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屿莫名其妙,从里面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什么算了?”
“不用了。”程央挣开他,去摁电梯,“我回去了。”
“你什么情况?!”迟屿眼疾手快的遮住了键板,回头盯着他,“跑这一趟就为了跟我说句算了?你玩我呢。”
“那再多说一句对不起。”程央往安全通道方向看,准备他再不放,他就直接走下去了。
迟屿推着他肩膀,“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钱你拿就是了。”
“没什么。”程央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还有。”
程央没有跟他说具体数字,所以迟屿一直不知道他究竟要多少,他以为是他不打工了之后,原来存的不够了,才来问他借钱,一两万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给他当零花钱都可以。
他自己状态没缓过来,从他打电话开始就对他有些冷淡,迟屿以为他是介意这个,不禁放缓了语气,“还有你这么着急的跑过来?”他把卡塞他手里,“你自己看着取吧,多少都行。”
“不用了。”程央还是摇头,把卡还给他,为了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特意加了句,“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想好。”但他急于离开这里的坚决,让这些话在迟屿看来很没用信服力。
迟屿突然就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有些疲倦了,他并不欠着程央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忍受他这样的固执,他把手松开,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要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去取,不要我就当你这一趟没来过,你以后也别求我。”
他以为把话说的绝一点,程央就会服软,可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电梯最后还是来了,程央走进去,转过身看着他,“这次我不求你,以后就更不会了。”
“你什么意思?!”迟屿一只手猛地撑住电梯门,“你他妈说清楚?那钱你用来干什么的?”
“零用罢了,别担心。”程央微微朝他笑了笑, “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去卖的。”
“程央!”迟屿吼了声,明明是羞辱他自己的话,此刻听在耳朵里,感觉到难堪的人却是他,他克制着想要发火的冲动,再次把卡递过去,“真不要?”
程央看向别处,嘴唇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停了一会,他说:“我不该来的。”
迟屿后退了两步,门缓缓在他面前关上,不断缩小的视野里,程央透着疲倦的面孔上,神情始终隐忍。
他把卡紧紧捏在手里,下行的数字键跳动着,他突然觉得刺眼,心底跟着涌上来一阵怒意,本就抑郁到极点的心情没有半点缓解,此时更是烦的没边,他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墙上。
出来前程樱和程乐他放秋婶家了,怕他们担心,除了坐公交这一段,其他路程央都是用跑的,但他也知道其实没什么用,光是程云生出现在他们家里这一点,很多事他都没办法再继续瞒着他们,比如说他们很快就要从这里搬走,重新找地方住的事。
程央进去的时候张翠萍在厨房烧菜,程云生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他回来,先是往他手里瞟了一眼,接着他喷了口烟,咧着嘴笑了笑,“别告诉我去了这么久,白跑一趟?”
程央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根本就知道,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那我不管,随便你用什么办法,你当初既然敢骗我,就得承担后果。”程云生说。
程央坐下来,看了他一会,“除了那个人说的,你手上还有什么证据?”
程云生不懂他突然这么问的意思,“怎么?觉得他说的不够揭发你们?你别忘了,那个姓戴的现在也站在老子这边。”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陶志泉?”
程云生愣了愣。
“事情是他做的,他自己要帮我,我并不知情,你就算告我又能怎么样,顶多我从这里搬出去,和现在你让我做的没区别,可你找他就不一样了,他肯定比我一个穷学生能拿得出钱来。”
“你……”程云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他坐起来,一拍桌子,“以为我不敢找他是吧?”
“你不是不敢,你是知道从他那里捞不着好处,现在盖棺定论,除了那两个人的口供,别的你什么都没有,程广德不可能再从坟墓里跳出来帮你说话,陶叔见多识广,你也就骗骗我。”
“而且,”程央从茶几上拿过程云生放在那里的烟,叼在嘴里点着,吸了一口,“要说损失,你就那点房租而已,有多大把握能把他送进去,你其实很清楚,所以你才来找我,利用我不想他受牵连的心理逼我就范,十万不过是你随口说的一个数字,你知道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你放屁你!” 程云生瞪着他,“别他妈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子现在就告诉你,说了十万就是十万,一个子儿也别想少,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告!”
