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离叫他过去,给他布置了任务,叫他帮忙整理书架。
舒离挽起袖子来,笑容清丽:“别恼我弟弟,其实他性子挺像个小孩。我会跟他说明白,叫他不要再烦你的。”
徐禾点头。
舒离很信任他,医书草药这种她珍之若命的东西,都会让他碰。舒离自小就背井离乡,在外多年,重回舒家也找不到任何归属感,比起丫鬟婢仆,更愿意相信他这个半途救下的哑女。
舒离踮起脚,拿下一本书,细细擦掉上面的灰尘,缓缓笑:“真是没想到一别就是那么多年。”
她微微出神,想起了以前,道:“我幼年时性子沉闷,在舒府也没什么说话的人,父母更喜欢嫡妹一点,独独外公待我很好,我便时不时往王宫里跑,呆在他身边,认草药,学医术。久而久之,和王宫里地姑姑也熟悉了。”
徐禾的手一顿,舒离在王宫里的姑姑,那不就是……燕王妃?
舒离声音低了下来道:“我第一次见姑姑在很小的时候。她回舒家见祖母,穿着金红色的朝裙,从轿上下来,尊贵无双。舒家的年轻女郎们都吓到了,羡慕得不行。”
舒离淡淡一笑:“我听祖母说,姑姑年轻时就这样夺人眼目,及笄之年,求亲的人更是踏破门槛。最后姑姑嫁给了燕王,这门婚事,还是太后亲自安排操办的,多么尊贵啊。当时,普天之下,除了皇后和长公主,怕是没有再比她幸运的女人了。”
说到这,舒离唇角的笑慢慢淡下来。
“只是,我长大入宫和她熟悉时,已经是燕侧妃死的不知第几年后。她和燕王产生了隔阂,性情也大变,下人们说她阴晴不定,但……姑姑待我却是极好。她变得很少笑,变得易怒,变得暴躁,矛盾的是,她却开始信佛。”
徐禾并不了解当初燕王宫内的事,沉默不言。
舒离垂眸,叹了声:“祖母说,姑姑嫁与燕王时,兴奋得接连一个月都没好好睡,谁能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呢。”
她眸光出神,可能又是想到了自己的婚事,笑了笑:“那天你看到了么,人群中,我旁边的黄衫公子就是我要嫁的人,性情温和,品行也不错。人人都在留意你,他却没有。”
徐禾语噎。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但他真的听到浑身都别扭。
尴尬低头,没去看她。
舒离这时忽然又道了一句:“一个月后,我可能会进宫一回,为燕王看病,你到时候陪我进去吧。”
徐禾转过头。
系统也惊讶,兴奋道说:“宿主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徐禾轻声道:“我就等她这句话呢。”
对上他的目光,舒离微微笑:“你进去帮我打下手,其他人我总不放心。而且,你不是很好奇燕王吗?”
徐禾朝她点头,眼眸却复杂。
他来舒府那么久,温顺装乖夺取她的信任,各种明目张胆打探燕王宫的消息,还艹一个哑女人设,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如果舒离不提出来,他也会要求陪同的。
徐禾道:“我这样算不算是欺骗了她,利用她的善良呢?”
系统给不出答案:“那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徐禾想了想,说:“先进宫看看燕王的状况吧。无论如何,我不能拖累她。”
甚至,他还需要报答她。
*
晚上的时候,徐禾拿起笔,拿起纸,坐在窗前,映着月光开始奋笔疾书。
他白日帮舒离清理书籍的时候,从舒离的话里听到了她的遗憾,是一卷古医书,早已失传多年,但是这并不能难到系统。
“算是一份离别的礼物吧。”
徐禾写着,忽而一笑:“我发现,我来这个世界,抄的书还不少。抄了那么久佛经,现在终于换了,改成了抄医书。”
他以为这一个月会过的很安稳,抄抄医书,捣捣药就过去。
但事实上,他想多了。
他自己不出门找麻烦,麻烦是会找上门来的。
舒家也有纨绔子弟,和钱家、云家几个玩得好的浪子,在舒府的后山举办了场狩猎,同时邀了很多人,燕都有名有脸的贵族都来了,汇聚一起,光彩动人。
舒离去她外公家了。
把徐禾留在了院子里。
徐禾是被一个丫鬟叫出去的。
丫鬟是舒昊那边的人,气喘吁吁抛过来:“何姑娘,你叫我好找。”
徐禾冷着眼比划:有什么事吗?
