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蔚风这才纵声大笑,捶一拳褚浔肩膀,恭喜他分手大吉。
沈蔚风这次跟随安雅回国,除去与家人团聚过年,还接下一部电视剧。自从身居一线,这还是他头一回接拍剧集。一切只为替女友铺路,甘心情愿要做捧红安雅的绿叶。他还极力游说褚浔客串出演,正大光明说要借一借褚浔如今炙手可热的人气。褚浔自然一口答应,只是提醒沈蔚风,电视剧四月份才会开拍,再加上拍摄到播出的时间,到时自己那点虚幻人气,怕是已经所剩无几。
沈蔚风满不在乎,摆摆手道:“就你想得多。等月底拿了金樽奖,你的人气吃上十年也足够用。”
褚浔却摇头道:“很难。”
沈蔚风一挑眉:“这样没自信?”
“并非没有自信,”褚浔仔细向他解释,“今年入围最佳男主的演员,除我之外,都是浸淫电影多年的实力派。我认真比较过,我在《侵蚀》中的表现,只比两年前《面具》中的薛睿稍好一些。他那一年算是'小年',还有那边的专业经纪团队公关,如此尚且与奖项失之交臂。今年我得奖的可能只会更小。”
沈蔚风啜着咖啡,眉心轻微皱起,不觉冷下声问:“云天没有给你公关?”
褚浔又笑起来,道:“当然有。前两天,小辰哥还亲自飞去了美国。连年也顾不得过。但云天总归是国内的公司,而且我资历太浅……”
“哎呦,”沈蔚风突然打断褚浔,放下咖啡杯,学着他的语调喊:“小辰哥~小辰哥~~一口一个,叫得还真是甜呢。刚刚是谁向我保证,他已经跟人家分手了?”
褚浔愣了愣,旋即笑得双肩抖动。沈蔚风踢他一脚,恨铁不成钢般:“还好意思笑!”
“哎……不然又该怎么样?”晨曦洒进玻璃窗,薄而淡的光线拢住褚浔侧脸,令他的眼睛仿佛晕开一层雾气。笑容收敛做唇边一道苦涩而纠缠的纹路,褚浔轻轻叹息:“在爱上他之前,他便已经是小辰哥……小风,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沈蔚风垂下视线,喉咙间似堵了一股气流,又酸又辣,难受得很。良久,他抓起一把榛子丢向褚浔,粗声骂道:“靠!矫情个P。你还有我呢!”
褚浔眨眨眼睛,微笑重新回到脸庞。他心头觉得温暖,低头捡起一粒粒榛子,剥给沈蔚风吃。
晚会上午还有一次彩排。两人约好过年后再聚,沈蔚风匆匆告辞。临行前更一再表示,要为褚浔介绍男友。褚浔拗不过他,只好含混答应。沈蔚风顿时精神十足,眼中都射出异样神采,又拿出手机,认认真真为褚浔拍下一张“相亲照”,方才满意离开。
直播晚会上,褚浔要唱一首《踏歌行》的主题曲。他歌声只是一般。好在突击练习一周,倒也能入耳一听。当晚演出结束,褚浔自觉效果尚可。下台后,手机已收到许多消息。有人祝他春节快乐;有人赞他歌声美妙;更有不知哪个公司的经纪人,说有意要为他出唱片。褚浔颇觉有趣,一条条翻看回复。等处理完手头的消息,零点钟声已经敲响。褚浔坐进回公寓的车子,听到车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手机又响起消息提示音。褚浔滑开屏幕,看到一条来自傅惊辰的微信:新年快乐。祝愿平安、健康。
自上次在周医生的诊所相遇,这是他们第一次联系。
褚浔心口轻微跃动,不再如以往那般剧烈,但的确还有欢喜的滋味。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褚浔简短回复:新年快乐。车子驶回公寓。褚浔的手机没有再响起。
这样就很好。他们不必再见面,也不必经常联络,节日中一声问候,让对方知道彼此安好,便已足够。就如同面对一个不远不近的亲人,不需要强烈的爱或恨,明白他还在那里,心头便无需再牵挂。
褚浔走出电梯,打开房门、按下开关,灯光照亮空旷的客厅。一个人的公寓,像往常一般孤寂,但他已不会再孤独到难捱。如同长大的孩子,总要离开父母的庇护。他也总要认清事实,不能再沉溺在对傅惊辰近乎病态的依恋中。
周医生告诉他,一个人只有心理真正成熟,懂得爱自己之后,才会拥有爱别人的力量。他的爱看似浓烈,却失去了自我,才会将自己困死无法挣脱。
也许的确是这样。十二岁那年经历人生巨变,傅惊辰是他眼里、心里唯一的光,牵引他走出可怖的黑暗。自那以后,他把所有感情堆叠在傅惊辰身上,不管他乐不乐意,或是能不能承受,一意孤行地坚守、付出,并渴求回报。一旦无法得偿所愿,他便如同被大树抛弃的藤蔓,迅速枯萎凋落。
爱情不应该是这样。那样美好的感情,不该是令人走上绝路的毒药。
浴室的顶灯也被打开。褚浔洗净面孔,抬头静静看自己映在镜中的影像。
不论他将来是会爱上别的人,还是会一直独身,他都不能再做一根依附于他人的藤蔓。他要长成参天大树,不再畏惧风雨,也不会被轻易折断枝干。他可以去爱,也值得被爱。可以拒接,也能够被拒绝。要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承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去感受关于“爱”的甜蜜与酸苦。
