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就这样死了,不管闻罪还是朝臣,一方面觉得很难理解,一方面也只能接受。大家说不上多高兴,也说不上多难过。死的还不如天和帝,至少天和帝有不少过去的老臣心腹,都是在真情实感的伤心的。却没有谁,会为了三公主而难过。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是发自真心的为三公主的死,而开心。
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魂。
戚一斐在当天下午,就命人从诏狱取来了玉瓶,和张珍再一次见了面。负责运送的人死活想不明白,用一辆马车来回运一个玉瓶是怎么样的操作。当事人张珍也想不明白,因为在玉瓶运动的过程中,他只能在玉瓶里待着,马车的大小于他毫无意义。
戚一斐一脸懵逼,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命令不是他下的。
“把你的朋友请入宫了,开心吗?”闻。下了这个奇葩命令之人。罪。
戚一斐:“……”一言难尽又有点小感动,这什么神仙操作啊,在别人眼里他对于玉瓶的在乎就像是在发疯,但闻罪却偏偏愿意陪着他一起发疯,“下次不用这样了,我知道这是玉瓶,不是阿宝。”
闻罪搂过戚一斐,一脸“你说什么都对”的表情:“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这都能分辨出来。”
“……”戚一斐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再对上张珍那张好事者的嘴脸,立刻化身“渣受”,推着闻罪的背,想要把他赶到隔壁,“你快去批奏折吧,记得吃药。”
“没有你,药太苦了。”闻罪假装可怜。
这回戚一斐却不惯着他了,充分说明了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闻罪有小算盘,只是之前他愿意配合,现在不愿意了:“有我,药也一样苦。”
闻罪听出了戚一斐语气里的坚决,虽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戚一斐,但至少他知道这回得改变策略了。于是,他再没像往日里那样得寸进尺,反而特别配合,力图营造一种“我知道你因为好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体谅你,不打扰你”的乖巧新形象。
不得不说,百变闻罪的戏路这么宽,还是有回报的。
如果闻罪继续搞事,戚一斐在张珍面前拉不下脸来,肯定会更加坚决,可一旦闻罪软和了,戚一斐就又愧疚了。他想着,闻罪看不到张珍,闻罪又能知道什么呢?反倒是他,大概在闻罪眼里有点忽冷忽热。闻罪受了委屈,还不说,反而更体谅他了……
妈呀,闻罪到底为什么要跌落凡间,这个污浊的红尘,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小天使!
被内疚迅速淹没的戚一斐,在送闻罪去隔壁的最后,小声在闻罪的耳边道了句:“晚上、晚上……”
闻罪在心里勾起了计划通的笑容,面上还在装可怜,非要逼着戚一斐说出来:“嗯?”
戚一斐实在是臊的不行,再看张珍也有跟着飞过去好奇的样子,直接一把推出了闻罪,隔着门喊了一声:“晚上再说!”
戏谑够了,闻罪心满意足的走了。
张珍飘在空中,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友,这个之前还和他信誓旦旦的发誓自己不是断袖的男人:戚一斐一点都不想讨论。
回归正题。
张珍简直不要太兴奋,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激动过后了。
戚一斐做事还是很小心的,张珍被吓了一条,行吧,戚一斐还能说啥?
然后,闻罪就得到了消息,戚一斐捧着他好友的玉瓶,去绕着皇宫走了一圈。这事听起来可诡异极了,连丁公公的小徒弟都被吓的不轻。丁公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的徒弟就代替丁公公陪着戚一斐走了一圈皇宫,却越走越害怕,总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
闻罪伏案工作,连笔都没顿一下,只是问:“二郎看起来开心吗?”
