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旨意,凡人不懂。凡人的烦恼,神不屑懂。
这一刻,好像有一只大手紧紧攥着温煦的心脏。疼,蔓延至四肢百骸。
温煦的嘴角收缩绷紧,手在裤子上来回地蹭着,蹭掉一股一股冒出来的冷汗。须臾,他忽然拍了一下电脑桌,声音过响,吓着了聚精会神的杜队长。
“你干嘛?”杜忠波问道。
温煦说:“你要是没事,咱俩去查一下这条线索吧。”
敏锐的杜队长瞬间明白了温煦的用意,也没说有没有其他需要办理的事情,带着温煦离开了警局。
有杜忠波出面,很多事情都很好办。只要他亮出身份,被盘问的人总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煦极少说话,总是安静地跟在杜忠波的身边,似乎是在认真听着什么,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没用三个小时,他们就拿到了想要的情况详情。俩人回到车里,杜忠波郁闷地点了一根烟,说:“白月真是找了好律师啊。”
温煦弹了手里的缴费清单,说道:“他们俩还算有点良心。”
“良心?”杜忠波冷笑了一声,“不负法律责任全身而退,再不支付对方的医疗费还得了?”
白月将郑俊胜推到车轮下,造成对方终身瘫痪,这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头半年的医疗费,白月和朱鸣海就支付了近五十万元,后来每个月都给郑俊胜家里汇一万元,医药费还要另算。虽说他们没有逃避社会责任,但是其中的问题引起了温煦和杜忠波的疑问。
“白月不过是个护士,朱鸣海也没有稳定工作。他们哪来这么多钱?”杜忠波虽然提出一个问题,可口气上似乎早就知道了答案。
温煦将缴费单折好,接着说道:“这就能解释朱鸣海为什么贩毒,白月明知道他贩毒却三敛其口。”
温煦:“是啊,朱鸣海赚钱还债,这债是白月欠下的。”
温煦愈发觉得心口堵得慌——如果他和老板没有干预那次车祸的细节,白月和朱鸣海是不是就不会被卷入其中?也不会导致郑俊胜一辈子都要靠轮椅度日?朱鸣海呢?会不会不用贩毒赚钱,不会跟汪厉混在一起,没有感染病毒,没有被人打成植物人……
如果时间轴真正的目的是让他们救回罗建,一个罗建值得用三个人的命运来换吗?生命与生命之间不该是平等的吗?
温煦闭上眼睛,让自己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以客观的角度看待问题。就像是看一个悲剧收场的故事。
白月的故事,朱鸣海的故事,都是别人的故事。他们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剖析、解读、得来的结论只能用来破解案件。当有用的线索被取用殆尽后,剩下的难离和悲观谁来收殓?
再难忍的心痛也只是一时,说到底,我们都在看别人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也在被别人津津乐道。
杜忠波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温煦的胡思乱想,只听得他嗯了两声,通话就结束了。
杜忠波:“查出来了。距离化工厂北门最近的一家饭店叫‘来呀来呀小吃部’一般营业到晚上十点左右,算是最晚关门的了。”
“把地址给我,我去看看。”温煦拿出手机,准备接受地址。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温煦抿了抿嘴唇,说:“是老板。”
花鑫开完会就给温煦打了电话,得知他跟杜忠波在一起也没惊讶。两个人相互说了一下各自的情况之后,花鑫说:“你俩马上到总总部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温煦问道。
“你来就知道了,快点吧。”
花鑫神神秘秘的一通电话打乱了温煦的计划,杜忠波也没能再回警局。俩人开了车直奔监理会总部。一路上杜忠波将关于马威的事说了一些,因为拿不准收买马威做内奸这事花鑫有没有跟温煦提起,所以只着重说了“双弧组织”的大概情况。
说了半天,杜忠波也明白了。看温煦这样子,花鑫是没有告诉他关于马威做内奸的事。而花鑫急着叫他们去总部的理由,如果所料不差,极有可能是从马威身上发现了线索。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三个人见了面之后,花鑫直言:“找到一些双弧组织的人员图像,这事只能我们小组的人知道,所以接下来的活儿只能我们来做。”
