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英俊的Alpha从旁边经过,向他投来和善的微笑。何岸一紧张,回以僵硬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笑得很丑,可Alpha眼眸一弯,竟夸了句“你真可爱”。
何岸一下就脸红了。
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互动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稀有信息素隔绝了情感沟通,旁人感知不到他,他也感知不到旁人。他活在枯竭的世界里,爱情是被保鲜膜包裹的一棵嫩芽,不枯不腐,却也等不到萌发的机会。
所以郑飞鸾才成了他的光。
100%契合的缘分,把全世界的光芒都聚焦了在郑飞鸾一个人身上,他是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耀眼的亮色,何岸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更不敢想象失去他的世界会变成怎样。
可是现在,那束光芒开始向四周扩散,驱逐了沉积的黑暗。
光明中,无数美好的情感跃然眼前。
何岸这才明白,郑飞鸾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Alpha中事业有所成、相貌又略好的一个,芸芸众生,如是而已。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放下”郑飞鸾,因为这个曾经牵缚他心魂的男人,正在大千世界的冲击下渐渐泯没。
生活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做一个普通的Omega,不高攀,不低就,像开饭馆的小圆脸那样,在属于自己的市井圈子里遇见一个同样普通的Alpha,平淡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共同把小铃兰养大。
“没什么,我挺好的……很意外,也很开心。”
何岸扬起眉毛,朝程修灿烂地笑了笑。
程修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箱整整齐齐码进去,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利索地安装好儿童座椅。何岸回头看了一眼矗立的医院大楼,在铃兰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弯腰坐进车里,踏上了通往落昙山的旅途。
第十四章
九个月后,周一。
早晨七点四十,渊江市中心商圈。
地铁枢纽人潮交织,衣着考究的职业白领们乘梯而上,涌至十字路口,在信号灯由红转绿的那一秒粗绳解股,散向了四面八方。
作为地标建筑的久盛双子塔矗立在商圈中央,玻璃外墙高达三百米,反射着初升日光。
大清早的,东塔五十五层就弥漫开了令人胸闷的低气压。职员们好不容易抓住周末喘了口气,现在又个个如临大敌。在茶水间碰面时,他们默然不语,仅仅以眼神和动作交流心情——有的抿唇摇头,有的叹气耷肩,谁也没开口说话,却百分百理解对方的痛苦。
电梯门打开,服务生推着满满一车鲜花出来,沿途留下了一走廊馥郁的香气,也没让这些丧气冲天的员工们恢复一丝活力。
因为再过二十分钟,天下第一难伺候的郑飞鸾就要露面了。
七点四十一分,一声尖利的叱骂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套裙、肩挎小香包、手拿纸杯咖啡的姑娘拦在鲜花小推车前头,眼珠圆瞪,柳眉倒竖,正气势汹汹地与服务生隔车对峙。
“那不是俞助理吗?”员工甲窃窃私语,“郑总还没来她就疯了?”
员工乙:“成天跟在郑总身边,想不疯也难啊。”
俞助理,单名一个乐字,女性beta,渊江大学酒店管理硕士。她做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九个月前破格提拔到总部,顶替了程修的私人助理职位,也正是她抱着一束小熊向日葵,代表郑飞鸾探望了何岸与铃兰。
本以为这次升职是天上掉馅饼,从此成名在望,平步青云,谁知好日子过了没几个月,她所仰慕的郑总忽然性情大改,变得蛮不讲理,事事挑刺,再细致周到的工作也能挑出一大串错误来,经常骂得她狗血淋头还不敢争辩。
踩着刀尖一路走到今天,上班已经苦过十八层炼狱。
此时此刻,俞乐犹如一只拦路虎,八厘米细高跟深深扎进地毯里,鞋尖翘起,用力抵住了鲜花小推车的万向轮。
“你们采购部经理听不懂人话吗?我口头加书面一共强调了十八次,玫瑰不要、百合不要、绣球不要,什么桔梗、鸢尾、满天星,但凡这上面列出来的……”她从小香包里掏出手机,刷刷翻找备忘录,一屏幕扇到了服务生脸上,“通!通!不!要!”
服务生敏捷一闪,才免遭被拍扁鼻子的厄运。
他脾气也差,当面怼了回去:“俞助理,您信也好,不信也好,今天锦源双子塔一层到八十层供应的所有鲜花,每一种都在这里了,连顶楼的黑郁金香特供都破例给您抽了一枝。您要是还不满意,我们采购部是帮不上忙了。”
“这和上周五的破花有什么区别?!”
细高跟又踩深一厘米,险些啪叽折断。
服务生直翻白眼:“俞助理,我知道您是郑总的人,但您也不能不讲理啊。这季度的客房、大堂、展会厅布置,花卉设计师已经全部定案了,我们必须按照方案采购,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随意变更种类和数量……”
“特殊情况?摆在郑总办公桌上的花郑总不喜欢,这叫没有特殊情况?”
