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揉揉绒花的小脑袋,脱下外套,去厨房洗干净手,拿出三文鱼鸡胸肉,开始动手为绒花做饭。吃完加餐,绒花舔舔傅惊辰手指,回道窝里继续睡。傅惊辰去浴室过洗澡,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地板一点愣愣出神。
仍旧很难控制。只要稍微安静下来,脑中便不断回放褚容与王猛说说笑笑的情形。傅惊辰并非不放心褚容。他或许当真与王猛有过一段过往,或许只是当初敷衍自己的托词,但不管真相究竟是如何,在褚容答应复合的那一刻起,他定然便已经将过去了断干净。傅惊辰太过了解褚容的性情。无论多年前还是现在,都是黑白分明、赤诚率直的脾气。
只不过在很多情况下,理智与情感并不能够完全同步。即便依靠理性分析,可以得出令自己安心的结论。但他亲眼看到褚容与王猛一同泡吧到深夜,再同去酒店留宿。这般不同寻常的亲密,仍会让傅惊辰情绪低落。何况原本在今晚,他与褚容也是有约会的。
傅惊辰猛然站起,在客厅来回走动。低头看腕表,时针指向凌晨三点钟。傅惊辰数次走至阳台,落地窗外夜色幽深,唯有花园中几盏路灯,映出小小几团寂静冷光。
傅惊辰失神望着楼下,不觉想起许多年前,他在自己生日那一晚,犯下这一生最大的错。第二日凌晨天色微明,他尚难以置信,浑浑噩噩回到公寓。推开门,褚容双眼红肿扑进他怀里,哭到气息不接,“小……小辰哥,我,我等了你一晚上。手机关机,公司、酒吧、会所……全都没有人。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了事!”那天褚容特意请假从剧组赶回,想要为他送上生日惊喜。结果整整一晚寻不到人。刚刚十九岁,还是个大男孩的褚容,守着一桌精心烹制的饭菜,一直等到天亮。
每每想到那一晚,浓烈的悔恨便如毒虫啃食傅惊辰的心口。但那些曾经以为不堪重负的痛苦,全都及不上今晚。人只有遭受到切肤之痛,才有可能感同身受。而他现在所承受,尚不及褚容当年的十之一二。
那个单纯又美丽的男孩子,终究是被他辜负过了。
冬日天亮得晚,将近七点钟,东方才欲破晓。
离开酒吧后,褚容在希尔顿开了一间套房,跟王猛聊到清晨四五点,方才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间,胡乱睡了两三个小时。许是太久没有喝过烈酒,乍然又沾了一点,不止睡不安稳,还做了许多噩梦。梦境一个比一个可怕。褚容不敢再睡早早爬起床,忽然改变主意,想要趁这几日空闲,跟王猛一同回南城看一看。王猛自然求之不得。商定过后,褚容留王猛在酒店吃早饭,自己赶回公寓想要收拾几件随身衣物。
褚容开门穿过玄关,抬眼便望见绒花蹲坐在沙发靠背上。见了褚容,瞪圆碧蓝猫眼“咪咪”地叫,很开心的模样。
褚容走过去抱起绒花,不想却看到傅惊辰躺在沙发里熟睡。绒花还要叫。褚容忙掩住小东西的嘴巴,将它放进另一件屋子里。
想了想,褚容仍旧走回沙发旁边。空调没有开得太高。傅惊辰洗完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浴袍。就这样睡在沙发里,手脚畏寒般略微瑟缩。褚容面无表情,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抵不过天长日久养成的习惯,去卧室拿了一床薄被,轻轻为傅惊辰盖在身上。
昨晚过了约定的时间,也没有收到傅惊辰的信息。褚容以为他又被小奇绊住。着实没有想到,他竟然回来了公寓这边。
这是看过保险箱中的照片之后,褚容第一次再见到傅惊辰。他认真凝视傅惊辰的睡脸,从额头至两道长眉,再到略显苍白、形状优美的嘴唇,仍旧是无一处不喜欢。但这喜欢,却又在一夕之间慢慢变了质,不再令褚容满心愉悦欢喜,反让他的胸腔,渐渐被一种浓稠而污浊的情绪侵占——再如何喜欢、深爱,这人的眼里也没有自己。他宁可只要一张脸,也不肯尝试接纳新的爱情。凭什么呢?这世上最爱他的,明明是他褚容。他凭什么,就能一次次辜负、欺骗自己?
梦境中的画面,纷纷自幽深的角落跳出来。褚容浸泡过烈酒的大脑受到蛊惑。他绷紧嘴唇,悄悄伸出手去。想要用十根冷铁般的手指,紧紧扼住傅惊辰的咽喉。只要他狠下心,掐断眼前这截白皙颈项,傅惊辰的人便永远属于自己。他纵是再要爱着别人、想着别人,也无能为力了。
褚容双眼瞬时被血色充斥。他受到恶魔蛊惑。仿佛是沉睡多时,曾经分裂给安臣的一缕灵魂骤然苏醒。脑中千百个声音在嘶喊,匆促他快些动手。褚容面目扭曲,指尖颤抖碰触到傅惊辰的颈子。温热光滑的触感,倏然由指腹直接钻入心底。褚容猛然一惊,神志跌回现实。他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双手,惊恐瞪大双眼,跌跌撞撞冲回卧室。
傅惊辰被巨大声音吵醒,看到身上的薄被,便知褚容已经回来。他喊了两声不见褚容回应,尝试去敲卧室的房门。
褚容死死握紧耳朵,忍无可忍,“不要吵!”