他会做到这一切。一定会。
褚浔抬手轻抚面上疤痕,努力对自己露出微笑。
月底,傅惊辰返回国内。褚浔与叶导一同出发前往美国,出席金樽奖颁奖典礼。二十八号晚间,一切尘埃落地。《侵蚀》最终斩获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最佳剪辑三项大奖。褚浔与最佳男主角擦肩而过。这已是华语电影前所未有的胜利。团队中的每个人,都沉浸在巨大喜悦中。褚浔没有时间为自己失落。晚宴过后接受采访,他仍笑容不减,笑言总有一日他会卷土重来,将一盏金樽收入囊中。
回到酒店,心情方觉出一丝空落。金樽奖对华语影片以及演员并不友好。何况褚浔面容毁损,类似安臣这样合适的角色,必定可遇不可求。或许他与金樽奖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褚浔叹一口气,脱下外套去洗漱。刚走到卫生间门口,门铃声响起。褚浔走去打开门,一队人熙熙攘攘涌进来。各个笑容可掬,面带喜色。褚浔正自疑惑,助理扭开手中的播放机,开始放送颁奖配乐。叶导在一片欢呼声中,将一只金灿灿的奖杯颁给褚浔:“我宣布,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是,褚容!”
众人齐齐鼓掌祝贺。褚浔又惊又喜,一面感动一面又觉好笑,接过那与正牌金樽奖几乎一模一样的奖杯,眼底仍旧泛起水光。
“谢谢!”褚浔明白大家一番爱护之意,郑重捧着奖杯鞠躬致谢,“非常感谢!有了这只奖杯,我心满意足了!”
叶导却一摆手:“错!你还有三个大奖要拿。信我。错不了!”
助理亦兴奋道:“凭一个角色拿遍三金。褚哥,你要破纪录了!”
褚浔攥紧奖杯,心中亦隐隐激动。
待众人散去,褚浔留下助理,向他道:“代我向傅总道谢。”
助理先是一怔,继而默认般呵呵一笑,大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睡前,褚浔把奖杯妥当收进行李箱。无论来自于谁,这都是他得到的第一个电影奖。今晚的失落与喜悦,他将会铭记记在心底。有朝一日,若他当真可攀至电影艺术这座高山的顶峰,再回头来看,这一夜又会扰动起何种心境?
褚浔洗过澡睡下,合上眼时,仍在心中默想:他等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第126章
叶导的新电影将会在三月上旬开机,一个关于初恋的简单爱情故事。届时,褚浔便会作为助理导演一同入组。距离电影只余短短十数天。颁奖典礼过后,褚浔与叶导原本应该立刻飞回国内。但在次日上午,两人都收到当地一个慈善晚宴的邀请函。这场晚宴历史悠久,每年都有众多政、商精英、社会名流、电影圈著名制片人、导演,以及当年最受欢迎的好莱坞明星受邀出席。叶导领军亚洲影坛数十载,赫赫声名早已传遍西语国家,会收到邀请本就在情理之中。至于褚浔,他虽憾失金樽奖,但在《侵蚀》中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且他外形夺目、举止优雅得体,在颁奖典礼当晚便大放光彩,或许正因如此,才使得这场素来颇有些神秘、高傲气质的宴会,向他送出一封珍贵请柬。叶导一向爱护优秀演员,也乐于将国内人才推往国际。于褚浔而言,这自是一次加深与该国电影界联系的大好时机。叶导临时更改决定,让团队先行回国做开机准备,他则与褚浔留下参加晚宴。
还好宴会在两日后便举行,并不会耽搁太多时间。那晚褚浔穿一身黑丝绒西装,丰茂长发披散肩头,闪动比绸缎更柔亮的光泽。他与叶导准时抵达举办晚宴的酒店,自踩着红毯进入宴会厅,便收到无数富有兴味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惊艳、有好奇、有窥探,或许还有些微不甚明显的惋惜。无论是哪一种,褚浔无疑都成功吸引了人们的关注——与在国内的情形一般无二,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焦点。
叶导的初衷,便是想借由晚宴,将褚浔正式引见给同样会在宴会出现的各大制片公司掌舵人。老导演原本以为,这个目的会花去他在这个夜晚的大半时间。却未曾想到,在他刚刚开口介绍褚浔与一位知名制片人相识后,便有更多人自发围拢过来。他们对褚浔充满兴趣,亲切而礼节周到得与褚浔攀谈。
褚浔的大学课程方才开始不久,此前他自学英文,口语尚不太流利,不可避免地还带有一点口音。但他自信从容,与人交谈姿态大胆而平和。兼之思维敏捷、应对灵活,竟也能与一众国际顶尖影坛精英相谈甚欢。
