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谁?!”施天辰这回的醋坛子是彻底打翻了,他并没有认出刚才那位英俊大叔就是昨晚短暂攀谈过的“燕雨的老父亲”。
白湛这时心里正五味杂陈,便没好气的回道:“那是你爸!”
“哎,你怎么骂人?!”
…………
下午的拍摄地是在一片浅滩旁,水竹芋已经开花,深绿和浅紫为薄薄的河滩披了一层新衣,衬着雨后的雾霭,景色美不胜收,但是一场激烈的厮杀即将在此展开,用静谧的美,去衬托人性冲动罪恶的一面,这也是常导惯用的表达手法。
虽然已经提前彩排过,位置也已记熟,护身马甲也穿上了,但是白湛还是一再的耳提面命。
“注意听着麦,让你撤你就撤知道吗?”
“其实很简单,就是从河滩这头跑到那头——有人摔倒你不要管,你只负责自己的部分知道吗?”
“万一有人故意磕碰你你就喊停,对了,再检查一遍鞋子——”
“知道了知道了!”施天辰不耐烦的挥着手,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五十余名群演已经就位,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全都蒙着面,施天辰作为主角的少年时期,此时还没有加入杀手营,只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褂,站在那一片黑色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白湛觉得自己这次重生简直亏大了,一下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一跃成为拖家带口的奶爸,这要是自己拍戏,比这难度高出十倍他也不在乎,但是换成施天辰,他却总怕出点什么意外,确实有个别群演,心态很不好,不知是嫉妒还是怎样,会在这种大型打戏里浑水摸鱼的欺负人,当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他自己拍戏的二十多年里也没遇见过几次,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再说施天辰人高马大的,往群演里头一站,怎么看都该是他欺负别人。
“预备——Action!!”
白湛的预感是准确的,只是受伤的人不是施天辰而是他自己。
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场上时,不知哪丛草里钻出一条小蛇,照着白湛的脚腕就咬了一口,瞬间袭来的刺痛感令白湛惊叫一声,再看那蛇已经飞快逃走,转瞬间又消失在草里。
“有蛇!”白湛跌坐在地,裤脚掀起来,伤口还挺深,已经开始冒血珠。
“什么?!有蛇??”身边人也开始惊呼,开始自危。
这边的动静影响了拍摄,施天辰个子最高,一眼就看到是白湛出了问题,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朝这边飞奔而来。
“怎么回事?!这是……被蛇咬了?!会不会有毒?!是什么样的蛇——”虽然面色惶急,但手上动作不慢,第一时间攥住白湛的脚踝,以防毒性上行。
“疼不疼?”
白湛摇摇头,虽然额角已沁出冷汗,但更多还是惊惧大于疼痛。
刚才没反应过来,应该把蛇摁住的,现在想来,也不确定是不是有毒。
剧组的随行医生也已赶到,他一面打开医疗箱为白湛冲洗消毒,一面问:“看见是什么蛇了吗?”
“青绿色,细长,不粗。”这是白湛所能记得的全部了,至于其他人,当时注意力都集中在拍摄上,谁也没留神。
“这可怎么办。”医生为他冲洗伤口,又用绷带将施天辰的手换下来,同样旨在防治毒性蔓延,他负责外伤,但对毒蛇却没什么研究,只能凭借医疗常识叮嘱白湛:“你别动,也别激动,”又嘱咐周围人:“去,问问附近居民,有没有懂蛇的!最好能领来看看伤口——”
围观的工作人员中有本地人,当下便应了一声,匆匆跑去。
导演急得团团转:“——车子什么时候能到?!”