门外立刻安静。褚容随手将两件衣服塞进手提包,深呼吸数次,拉开门版逃窜般飞快往玄关跑。
傅惊辰用力拉住他小臂,“容容,你要去哪里?”
褚容全身都在细微颤抖,他竭力控制,尽量用正常语气道:“去南城。我也该回去看了看。”
傅惊辰握住褚容的手掌陡然收得更紧,他抿一下唇,语气中透出些微恳求意味:“容容,其实……我们可以等过一段时间,一起回南城去。小奇的病情就要稳定了。很快我就不必再……”
“我没有空等小奇好起来!”褚容大力挣开傅惊辰的钳制,攥紧手提包的手指反复松开又收紧,“你想陪小奇多久就陪多久。我要回南城!”他说完便拉开大门,落荒而逃般跑出去。
傅惊辰追出去,“容容,我们还没有好好谈一谈!”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谈!不许跟着我,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褚容连电梯也等不急,直接从楼梯间跑下去。
似有猛兽在背后追赶。褚容片刻不停跑出楼厅外。稀薄阳光穿过云层,撒下丝缕阴凉的光铺在褚容肩头。褚容抬起空着的那只会手。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厚度偏薄,略微有一点瘦弱。可就是这只文秀的手,刚刚却想要杀死他心爱的人!
《侵蚀》杀青后,他也曾情绪失控,只差一步便与傅惊辰同归于尽。那时他还可为自己分辨,是受安臣的影响情难自控。那么今天呢?今天他分明神志清醒,却险些犯下同样的罪孽!
如果爱情当真让他面目全非到这种程度,那么这份爱……褚容截断思维不许自己再想。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掌,快速走出小区。
第119章
褚容回到南城,再没主动同傅惊辰联系。傅惊辰打他手机,他也只是偶尔接听。还好傅惊辰派出的两个专职保镖,始终在暗处跟随褚容。两人传回的消息中,褚容在南城时常与友人欢聚,情绪稳定,心情似也不错。到得此时,傅惊辰自然也已确定,褚容执意回南城是因心中有气,想要避开自己而已。但他依旧猜不中,褚容为何突然之间对自己心生怨怼。若是因为小奇,早在他取消旅游行程时褚容便应已发作,何必要等到小奇重病入院?傅惊辰百思不得,只隐隐感觉,或许是有什么人,又对褚容讲了不该讲的话。思路既转到了这里,少不得会想到薛睿。那晚傅渊坚持联系薛睿,让他去医院看望小奇。薛睿竟也不及前嫌痛快应允。傅惊辰怒火中烧,唯恐自己失态,只能在薛睿到来时暂时回避。之后几日亦是如此。是以薛睿虽接连数日抽空探望小奇,傅惊辰与他却从未正面碰上。小奇似也渐渐明白,他的daddy与睿叔叔当真无法再和好如初。虽仍委屈失落,到底不敢再当着傅惊辰的面,口口声声要找睿叔叔了。
转眼已过圣诞节,小奇的病情逐渐稳定。经医生许可,每天小奇可以出院活动半日。小奇兴奋无比,拖着佩姨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活似一只将要飞出牢笼的小鸟儿。这时傅惊辰的假期已经结束,只能在百忙之中,尽力挤出时间陪伴小奇。而褚容那边,仍然不愿与他联系。傅惊辰牵挂褚容,又要兼顾小奇与工作,时日长了,面上难免显出憔悴。佩姨将一切看在眼中,心有不忍,寻了恰当时机对傅惊辰道,等小奇病情再稍微稳定,他们便回加拿大。
“辰辰,”佩姨眼角微红,愧疚道:“这一次我真的错了……实在不该纵容小奇任性。褚先生他……一定很伤心吧。”
自她与小奇回到国内,褚容便离开C城。便是不去深思,也可猜到傅惊辰与爱人之间生出了罅隙。而引发这番事端的导火索,归根结底,便是她溺爱小奇的私心。
傅惊辰眼神黯淡,轻叹一声,仍揽住佩姨道:“不干你们的事……是我做的不够好。”这话虽是安慰佩姨,但也出自傅惊辰真心。若他做的足够好,足够令褚容安心,纵有再多外部因素干扰,两人感情亦不会轻易遭受创伤。思来想去,仍是他与褚容的爱情本身便存在莫大的缺陷。而更令他感到无力的是,事到如今,他依然没有想明白,这次褚容的愤怒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一日在四季酒店吃完下午茶,小奇突然想起要去看一看绒花。小奇喜欢绒花,上次来时还想将绒花带走。这次回国,小奇原也想好好与绒花玩儿几天,不想落地第一晚便病倒,至今未能将绒花抱在怀里哄一哄。
傅惊辰略显犹豫,但依旧答应下来。带小奇与佩姨回到他与褚容生活的公寓。小奇新奇得站在玄关处环视一周,小声嘀咕道:“房子不是很大呢。”
傅惊辰淡淡笑了笑,说道:“褚容叔叔不喜欢太大的房子。说是会太过冷清。”
听傅惊辰有提到褚容,小奇偷偷瞥一下嘴唇,低下头安静换鞋。换好后抬头问:“绒花呢?”