“应该挺开心的。”小徒弟回忆了一下,尽可能的揣摩着,觉得新晋的亲王殿下应该是开心的,抱着个玉瓶,神采飞扬的。
“那就好。”闻罪没问题了,开心,就是他对戚一斐全部的所求,“你可以下去了。”
等到出去之后,丁公公的小徒弟才反应过来,他一开始要说的不是这个事啊。
殿内的闻罪则在想着,丁公公选的个小徒弟,还是不太行,有的历练。
戚一斐这头,在和张珍看了整整一圈皇城后,得出的结论和戚一斐是一样的,不要说三公主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不等戚一斐在说什么,张珍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三公主这是死的透透的了。张珍特别开心,手舞足蹈的,一个劲儿和戚一斐夸着闻罪,真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啊,就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真凶,帮他和二小姐报了仇。
戚一斐挑眉。
张珍无奈,放下了手中的阳春面。嗯,自从他有了牌位,方便戚一斐近身上供之后,他的食物范畴就丰富了许多,一日三餐,瓜果点心,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戚一斐终于想起来,要和好友再次澄清:张珍给了戚一斐一个“你开心就好,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眼神:张珍同学发表了他鬼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戚一斐却在那一刻,突然有些舍不得,涌起了思绪无限,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知道往生才是对张珍最好的选择。但他就是,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张珍这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他清了清嗓子,把早就想好的词,终于对戚一斐说了出来,张珍算是认定了他会投胎给景将军当儿子了,景将军是闻罪的亲戚,戚一斐是闻罪的夫君,这么一通扯下来,四舍五入就是他和戚一斐是亲戚了呀。
戚一斐本来真的都快要哭了,被张珍这突发奇想的背背山,一下子就整笑了。
戚一斐笑骂了一句。
张珍真的想了不少,特别正经,戚一斐哭笑不得,张珍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破坏气氛啊。
然后,这对傻乎乎的好基友,就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张珍也是第一次投胎,很是生疏,并不懂规矩。
戚一斐就更不知道了,他虽然死过,但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死后都经历了什么啊。
两人略显尴尬的看了看彼此,终于认命,投胎不是张珍说投就能投的。他们一直对坐着,从天亮等到天黑,什么也没有发生。
戚一斐提议。
张珍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是夜,盛放着张珍的玉瓶,小心翼翼的从皇宫一路送到了报恩寺。报恩寺的监寺,就是发明了远程超度的那位,真不愧是个脑子活的生意人,大半夜也很乐意接业务,恭恭敬敬把张爷再次请到了大雄宝殿佛祖的莲花座下,帮助玉瓶再一次沐浴在了金色佛光之中。
戚一斐答应了晚上和闻罪适当的做些什么,就睡的有点晚,也就没能错过宫人们压抑不住的惊呼。
“天哪,那是什么。”
“彩虹?”
“不不不,一定是祥瑞!”
戚一斐似有所感,匆忙披了一件衣服,就起身出门去看了,后面还跟着给他拿着更厚的披风的闻罪。他们一起看到了夜空之中,从报恩寺方向而起的,五彩斑斓的异象。
“!!!”
戚一斐已经来不及和闻罪解释,嘴里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去报恩寺!”
闻罪二话没说,就命人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在宵禁空旷的大道上,一路疾驰的把戚一斐送到了报恩寺。那异象在天空中形成了挺长时间的,但再长也不可能比戚一斐从皇宫前往报恩寺的时间长,他死死的握着闻罪的手,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错过了好友真正的最后一面。
大概是得老天垂青,虽然异象没了,但张珍还是在的。他的身体已经淡的,哪怕戚一斐握着闻罪的手,也没有办法能够全部看清楚他了。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轮廓。
生死簿上,张珍的话再一次刷了屏,他的思维很快,生怕自己没有来得及说完全部想说的,就消失不见。
张珍在最后一刻的笑脸,与他儿时重叠在了一起。
“我是次辅之子,我叫张吉,你就是戚一斐吗?那个吉星戚一斐?哇,你长的可真漂亮啊,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成为挚友的!”
随着张珍的最后一句话,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再起了一道亮光,快如闪电,亮如白昼,划过夜空,由报恩寺所在的方向,直直坠落到了景将军府附近。
就像是张珍那个人,永远是不甘寂寞,又闪闪发亮的。
他连投胎,都要投的那么与众不同。
第44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四天:
报恩寺的高僧们, 早在之前的异象发生时,就已经穿戴起上好的袈裟,竞相从禅房里走了出来。其他雍畿寺庙里, 能够看到的僧人们也一样,他们几乎是在同时, 原地打坐,默诵起了经书。一直到异象彻底消失, 法相庄严的念经声,仍不绝于耳, 余音绕梁。
这是自十六年前,戚一斐与他阿姊出生之后, 雍畿再一次发生的一看就是祥瑞的异象。哪怕当今圣人并不信奉这个, 也还是有人大胆的将其联系了起来。
陛下刚登基,就夜半惊现祥瑞,这肯定预示着什么啊。
特别是在陛下根本不信这些, 甚至极端厌恶的情况下, 老天爷还能不计前嫌,降下异象以示恭贺,这、这……这陛下将来得成为怎么样的有为之君,才能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礼部的官员们,彻底睡不着了, 因为他们要想的更多些, 好比他们明日早朝的时候, 到底要不要把此事上报?报到何种程度?陛下会生气还是喜欢?