副导演已经在调度车辆了,但是这里是个山中村,距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九十多公里,加上山路居多,车程至少两个多小时。
如果真的是毒蛇咬伤……
施天辰盯着那伤口眉头紧皱,血已稍止,伤口周围高高肿起,他脸色煞白,额头也浸出冷汗,仿佛那伤长在了自己身上,“疼不疼?”他轻声问。
白湛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旁边人还有添乱的,这时冷不丁有人喊了句:“青绿色的,不会是竹叶青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施天辰被狠扎了一下。
“艹!!”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像一具怒目金刚,但是手指其实在微微颤抖,他原地站起又蹲下,不到一秒钟的功夫他就决定了什么。
“别怕,没事,我有办法。”他的脸色白得可怕,但是声音轻柔。
不可能不被触动,白湛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不怕,如果是毒蛇就只觉得麻,不觉得疼,我挺疼的,应该没事。”
他其实在瞎掰,他又没被毒蛇咬过,无从比较。
如果真是竹叶青只能自认倒霉,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无法做到立刻就医,不能及时注射抗毒血清的后果可想而知。
死过一次的人了,发生什么都可以接受,这条命已经是天赐厚爱了。他现在倒是庆幸自己没有把重生的秘密暴露出来,否则,施天辰又要面对一次许珮的死亡了。
抬起头,和对方的目光对上,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风在吹,河滩在呜咽,他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就像所有煽情戏的开头,就在白湛几乎以为对方要埋头为自己吸血啐毒时,施天辰的手果断伸进了他的裤子口袋。
然后掏出一只手机。
打电话?给120吗?在白湛的注视下,施天辰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面向远方的河滩,夕阳的霞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的语气笃定不容犹疑:“我现在谷口水镇北,调取距离我最近的直升飞机来,别问原因,现在,马上!”
四周很静,风把他的声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人,包括那五十几号群演全都惊呆了,一个电话就能调用直升飞机的人,为什么会和我们站在一起?据说还是只有两场戏的配角……
导演和副导演也面面相觑,只有剧务机灵,这时已经打开手机,不惜花费自己包月套餐外的5G流量来查询施姓艺人的来头……
时间再一次被拉长,白湛企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咳,其实不用……”
施天辰在他面前蹲下,目中万般柔情涌动:“别怕,我家的飞机十五分钟内就能赶到。我送你去医院。”
干什么还特地强调你家的——!?白湛抓狂。
现场再度陷入迷之沉默。
十五分钟后,施天辰迎着夕阳将白湛抱上“他家”的飞机,蛇到底有毒没毒白湛不确定,但是有一点他能笃定,今天以后,关于他俩的传闻,又将添上新的一笔!
不给自己加戏就不舒服的前影帝遇到真不搞事就不舒服斯基,其结果就是恨不得自己应该在床底,不应该在这里。
在专业医生确认过白湛没有中毒的结果后,施天辰还是不肯罢休,“没毒?您确定??听说说一条细长的恶毒的青色的蛇,那不是竹叶青吗?剧毒啊!”
专业医生的权威受到质疑,即使对方是拥有私家飞机的施总也不行,他毫不留情的解释道:“施先生,青色的蛇有很多种,不是所有青绿色的蛇都是竹叶青,也有可能是乌梢蛇——”
施天辰亟不可待:“那这里怎么都紫了?什么伤口会把这弄成紫色?肯定是中毒了啊——”
“施先生,这里明显是外伤挤压所致,而且距离咬伤还有一定距离,也就是说——”
这回不等医生说完,白湛拉拉施天辰的裤腿,小声接道:“是你攥的,你刚才攥着我脚腕时太用力了,比蛇咬的那口还疼……”
第26章 入戏
既然只是外伤,敬业又勤奋的白湛不可能继续留在医院了,他恨不得当夜就赶回去,私家飞机什么的果断不能用了,他坐汽车就好。
但是施天辰不答应,他觉得只要受伤就应该乖乖养着,舟车劳顿不利于伤口恢复,伤口感染发炎怎么办?
“那你的戏呢?那天的戏没拍完,让那么多人等你一个?”白湛急道,要知道动用大型群演那都是提前计划好的,那些人留在剧组一天,工资和伙食费就要多算一天,因为自己一点伤口就无端浪费剧组那么多预算,不合适。
施天辰道:“我都请过假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请假?”白湛看着他:“导演能批?”
“当然。”不但批了,态度还好得很呢!“我让他们把多出来的费用报给我,再额外增加10%的预算。”
……既然施大少砸钱了,那白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再次返回剧组已经是一周之后了,白湛被蛇咬的伤口已经长出白色的嫩肉,即便如此,施天辰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要察看他的伤口,督促他换药,虽说他是好心,但是那个眼神,不像在看伤口的恢复情况,更像在看锅里的肉炖好了没有。
但是这次回去没见到闻远,据说是美国那边有事,临时告假。
白湛感到有些惋惜,原本还想和他继续交流一番的,不过大家都在同个圈里混,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河滩厮杀的戏终于拍完,事实证明白湛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自从施大少爷那天一个电话招来家用直升飞机后,大家对他俩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先前的小透明,而是财神爷,谁敢冲撞财神爷?即使拍打戏也不行!