叶导见褚浔仿佛如鱼得水,顿时放下心,自去找相熟的导演探讨新片。褚浔的大脑始终保持适当的兴奋感,他不时轻抿一口手中的香槟,与身边人畅谈欢笑,一面欣赏正中小舞台上的表演,一面还不亏待自己,去餐台取了两回食物。等身边围绕的人渐渐散去,晚宴已进行过半。到此时,褚浔方稍稍放松精神,身上顿时便觉出轻微疲惫。
夜色已深,舞台上的歌手正在唱一首柔和情歌。有些受邀贵宾已提前退场。褚浔放下空掉的高脚酒杯,抬手用力揉捏一下鼻梁。他现在不呢碰太多酒精。与傅惊辰分手后,他的酒瘾有复发嫌疑。还好他未再逞强,及时去看心理医生,同时严格按疗程服用戒酒药物,将酒瘾掐灭在了萌芽状态。今晚或是过于高兴,不知不觉便、饮下了两杯香槟。想他十八九岁时,已能空腹饮一瓶白酒,现在却被两杯香槟搅得头脑微醺。褚浔双颊淡红,低头轻轻笑了笑,绕过小半宴会厅往洗手间去。
许是当真有些醉了,褚浔向招待询问了洗手间的方位,却还是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失去了方向感。他穿过一条曲折长廊。脚下的地毯厚重细密,几乎吸收去全部声响。愈往前走,头顶洒下的光线便愈暗淡。鼻端闻到奇异而美妙的香气,忽浓忽淡,似诱人沉醉的迷雾。他显然已经远离宴会厅。热闹的声浪完全隔绝消失,只在长廊两侧闪光的金属门扉轻微开合适,听得到仿佛细碎轻笑与喘息的声音。
褚浔混混沌沌,停脚往身后看,来时的路蜿蜒不见源头。他甩了甩头,回身继续往前走。在转过又一个弯角时,终于看到洗手间的标识。褚浔未曾发觉,他的心头竟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快步走去推开洗手间的门,褚浔直接行至洗手台前。他扭开水龙头,弯腰低头,将沁凉的水流扑在脸上。黏着在面庞的酒气瞬时消散许多。褚浔又往脸上扑了几把水,大口呼吸一下,直身扯下数张面巾纸擦拭手脸。待面上水滴被擦净,他睁开眼睛,赫然发觉对面的仪容镜中,竟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撑着手臂,俯身在与褚浔隔了一个位置的洗手台上。抬起的脸孔亦被水滴浸透,分明苍白瘦削,却在面颊泛着一层格格不入的嫣红。略淡的眉峰下,眼珠漆黑沉郁,仿若两把钢钉,牢牢钉住镜子中的褚浔。
褚浔大张的双眼慢慢眯起来。他同那人一样,一动不动望着对方,须臾口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薛睿?”
薛睿站直了身体。他应是很不舒服,呼吸短促,肩膀也在轻微颤抖。但他的眼神仍如尖针,隐含着清晰可见的怒火,执拗地盯紧褚浔。
褚浔有些意外于薛睿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愤怒,但若仔细回想,如今他们两人,似乎也只能维持这般相看两厌的关系。褚浔垂下视线,假装什么也不曾看到,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向走向门口。
“废物!”
一道不够响亮,但已足够清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褚浔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回头,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薛睿微抬下颌,在面色异样的脸庞上,显出倨傲的神情,“你还是跟以前,褚容。跟以前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你在我手中夺走安臣。可那又怎么样?你依然抓不住机会,只能眼睁睁将最佳男主拱手让人。”他停下来,眼中狂热的光愈燃愈烈,“如果换做是我……如果是我得到了安臣……”
“如果是你,你会让安臣连被提名的资格都没有。”褚浔干脆利落打断薛睿的臆想,冷声道:“不要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怎样得到的安臣,你跟我一样清楚。早在角色选拔的时候,你便已是我的手下败将。”
“一派胡言!纯粹一派胡言!”薛睿被彻底激怒,抛开仅有的风度高声反驳,“是你用卑鄙手段抢走了安臣!你这个可恶的强盗!!安臣原本就应该属于我……只有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安臣!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必然已将金樽奖握在手里!”情绪过于激动,薛睿的整个身体都在大幅度抖动。若非他的身体明显不适,褚浔简直怀疑他会冲上来与自己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