傅惊辰将车钥匙放在玄关吧台上,道:“应该是在楼上阳台。我去抱它下来。”
小奇的目光不由随傅惊辰的手臂移动。猝不及防,他看到放在吧台上的一只相框。相框中是两个大笑着拥抱在一起的男人。一个是他最熟悉、最喜爱的daddy;另一个长发及肩,面孔白皙眉眼漆黑,哪怕左脸上有一道丑丑的伤疤,仍然漂亮得仿佛会发光一般。
小奇怔怔盯住照片中的人,呆呆自语:“真好看……”赫然已经忘记一年半前,褚容满面怒容、神色扭曲,在四季酒店将自己吓坏的模样。
傅惊辰跟随小奇视线看过去,猝然怔了一下,旋即温柔笑道:“这就是褚容叔叔。daddy没有骗小奇吧。褚容叔叔很好看,心底也很好的。”
小奇眨眨眼睛,眼神不好意思般躲躲闪闪。但终究耐不住心下喜爱,又看一眼照片,小小地点点头,“嗯,daddy没有骗人……褚……褚容叔叔,比绒花还要好看。”
傅惊辰哑然失笑,牵过小奇的手,引他走进客厅,“来,这里有更多褚容叔叔的照片。”
褚容喜欢布置他们的公寓。玄关、客厅、书房、卧室,处处有两人的合影。小奇一一看过去,简直欢喜的要跳起来。
“为什么会这么好看呢!”小奇攥紧佩姨的手,兴奋得脸蛋泛红,“奶奶,褚容叔叔一定就是最美丽的Angle!”
佩姨弯腰捏捏小奇脸蛋,微笑道:“小奇说的对。所以以后如果见了褚容叔叔,小奇要听话哦。”
“嗯!”小奇用力点头,“我会听话的!”小孩子毕竟单纯。先前他受加国的玩伴蛊惑,以为傅惊辰有了新的爱人便不在要他,将褚容当作夺走傅惊辰的大恶人。现在喜欢上褚容的脸,便也喜欢上他的人。又轻易丢开之前的嫌恶,真心实意高兴起来。
傅惊辰与佩姨对视一眼,俱都暗自欣慰。
参观过房间中的照片,小奇终于又想起绒花。一人一猫展开惊心动魄的追逐战,挨个房间奔跑乱窜。
佩姨担心小奇身体,又生怕他不知轻重伤到绒花,小碎步跟在后面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
傅惊辰微微失笑,拉过佩姨将她按在沙发上坐稳,“不必担心。医生说过,小奇可以适度运动了。绒花脾气好,不会抓挠小孩子。而且小奇也知道轻重。放心吧。”
佩姨这才稍稍安定,忍不住抱怨道:“男孩子就是调皮。特别是小奇,表面安安静静,其实又倔强又淘气。简直跟乔伊小时候一模一样。”话放讲完,佩姨惊觉失言,立刻低头喝茶掩饰。
傅惊辰却只愣了一瞬,便笑着附和道:“是啊,二哥自小便坏得不动声色。做错了什么,总要拖我做挡箭牌。”
霎那间,想起许多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往事。在那些过往之中,乔伊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也只有如此了。他是傅惊辰失去的亲人、兄长、挚友。傅惊辰会永远怀念他、珍视他。但心脏深处最柔软的那块空缺,已经被另一个人填满补全。傅惊辰可以清晰感觉到,纠缠他多年的悔恨与负疚,正在慢慢变淡消失。也正因如此,再次与佩姨提及乔伊,他才可以这般心平气和。
佩姨目露欣慰,拍拍傅惊辰的手,“乔伊会很开心的。他看到你现在,一定会很开心的。”
傅惊辰反握住佩姨的手,轻声道:“嗯,我知道。”
气氛一时静谧而温馨。书房里却陡然传来小奇一声尖叫:“啊!”
傅惊辰与佩姨俱都一惊,飞快起身跑过去。
绒花站在书房的一只保险箱上。那只保险箱一直是褚容在用,平时都锁得很好。此时保险箱柜门大开。小奇盘腿坐在旁边,手中抓着一只文件袋,低头看着洒满自己双腿的照片。
“好多睿叔叔啊……”小奇拿起两张照片惊呼,认真看了看,又改口道:“不对,是好多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