于是闫关涛送的护身马甲没派上用场,白湛将衣物洗过后装回袋子里准备还给人家,刚把门打开,施天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晚上的,你去哪?”
自从富豪人设暴露后,施天辰也不委屈自己住标间了,而是财大气粗的包下客栈最贵的一套房,住宿条件直接和主演比肩,现在他正四仰八叉的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白湛都怀疑这货在自己身上按雷达了,整个下午两人各忙各的谁也没有理谁,怎么自己屁股刚一离凳子就被叼住了呢?
他举起手里的袋子:“去还东西。”
“你到底有没有点自觉?”施天辰烦躁的换了个姿势,义正言辞的批评他:“你是我的经纪人,老往别人房里跑什么?”
什么叫“老”往别人房里跑?他哪有?!
白湛懒得跟他揪字眼,好气又好笑的答道:“我去替你还人情啊,总得说声谢谢把?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从蛇咬事件后,他对施天辰的大少爷脾性宽容了很多,毕竟当时的焦急和慌张是情真意切的。
施天辰彻底坐起身,拍拍旁边的位置:“你,坐这。”
然后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我去还。”
“你?”白湛觉得稀奇,“我和你一起吧?”
施天辰已经接过他手上的纸袋,眼神凌厉:“不行。”
白湛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施天辰叫停:“闭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家是前辈,我会微笑,会有礼貌,不会绷着脸,也不会拿钱压人——这些我都知道,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吻你!”
白湛忙把嘴巴闭紧:“……”
“嘁。”施天辰挑挑眉头,大步朝门口走去。
在对方关门前的一瞬,白湛到底还是没忍住:“顺便打听一下明天的对手戏——”
施天辰在门合拢的瞬间从背后对他比了个中指。
房间终于重归平静,白湛把电视关上,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这是中年危机么?瞧瞧把人孩子逼成什么样子了?
殊不知,他当演员时是和自己较劲,现在当了经纪人,自然就是和他的艺人较劲了,这个发展走向没毛病。
…………
狭小的房间里,两名男子静立对峙,似是吵架到了紧要关头,气氛像抻开的蛛网,其势可危。
年轻的那个做渔家打扮,身量甚高,一身浅青色衣褂,未到及冠之年,头发在脑后高高的束成一条辫子,几缕碎发搭在额前,装扮简朴,却愈发凸显出他五官的精美。但是这张俊脸此刻的神情却可以称为剑拔弩张,他深深喘着气,一双星眸牢牢瞪视着面前的老者,如炸毛的公猫。
老者也做渔人装束,但却破败得多,衣襟上缀了不少补丁,颜色也不那么清晰,是灰扑扑的暗色,他年轻时应该与那年轻人一般高,只是现在老了,背驼了,脖子也朝前勾着,虽然染上风霜,但他的眉目也是英俊的,他也在盛怒之中,但喘气时带着痰音,像是憋了一串咳嗽,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绷紧,他同样在注视着年轻人,只是眼神不够锋利。
即使是安静的对视,两人之间也张力十足。
房间只搭了一半,另一半空间堆满了各种拍摄器材,导演紧盯着监视屏,不断用手势指挥着摄像机的轨道。
白湛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远处安静的等待,这是施天辰第一次参与拍摄这种有深度的戏份,一个NG不吃是不可能的,这已经是第四次,白湛在揪着心,希望这一次能顺利过关。
遇上闫关涛,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光从扮相气质上看,他俩活脱倒真像一对父子,就这么剑拔弩张的立着,闫关涛是外紧内松,毕竟是做父亲的,再愤怒也是做做样子,虽然气得脸皮子都在颤抖,但眼神却是柔和的,若仔细看,能看出他的眼眶已经湿润;而施天辰和他正相反,作为年轻气盛的儿子,他的愤怒则是实打实的,囿于从小对父亲的敬畏之心,他在竭力控制,但实际上他渴望燃烧,他已经忍了很久,就像一块干燥的木炭,只要丁点火星就能点燃。
这场戏,闫关涛的愤怒是由放到收,而施天辰则要由收到放。
镜头逐渐推近,年轻人率先开口:“爹。”
“呵,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老人倔劲上来,并没有就此鸣金收兵:“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老子打不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