程央不受他激,一开始听他说要报警他确实有些慌了,因为他知道陶志泉真的在上面动过手脚,回来的路上他慢慢冷静下来,想到真要报他早报了,不会到这个时候来跟他费嘴皮子。
“现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他抖了抖烟灰,见好就收的开始谈条件,“要么你现在就去告,看凭你手里那点证据,你最后能拿到什么,要么我给你写欠条,这一年半的房租我再加点,算你三万,等我以后工作了慢慢还给你。”
程央看着他,“你想清楚,真要鱼死网破,我也能让你什么都拿不到。”
程云生爆了句粗,抡起烟灰缸朝他砸过来,程央闪身躲过,没有还手,他现在同样不想激怒他,说到底他给的这个条件,程云生如果不冷静,一定要报复他们的欺骗的话,很有可能他会不接受,然后真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来,就算最后不被定罪,官司缠身陶志泉一样受不了。
何况程央并不知道一定会是什么结果,他只是摸了下程云生的心理,反过来利用了而已。
程云生狰狞着面孔想再骂他点什么,最好能打两巴掌,让这个无法无天的畜生吃点苦头,但程央完全不为所动,眼神从平和一点点变得狠厉起来,程云生看着,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气。
程央狠起来什么样他见过,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怵他这个没什么家教敢跟长辈动手的侄子,也许他性格温顺点,人听话点,脾气能不那么冲,他还不至于这么逼他。
程云生此时对他的下场就一个词可以形容,他妈都是自找的。
第六十八章 送与不送
晚饭程央带程樱和程乐去楼下面馆吃,点了碗大馄饨两个人分, 自己要了碗素面。
从坐下来一直到吃完,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看的出来程乐想说什么, 筷子戳着面皮, 不时的拿眼睛看他, 但又欲言又止的没说出来,程央怕他们胡思乱想, 安慰了几句。
程云生和张翠萍要明天早上才走, 吃完程央不想再麻烦秋婶, 而且现在也有房间, 他便带他俩上去睡,他和程云生现在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倒不担心他会跟程樱和程乐说什么。
晚上等他们都睡了后, 程云生拿了张欠条过来给他签, 不过金额不是三万, 而是五万,时间也不是等他工作后,而是从他成年的那一天就开始分期。
想想倒也还有点人性, 没让他现在就给。
程央问能不能等他高考结束后再从这里搬走,程云生让他别得寸进尺, 本来说是下周,已经够给他留余地的了, 不过僵持了一会,他又改口说最多可以宽限他到这个月底。
程央没说什么,他本来也没想程云生会答应,他找了支笔,在欠条上写上了他的名字。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没有谁因此受牵连,程云生和他的目的也都达到了。
程央有些庆幸当初没有跟迟屿开口,虽然不一定真的会借十万,但任何一笔压在他心里都是过不去坎,他不能再欠他的了,只是这样一来,他也没有更多的努力能再靠他更近一点。
晚上程央没有睡,独自站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浑身上下所有白天崩过劲的地方,此时都在扯着皮肉,像细胞成排炸裂开的连锁反应,一寸一寸用针在经络里挑着似的疼。
他觉得很没有道理。
他从十一二岁开始带程樱和程乐,什么样的困难都经历过,连程广德瘫在床上一年多他都熬过去了,偏偏在这样一件他已经成功解决了的事情上,感觉到以前从没有过的力不从心。
就好像一个极度缺乏睡眠的人,再多撑一秒都要轰然倒地。
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他把一切都想的太好了吗,希望太大所以给了他过大的心里落差?
他人生里第一次撇开仅仅是活着的想法,想要伸手去够一样他看中的东西,是他过分了吗?
是,心底有个声音这样直白的回答他,光是活着已经不容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喜好。
门吱呀一声响,程央回头,看到程乐站在门口,他把烟在水泥上掐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程乐小声说。
程央笑了笑,“这么小就学人家失眠了?”