报恩寺的和尚们也差不多。至少一心求发展、共建设的监寺, 是肯定要多想的。
好比前不久陛下命人秘密立起的东西,也好比今夜突然送来的玉瓶,更好比刚刚低调前来、十几年前就已有吉星之称的戚亲王……监寺虽没办法把这些都串联起来,却也敏锐的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和今晚的异象脱不了关系。
监寺合掌念经,在心里放下了对此事的探究,不管有没有关系,有何种关系,这等贵人的事,都不是他能够管的了。
就好比,此时此刻,戚一斐的泪流满面。
这也不是外人能管的,甚至他们都不敢看,早早就被丁公公清了场,戚小亲王脸皮薄,陛下又是个老流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丁公公比谁都门清。
戚一斐仰头,望着无垠的漆黑夜空。
那里曾经有过五彩斑斓的异象,一如那里曾经有过戚一斐最好的朋友。
朋友贵精不贵多,每失去一个,对于戚一斐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闻罪不知道戚一斐怎么了,但还是尽己所能,安慰起了戚一斐。他先是为戚一斐拭泪,又握紧双手给戚一斐温暖,最后才试探性的把戚一斐抱了个满怀。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了一起,抱了许久,仿佛已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戚一斐哭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只能一边悄悄的把眼泪蹭到闻罪的胸前,一边闷声说:“我其实不爱哭的。”
“嗯,你最坚强了。”闻罪就像是哄着宝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哄着戚一斐,绝口不提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戚一斐到底哭了多少回。
小时候的戚一斐,真的很爱哭,比他阿姊还爱哭。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委屈。
据说,戚一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哪怕是娘奶把他喜欢的小布老虎稍微拿开一下,他都能气的哭上一场。甚至哪怕是见到天和帝,不懂事的戚一斐也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并没有什么,一见天子就笑的奇迹。但偏偏天和帝就认准了戚家的龙凤胎是吉星,哪怕是哭的撕心裂肺,都是可爱的。
待戚一斐稍微长大一些,懂点事之后,他终于不再扯着嗓子哭了,还经常想要假装小男子汉,遇到什么都忍着不哭,但,根本忍不住。就好比闻罪第一次见到戚小斐时,他被一匹小母马,都能吓的眼角微红,睫毛挂泪。
随后的幼儿期、童年期也是一样的,和他阿姊吵架,明明气势十足,但吵着吵着,自己就先哭了。
每一幕都是闻罪的珍宝。也……让他真的很想在其他地方把戚一斐欺负哭。
“真的,至少我长大之后,就不爱哭了。”戚一斐再次哽咽着强调,一个大男人,爱哭,这可真的太丢脸了,“我连送我阿姊去西北,都没有哭的。”因为他阿姊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早替戚一斐和戚老爷子把眼泪哭完了。
戚一斐抬起头,挑起一抹嫣红的眼尾,郑重其事的对闻罪强调:“我就哭了两次!两次!都被你遇到了。”
或者说,大概正是因为有闻罪在,戚一斐才会想要哭出来,他只在让人觉得安心的人面前哭。
“那真是我的荣幸啊。”闻罪的手,还在拍哄着戚一斐,见气氛渐入佳境,闻罪才终于因为忍耐不住好奇,问了出来,“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张珍走了。”戚一斐试着和闻罪说出真相,但他能够说出的话,目前就只到这一步了。
闻罪略显错愕,却在反应过来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隐忍着没说,但他真的很担心戚一斐,如今,戚一斐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大概有些人就是这么迟钝吧,接到朋友死讯的时候不会哭,参加葬礼的时候不会哭,反而在遇到某件寻常的小事时,才会真正的意识到,那人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只有当戚一斐哭出来了,感情才会得以宣泄,也就预示着他可以慢慢从失去朋友的阴影里,试着往出走了。
“以后,还有我陪着你啊。”闻罪小声的戚一斐的耳边低喃,无论戚一斐想要去做什么,他都会想到办法与戚一斐一起的,“先生,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