“以前不都这几种么,也没见郑总挑毛病啊。”服务生完全不当回事。
俞乐暴怒:“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服务生:“那专门给您多买几种花,账目也拉不平啊。”
俞乐几乎抓狂了:“拜托,我要的是十枝花,不是十车花!合理损耗会算吗,不会算的话让会计把证撕了,今天就离职!”
她抬腕一看表,七点四十四分,离郑飞鸾抵达还有十六分钟,顿时连争辩都顾不上了,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扔到小推车上,拔脚就向电梯跑去。跑了几步,她嫌高跟鞋碍事,脱下来拎在手上,光着一双脚继续狂奔。
围观了全程的员工甲表示不解:“为了一枝花,犯得着慌成这样?”
员工乙拍了拍他的肩:“你上礼拜出差,已经错过局势最新变化了——听说过一张厕纸引发的血案吗?”
员工甲:“厕……厕纸?”
员工乙像讲笑话一样讲给他听:“淮宁路那家锦程知道吧?上季度排名前三的模范酒店。周三在那儿开了一场新地标招商会,中场休息的时候郑总去了一趟厕所,出来以后二话不说,直接开掉了一个清洁组。经理连坐,降薪检讨,搞得怨声载道。你猜为什么?”
员工甲问:“为什么?”
员工乙:“因为备用纸巾架上的纸巾断口没折成等腰三角形,轴线歪了三十度。”
员工甲:“……”
员工乙一声叹息:“这事儿打个比方,就好比教育局长亲自罢免一个小学语文课代表。据说锦程的HR当时全乐了,还以为郑总在开玩笑,拼命奉承他幽默,差点整个人事部都给一起炒了。”
员工甲:“真同情他们。”
员工乙收起笑容,面色凝重:“还是先同情自己吧。郑总一年都去不了锦程几回,我们这儿他可是常驻。上周五就因为办公桌上一束花,他把俞乐活活骂哭了。消息一传出来,别说他桌上了,连底楼大厅的盆栽都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片打卷的黄叶子都找不着。”
员工甲毛骨悚然:“这也太可怕了。”
电梯直降底楼大厅,门刚开一道缝,俞乐就心急如焚地往外冲,结果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背着帆布包,踩着平底鞋,没化妆,没胸卡,探头探脑的,一看就是来低层写字楼报道的实习生。
俞乐立刻张开双臂拦住对方,热情问道:“第一天来锦源上班?”
“是……是啊。”
女孩瞟向她手里晃荡的高跟鞋,忐忑地点了点头。
俞乐将那双昂贵的漆皮小高跟拎到女孩面前,笑容灿烂又亲切:“第一天上班建议穿高跟鞋,可以有效增强气场。这双是我周六刚买的,新款,四千三,跟你换脚上的平底鞋,好不好?”
十秒钟后,一道雪白的身影冲出了酒店大门。
俞乐穿着换来的半旧平底鞋,左眼看手机地图,右眼留意行人与信号灯,向东疾奔五百米,杀进了最近的一家花店。
“老板,这上面没有的,一样给我来一种!”
花店老板接过手机,看着备忘录里洋洋洒洒几十种花名,狐疑地瞟了俞乐一眼:“这些全不要?小姑娘,你找茬吧?”
俞乐打开皮夹,摸出一叠红钞,“刷”地在指间展成了扇形:“一样一朵,一朵一百,有多少拿多少!”
