此时也禁不住红晕微染。他虚张声势,抬手点一下褚浔,佯作凶狠:“等着瞧。这次我可不会再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