花鑫说话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杜忠波一眼,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这时候,瞧见小七在一扇房门前对他们招手,杜忠波拿出一根香烟点上,说:“我先过去看看。”
就这样,走廊里只剩下了花鑫和温煦。花鑫的表情有几分忧虑,看了温煦半晌才说:“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温煦没心没肺地回答,“我都在外面跑半天了,啥事没有。”
先有花鑫真切的关怀在先,再有温煦大大咧咧装没事在后。按照眼下的气氛来说,接下来应该是花鑫温柔地说几句不要逞强一类的话。但是,花鑫并没有照顾优雅的环境中应该有优雅的事发生这种常规路子走,他扳起了脸,沉声道:“温煦,从现在开始,把你的个人情绪抛开,认真工作。”
温煦一愣,眼神飘忽了起来。
花鑫侧头去追看他的眼睛:“还是说,你现在还有点不舒服,需要回家休息。”
“我可以,我可以认真工作。”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在表忠心的温煦面前,花鑫的眼神始终没什么变化——温柔中带着严格,还有几点的无可奈何。这是常在他眼睛里出现的某种情绪,说明他有些事,有些话,不能对你说,因此而有了情绪上的波动。其实,这种波动很小,就像一片树叶落在湖面上,可以荡起涟漪,却瞬间归去。
“那就走吧,工作量很大。”花鑫挽起温煦的手,迈动脚步。
花鑫的手很大,很薄也修长。大多时候都是暖的,不论温煦再怎样忐忑,触及到了这双手,就会安稳下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至少温煦是这么认为的。
走到办公室不过是二十几步的路,温煦好像从萧瑟的深秋走到了温暖的春季,那只手真的很有魔力。当他看到数不清的人脸铺满了整整一面墙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炎热的夏季。
“这是什么!?”温煦惊呼着问道。
花鑫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在特意并排摆好的三张桌子后面,双手撑着桌面,将温煦圈在怀里,低声说道:“这些人里有跟双弧组织有关的人,也有无关的人。我们必须把每个人的资料找出来,进行分析,确定谁是双弧组织的成员。对了,双弧你知道吧?”说着,看了眼杜忠波。
温煦点了点头:“知道,杜队长告诉我了。”
杜忠波一脸的后悔表情,言道:“早知道是这事,打死我也不来。”觉得自己被骗了的杜队长很不待见地瞥了眼身边的小七,问道,“技术大拿呢?这事他怎么不来?”
小七耸耸肩,说:“罗建另有任务,当然了,如果你愿意帮他从四千人力筛选出几个人来,我可以送你过去。”
杜忠波哼笑了一声:“化工厂那点猫腻儿就让他一个人去查?你们俩真是不拿窝窝头当干粮啊。”
花鑫的眼睛盯着人脸墙,起手给了杜忠波的肩膀一巴掌:“知道你机灵,好好干活吧杜同学。”
杜忠波似乎很喜欢新称呼,笑了两声打开面前的电脑。花鑫也坐在了温煦身边,同时打开电脑。
小七活动一下手指,说道:“从上至下,我负责四排、老杜负责四排、花鑫负责四排、温煦三排。你们自己建立文件夹,把情况不同的人分别存档。如果我们手快,大概明天早上就能搞定了。”
温煦挠挠头,举起手说:“可以预支几杯咖啡吗?”
“当然。”花鑫恢复了万事不如男友的事重要的昏庸状态,“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温煦眯眼一笑,煞是可爱:“谢谢老板。”
花鑫:“乖。”
旁边的两个单身狗齐齐对着花鑫发出鄙视的嘘声。
花鑫施施然站起身来,附身轻吻了温煦的脸颊,在对方面红耳赤的时候,一脸嫌弃地看向了杜忠波:“走,去拿点吃的。”
“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你男盆友。”
不管杜同学再怎么反抗,花鑫还是把他扯出了房间。
房门一关,杜忠波将脸上嬉闹的表情收敛的一干二净,遂问道:“那些人怎么来的?”
花鑫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方心领神会。
杜忠波:“我说,这事没必要瞒着温煦吧?”