丫鬟看不懂他的手势,却也知道他的意思,道:“公子喊你去后山呢。”
徐禾摆手:不去。
丫鬟面露难色。
她还没开口,徐禾的身后先想起一男子的声音,带着笑,阴沉沉道:“我就说你不会去,舒昊那小子非不信,那么麻烦干什么,你不来就我,那我来找你啊美人。”
丫鬟的脸瞬间一白:“钱公子。”
钱公子露骨的视线落在徐禾的脖子上,对丫鬟一挥手道:“你下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丫鬟知道他平日的事迹,如今何姑娘落在他手中,被玩弄一番不死也得残,她惨白着脸道:“钱公子,何姑娘是大小姐身边的人,你这样……”
一把揽过徐禾的肩,钱公子恶狠狠一瞪她:“你再废话一句,我连你一起干!还有,敢告诉舒昊,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丫鬟吓得脸色灰白,哆嗦着唇。徐禾看不下去了,使了个手势,安抚她,示意她先走。
丫鬟抿唇,也不再逗留,小跑着走了。
钱公子闷哼一声说:“装的那么清高,果然骨子里也是个贱货,迫不及待了吧?那天舒昊落水我就觉得不对劲,什么不小心,指不定是你俩在玩什么吧。”他淫笑着凑近徐禾,看着美人光滑吹弹可破的肌肤,笑道:“玩的什么,我们也玩一玩。”
徐禾暴躁地问系统:“我能不能把他杀了。”
系统努力劝:“宿主冷静,你现在跑到后山,道舒昊面前就没事了,杀他坏事。”
徐禾骂一声:“坏他娘的事。”
他抓住钱公子的手,转过头,朝他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很惊悚。但在急色的钱公子眼中却是美人如花,触手可及。
他一言不发轻轻抓着钱公子,往前走,走到了舒府正中央的花园里,这里有一池湖,隐藏在假山重重间,旁边都是草木,池水很清也很深,应该有两米。
钱公子被美人牵着本就心旷神怡,乐不思蜀。
看到目的地后,耽于色欲浑浊的眼睛眯起来:“你真的是要和我玩野趣!”说着迫不及待,笑着就要去扒徐禾的衣服,“来,让我先摸摸你胸前的宝贝。”
徐禾冷漠地想,你不如先看看我裤子里的宝贝,比你还大哦。
但烦躁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他用手捂着钱公子的眼睛,就把他踹了下去。
扑腾一声落了水,钱公子呛了好几口,但他水性还不错,只以为美人这是在重复那天的情趣,腆着脸:“美人,你也下来啊。”而回应他的却是美人的手,直接插进他的头发里,钱公子愣怔之时,整个人已经被摁头进水中。
“——?!”
他只觉得冰冷的水从鼻子耳朵嘴巴疯狂涌入,胸腔闷血,眼冒金星,整个人窒息炸裂,就要死去。但他快死时,又被人揪着头发,拉出水面,得到救赎。
眼前只能看到那人浅绿的衣襟,耳边是货真价实少年的声音,冷淡地漫不经心地:“你想玩,那就玩啊。”
钱公子整个人陷入了疯狂——他是男的!表情崩裂,还没骂出声,又被一头摁进了水里。话堵死在嘴里。
徐禾还有心情给他数数:“一拜,二拜,三拜,你拜二十下我就认了你这个儿子了。”
钱公子挣扎浮出水面,呲目欲裂骂:“贱人!”
徐禾面无表情把他摁回去:“叫爸爸。”
但这声爸爸徐禾没听到,一支从身后射来的箭,穿过他的腋下,直接射穿了钱公子的头。
砰,血花溅了徐禾一脸,他也僵住了。
池水被染红。
而钱公子刚好被徐禾拽着浮出来,剧痛让眼珠凸起,豁出去命,拽徐禾的腿,要他赔命。徐禾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拽进了池子里,吃了一口带血的水后,回神,骂一声,一脚踹开钱公子,游到了岸边。
什么鬼。徐禾按住岸边的草地上,一脸无语地把脸上的血水擦干净,想呕吐。
视线一低,却看到了一角玄黑色的衣袍。袍边角绣着一圈血红色的锦纹,鞋子也是黑的。
衣袂随风,血色流云,煞气逼人。
徐禾一愣,低着头,不敢动。
隐隐约约有酒气,混着浮在空中的血腥味。
“抬起头来。”
上方传来的声音冷漠如冰。
系统吓得说话都颤抖:“宿宿宿宿主,怎么办。”
徐禾心道你还能再没用点么。
眼神落在池面上。
他脸上的药水没化,眉眼非常陌生。
步惊鸿能认得出来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认出来都是麻烦事一堆。
心一横,牙一咬,徐禾酝酿了一下情绪。
就当现在他是个被迫害的无助孤女吧。
靠在血池边的少女慢慢抬头。她脸上还有水,容颜楚楚精致,惹人怜爱,瞳眸如漆写满惊惶、害怕和绝望。苍白修长的手指死死插入草地里,身上碧绿罗裙已经打湿,漆黑的发湿漉漉披在身后,发尖的水流过锁骨,流入衣衫内。
假山的倒影里,混沌的血水中。
她如浴血而出的精怪,青莲为本体,叫人色授魂与。
她在害怕,眼神润了水般,噙着恐惧的泪。
步惊鸿低头,冷淡看一眼,又撇开:“先出来吧,池水冷。”
徐禾身体都被冻僵了,心里落下块大石头,步惊鸿没认出他,真是太好了。
有些狼狈的上岸,好在他穿的厚,浑身都湿了,也看不出端倪。
系统在他脑海里道:“快点抱胸,抱胸,装作很冷的样子。”
徐禾骂它屁事多,但还是照做,毕竟这样比较女孩子嘛。
于是他一路低头抱胸,做瑟瑟发抖状。
心里想,舒离说的果然不对,还会路见不平,这哪是暴戾阴狠啊。
又有点心情复杂,其实步惊鸿,本性一直都挺好的。
步惊鸿问他:“你不能说话?”