程乐没说话,扶着门框站着,程央招手让他过去。
程乐走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肚子上,自从懂事后,他就没这么跟他撒过娇了,程央摸了摸他的头,听程乐有些犹豫,却又带着点央求的语气喊了他一声哥。
迟屿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去学校,那天后来他真的发烧了,反反复复的连着烧了三四天。
他请了假在家,迟海东为了照顾他,把工作都带回家里来做,就算是他生着病,也没放过教育他,反而是迟屿不再对着他张牙舞爪,给了他自以为更好深入交流的机会。
而无论是声色俱厉,还是苦口婆心,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些,让他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别把感情当儿戏,这条路不是正道,要多为自己前途考虑之类的。
迟屿觉得烦,每天被这么盯着念叨,差点真给了他他对程央情深似海的错觉,何况他也厌倦了,人一生病就容易变得脆弱,继而怀疑人生,迟屿突然觉得和迟海东斗了这么多年其实挺没有意义的,他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就算是到现在,他的愤怒也一样没发出去。
拳头打在棉花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不,棉花还有回响,而他什么也没够着,完全就是在跟空气较劲,像个自导自演任人看戏的疯子。
后面他实在受不了,干脆顺着他之前的揣测,说他和程央之间没什么,纯粹就是为了气他,故意演戏给他看的,迟海东听完,神情有些古怪,不知道信了没有。
迟屿无所谓他信不信,他反正就这态度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总不能真让他签字画押,不过这之后迟海东确实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事。
生病的这几天,迟屿一次都没去过学校,这么个大活人不在,程央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现在想想,这么长时间,他唯一一次给他打了三个电话,目的是为了跟他借钱,也挺讽刺的。
付进知道后来看过他两次,都是下了晚自习后,迟屿刻意没问他程央在学校里的事,付进也没说,他直到现在都以为他俩是因为坐的近所以关系不错,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从一开始迟屿在他这里盖的戳就是个直的,付进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不过也确实不容易看出来有什么,一没公开过,二来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正常人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而付进作为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从来都是自顾不暇,还要刻意避嫌,加上本来山高路远,自然也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很偶尔,付进会觉得他俩之间有点怪,看似关系好,但有时候又给人疏远的感觉,他以为是性格关系,毕竟程央那样,迟屿又那样,有点不正常好像也正常。
烧彻底退了后,还有些咳嗽,迟屿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刚好到周末,从上周程央来他这里借钱最后又没借成,吵了一架到现在,整整一个星期了,两个人没有一点联系。
迟屿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程央当时的状态有些怪,或许他应该多问两句的,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突然改变主意和他当时的态度有没有关系,还是真像他说的,他手头还够。
这个理由怎么看都有些牵强,程央不是冒失的人。
这天傍晚,迟屿从卡里取了两万块钱放在包里,又去买了点菜和水果,加上两袋给程樱和程乐的零食,一起扔里面,开车去了他家。
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二楼阳台上程樱正在晾衣服,迟屿下车冲她挥了挥手,程樱扒在阳台上也朝他挥了挥,不过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
迟屿拎着东西上楼,程樱来给他看门,“你哥呢?”迟屿进去后看到程央不在。
“买菜去了。”程樱说话带着点鼻音,迟屿仔细看,发现她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
“怎么了?”他问:“被你哥说了?”
程樱摇头,问他在不在这边吃晚饭。
迟屿说吃的,他带菜过来了,一会他来烧,程樱点点头,跑去淘米了。
迟屿把东西都拎进厨房,他买了点排骨,还买了条鲫鱼,排骨红烧,程樱和程乐喜欢吃,鲫鱼和豆腐块他准备炖汤,程央一个人就能下去半锅,还有几样蔬菜,四个人吃绝对够了。
迟屿在水池里洗鱼,洗了一会觉得哪里不对,他直起身,往周围看了看,问:“程乐呢?”
程樱没说话,迟屿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好像从认识到现在,就没看他俩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