花鑫无奈地笑道:“在听说他找你去查白月那件事之前,我都没想要瞒着他。”
杜忠波挑挑眉,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监理会的咖啡真的比警局的咖啡要好喝很多。
有好咖啡,还有好伙伴,并不会让工作量减小。他们照旧要苦逼明天一早才能整理完所有人的资料。
——
深夜,月上云梢,掉了叶子的大树光秃秃的没有半分美感,连带着生命力顽强的矮松也没那么挺阔了,脏兮兮的好像被塞满了垃圾的垃圾桶。
白月走出住院大楼,迎面遇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美女同事。同事看到白月的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加快了脚步迎上去,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白月姐,今天家里有事实在忙不开了。”
“没关系,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说着,白月掐了掐美女娇嫩的脸蛋儿,“当会儿先把脸上的妆洗干净,别让护士长看到了。哎,我又不是帅哥,脸红什么。”
美女腼腆地笑着:“谢谢白月姐。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
毕竟是深夜两点,毕竟是懂得关心别人的美女。这很稳妥。
自从朱鸣海出事后,白月就把车卖了,上下班都要坐公交车。现在这个时间肯定没有公交车可坐,她只能预约一辆车。虽然车费只是二十几元,仍然觉得肉疼。以往加夜班的时候穆渊都会来接,今天没来,她也没想起穆渊。直到下了车,走到楼下,她才想起那个用情至深的大男孩儿。
因为,家里的灯亮着;因为,只有穆渊手里拿着备用钥匙。
白月会把钥匙给穆渊,只是单纯的做丢了钥匙的储备力量。她从没允许过穆渊擅自走进那个她曾经与朱鸣海同居的公寓。
白月几乎是跑着上了三楼,打开房门,越过该换鞋子的玄关,直奔客厅去。
客厅的灯明亮而又有些刺眼,把少得可怜的家具那点寒酸劲儿照得分毫毕现。穆渊躺在咖啡色的小沙发上,怀里抱着泰迪熊。那只熊是朱鸣海在她生日当天送的,究竟是多大年纪的生日她记不得了,因为每一只都一样,只是大小不同。
白月的眼睛里蒙起了一层水雾,视线模糊了老旧的沙发,模糊了躺在沙发上的人。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朱鸣海躺在沙发上,等她回家。
一滴泪落了下去,视线顿时清明了。沙发上的是个大男孩,她的男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而这个房间,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对晚归她说:“吃粥还是喝汤?”
这一刻,被侵犯被窥伺甚至是被侮辱了的愤怒,直冲头顶!
“起来!谁让你进来的?”白月叫喊着冲上去,把沉睡中的穆渊扯了起来。
穆渊迷迷糊糊地搞不清状况,被推搡到门口才明白过来白月生气了。他忙道歉:“对不起,今天太累了,没去接你。别生气了。”
他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去接她而生气。
白月打开家门,把穆渊往外推:“出去,赶紧走。现在我不想见你。”
穆渊:“白月,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白月你别推我啊。”
白月:“出去!”
穆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抓着白月推搡过来的手,急道:“你怎么了?你让我进去,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白月眼睛一瞪:“我什么都不想说。”
白月连推带踹的把穆渊弄到了门外,俩人拉扯间她的手机掉在了门外的地上,她并不想顾及这些,趁着穆渊还没站稳直接关上了房门。待敲门声如雨点般急促,她干利索地上了锁。
显然,白月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听。
穆渊也是急了些,一脚踩到了白月的手机,可怜的小东西就这样寿终正寝。这回好了,他不但惹白月生气,还踩坏了她的手机。要怎么解释?
穆渊知道,白月这部老手机是跟朱鸣海一起买的,她一直舍不得换掉。虽然这种事情很让人郁闷,但穆渊说不出什么来。他始终认为,没有人可以取代朱鸣海在白月心目中的地位,他也不想取代。他只是希望,白月能把身边那个位置空出来,给他一个机会。
穆渊懊恼地抓着头发,或许是头皮的刺痛感让他有了一点小小的灵感——趁机给白月换部好手机,反正家里还有两部没拆封的最新款。旧的这部可以收藏起来做纪念!
穆渊打定了注意,不再去敲房门,急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穆渊迫不及待地将旧手机连接上电脑,把里面的文件夹、通讯录等重要信息传输到软件上,好方便新手机的录入。旧手机弹出短信是否同步保存的询问,穆渊克制着内心的好奇,没有去点开短信内容,直接复制了过去。这时候,他看到最新一条很短的短信,是提醒白月缴纳电费的。看样子也已经拖延了很久,要被断电了。
穆渊是个非常体贴的人,自然要帮白月把电费缴清。如此一来,他首先要拿到白月家的缴费号码,他进入了缴费软件,点开以往的记录,按照上面的号码缴纳电费。随后,继续将重要信息从旧手机传输到软件上。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穆渊忽然想起,为什么没收到缴费成功的短信呢?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缴费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