徐禾指了指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哑巴么,那你也是运气好。”
步惊鸿似乎笑了一下,忽然就停下来,漫不经心道:“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他一笑如冰雪初融。
只是融化后,露出的的也是深埋雪下的剑,锋利逼人。
徐禾摇头。
步惊鸿道:“你挺像我一个故人的。”
徐禾:“……”已经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很多方面都像,但你不是,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步惊鸿就不说话了,也不走,视线静静落在徐禾身上。
徐禾身体很僵硬,他也不能一直这么傻愣着,于是用苍白的手指在空中比了比,意思大概就是谢谢之类的。
步惊鸿冷淡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懂没懂他的意思,深紫的眼眸像镀上层冰晶,视线似乎到很遥远的地方,透过他。
良久,他说:“你不用谢我,我没打算救你。”
徐禾语噎,耐着性子,比划:但你还是救了我。
步惊鸿唇角似乎勾起,笑意嗜血冰冷:“你再强调一次,我现在就杀了你。”
徐禾:“……”哦。
步惊鸿道:“真啰嗦。”
徐禾隐隐察觉到不对了,步惊鸿似乎喝醉了。他悄悄地抬眼,也证实了猜想,步惊鸿面色如常,但是眼眸并不清明。
察觉到他的视线,步惊鸿极其敏锐地转过头来。
徐禾维持着哑女的形象,吓得僵硬不敢动。
步惊鸿也不避让,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大概是真的醉了,神志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恍惚,最后叠影重重,他深紫的眼眸里开始浮现挣扎、痛苦和绝望。
徐禾有点疑惑。
步惊鸿忽地伸出手来,神情冷静又疯狂,慢慢扶上了他的脸。
卧槽。徐禾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捏着下巴重新拉近,慢慢俯身,黑衣男子身上冷冽的酒香靠近,声音低沉:“你叫什么名字?”
徐禾手不能比、口不能言,说个屁!
抽搐着嘴角,困窘地看了他一眼。
步惊鸿垂眸,低低一笑。
然后手松开他的下巴,搂住了他的腰,闭上眼,靠在他肩头:“我救你一命,你总该报答下的,给我找个休息的地方。”
徐禾:“……”我日。
他问系统:“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系统对手指:“这……我也不知道啊。”
说完这话,步惊鸿闭上的眼便没睁开,微凉的呼吸也缓慢打在徐禾的脖子处。
像是终得一场安眠。
徐禾情绪非常复杂。
这种复杂甚至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系统也疑惑,自从换上女装后,宿主就一直处于暴躁老哥的状态,它还以为现在宿主得气疯呢,没想到居然表情只是纠结复杂。
系统问:“宿主,那现在怎么办。”
徐禾翻白眼:“能怎么办,给他找个地方睡呗。”
系统道:“宿主,他说的那个故人就是你吗?”
徐禾:“废话。”
把步惊鸿安排进一间房子,扶着他睡下后。徐禾一刻也不想留,出了门。
系统从他脑海里蹦出来,一团绿油油的光,闪啊闪:“宿主,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徐禾神情扭曲,丧气一般道:“能什么感情,就跟当爹的看着儿子误入歧途的感情一样。”
系统:“……”你今天怕是想当爹想疯了。
钱公子死在舒府后院的事,一点波动都没引起,被人压了下去。钱家对这个儿子本来就没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倒是舒离回府后,若有所思看了徐禾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