只要郑飞鸾高兴,砸他几千又何妨。
花店老板乐得嘴角抽搐,三两下撩起了袖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啊。”
墙上时钟一圈又一圈旋转着指针,花店老板一朵又一朵慢悠悠地找花。俞乐脑内的定时炸弹亮起了红灯,开始尖锐鸣叫。她急得连催了好几趟,花店老板还是不紧不慢地对着备忘录翻来滑去,三分钟才摘五朵。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俞乐终于熬不住了,一把夺回手机,拨出了一个她曾经不屑理睬的号码。
铃声响起的时候,程修正在落昙镇的一家小客栈里给铃兰揉脚丫子。
落昙镇是一座慢节奏的南方小镇,东临日升海,西傍落昙山,以夏季夜昙乍现闻名全国。眼下临近初秋,最后一波花期正好过去,镇上游客稀少,大清早安安静静的,枝叶间偶尔三两声轻悄的鸟啾,连瞌睡虫都吓不走。
昨晚铃兰哭哭唧唧闹了一宿,何岸便抱着她哄了一宿,将近天亮才睡下。程修怕吵到他补眠,主动承担起干爹的职责,把容光焕发的小美妞抱到了院子里。
阳光暖融融的,不凋的九重葛爬满了秋千架。花朵洁白,每一瓣都在风里翻摇。
小铃兰已经十一个月大了,长出了一头细软的卷发,正好可以扎起一束小萌辫,月牙儿似的翘在脑袋上。竹编摇篮晃悠悠,她抱着温热的奶瓶坐在里头,叼住奶嘴,腮帮子一鼓一瘪地努力吮吸。偶尔喝急了,围兜上便湿透一大片。
秋千架顶上蹲着一只橘猫,体型肥硕,垂着一条粗尾巴,正透过藤花的空隙打量铃兰的一举一动,守护它可爱的小公主。
这只橘猫大名“六百六十斤”,昵称“六百六”,是青果客栈的镇栈神兽。
何岸、程修与铃兰还没搬来的时候,六百六就已经很出名了。它和它的九重葛秋千一起入镜过落昙镇的形象明信片、文青们的图文博客和旅游杂志,许多人都知道:青果客栈有一只慵懒的大胖猫,喜欢霸着自家的秋千,从不给人挪屁股。
直到那一天,何岸带着铃兰来了。
铃兰来的第一天,六百六就把自家的秋千给压塌了。
客栈老板是个实干派Alpha,见秋千塌了,立马取出榔头敲敲打打,没几下就给修好了。谁知第二天一起床,半拉子木板又拖在了地上,另一端的绳子空空荡荡——断口粗糙,分明是被利齿咬断的。
六百六气定神闲地蹲在旁边甩尾巴,琥珀色的圆眼里闪过一寸狡黠的光。
客栈老板不再试图修复秋千,而是拆掉它,换上了一只竹编摇篮,还在里面铺好了柔软的被褥。
就这样,六百六将它心爱的秋千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它更心爱的小铃兰。
因为这只灵性与脂肪同在的胖猫,还有它善良的Alpha铲屎官,何岸在落昙镇定了居。
一个淳朴且浪漫的环境总是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的心态,九个月以来,程修已经习惯了落昙镇的闲适,突然接到一通来自渊江市的电话,好比一根电钻专挑周末清晨破墙,每个字都聒噪至极。
“程修程修,你知道郑总喜欢什么花吗?”
俞乐在那头焦急万分。
程修拖来一把饱经沧桑的破藤椅,惬意地躺了上去:“郑飞鸾喜欢什么花?我不知道啊。”
顺手揉了揉铃兰的小脚丫。
铃兰正在奋力啜奶,吭哧吭哧的。嘴巴不得劲,四肢便配合一齐用力,脚丫子软扑扑地直往程修掌心里蹬。
说实话,程修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俞乐。
被郑飞鸾开除后,他曾想友善地给予下任助理一些忠告——毕竟郑飞鸾情况特殊,不是一个难度恒定的boss,极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化身恶魔,需要尽早准备。但俞乐自视甚高,既不问他被开除的原因,也不问他郑飞鸾的性格特点,直接走马上任,还当面嘲讽程修不懂得把握机会,将这么好的职位拱手让人。
程修几乎呕血,却没跟她争辩。
那会儿何岸还生死未卜地躺在医院里,铃兰也没出新生儿监护室。他要操心的事太多,没那份闲心回击对方的挖苦。
万万没想到,这位牛逼上天的俞助理也只撑了九个月。
他问俞乐发生了什么,俞乐说从上周起,郑飞鸾就无缘无故看桌上的插花不顺眼,连换了十几枝都不满意,又说不出究竟喜欢什么花。折腾到后来竟勃然大怒,丢下一句:这点小事都办不妥,下周结薪走人吧。
程修一听,就知道事情大发了。
他跟在郑飞鸾身边四年多,深知这个人是典型的企业家性格,抓大局,不拘小节,类似办公桌插花之类的小东西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有一回程修心血来潮,往花瓶里插了一头蒜,郑飞鸾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以至于程修根本不知道他对花卉竟是有偏好的。
事实上,除去涉及何岸的部分,程修几乎挑不出郑飞鸾的过失。
如果连一朵无关紧要的花都能激怒郑飞鸾,这就意味着郑飞鸾的情绪早已脱离控制,不足以支撑他理性地处理任何一件更宏观的事了。
这下真的要完。
“唉……”
程修忍不住叹了口气。
俞乐听见他叹气,顿时?" 最佳契合[ABO]0 ">首页 7 页, 帕耍骸俺绦蓿阍傧胍幌耄邢傅叵胍幌耄忻挥惺裁椿ㄊ撬郧疤峁⒖涔⒙蚬模拷裉煲窃僬也怀鲆恢涎墼档模揖鸵豢耍∧慵蛭恢ū豢闹砺穑俊?br /> 程修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