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不敢纵马,但是可以骑着慢慢走。而且妹妹在马上,他也不敢骑太快,怕把妹妹颠了,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回府正好。
五岁的小姑娘娇娇气气的,坐在马上有些新奇又有些不适应,但是只要马儿不跑起来,她还是能够接受的。
道路两边人来人往,还有各类小摊,十分热热闹闹。本朝早已打破坊市界限,没有明确的东西市之分,只是规定了哪些主要街道不许沿街摆摊、哪些街道开设店铺、哪些街道只许经营昂贵器物的买卖而不许普通百姓开店。
如此以来,虽然成年店铺林立,但却有条不紊。百姓也很少进入贵族高官出没的地段,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陆景恒并不想回家用饭,他记得庆祥街有一家百姓开的面馆味道很是不错,当年他也常与慕离风一起去吃。这会儿正好故地重游,顺便带巧巧尝尝。
——如果巧巧也觉得好吃,他以后就可以借口说“城内有一家面馆味道不错,巧巧很是喜欢,想来你说不定也喜欢”,然后把离风拐出宫。
“二哥,大马车!”陆巧书突然拉着陆景恒的袖子,指着一处说道。
陆景恒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架华美的马车。看马车的规制,是郡王级的。马车上还挂着一个银制的令牌,刻着“逸”字。
“那是逸王殿下的马车。”陆景恒眼里闪过一丝冷光,语气却和缓地同妹妹说道。
陆巧书眨了眨眼:“我以后也要坐这样的大马车。”
陆景恒顿时满头大汗:“乖宝,那是一品郡王的马车。你想坐的话,要么嫁个郡王,以后当了郡王妃就能坐这样的马车,要么被封为一品郡主,也能坐这样的马车。”
本朝超品亲王嫡女一般可封郡主,郡王嫡女只能封二品县主,庶出再降一等。这还是皇帝高兴才会封,不是说只要生了就能给封。如果皇帝特别喜欢,也能在封了郡主和县主之后,果断时间再往上提一等。如果想直接越阶获封,必须于社稷有功。
综上所述,郡主不是那么好封的。就算陆巧书的父亲是超品的国公也不行,国公和亲王虽然都是超品,但皇室中人和外臣怎么相提并论?
然而小小的陆巧书可不懂这些,她捧着脸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觉得都可以。”
“......”都可以啥???
陆景恒头疼不已,他妹妹被家里养得过于天真烂漫了,以为王妃跟郡主是烂大街的白菜,想要就可以信手拈来。
看来回去之后要和母亲说说,早点教教妹妹这些事情了。
却说那边逸王出行,今日是要进宫的。
作为一个闲散王爷,逸王并不常来参与朝会。本朝虽日日有朝会,但逢十日的那次朝会才是大朝会,所有能参与的官员贵勋都必须到场。其他时候的小朝会并不强制,于是许多贵勋便会躲懒不来。
为了表明自己无反意,逸王自然不会积极地日日到场。但朝中有他的人在,他不到也无所谓,朝中大事他依然了如指掌。
今日便是小朝会,而且早已散朝。逸王之所以入宫,不过是见慕离风还没有把书的事情闹出来,有心进来看看罢了。
当然,他还给自己扯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进宫探望病愈的外甥,顺道给皇嫂请个安。
太后早逝,先皇的妃嫔大多被送往了陪都的别宫安置。只有逸王接了自己的母妃出宫奉养,不然的话他还能说自己是进宫来给母妃请安的。
不过在宫外有宫外的好处,至少不用担心母妃被皇帝当成人质,钳制他。
逸王理当先去给皇后请安,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他去了一趟东宫,带上大侄子一起去给皇后请安。
太子这些天与皇后闹得不太愉快,但每日的请安还是不会断的。他与逸王关系还过得去,此前送给六皇子的那只八哥就是逸王送他的,所以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了逸王的请求,陪他走了一趟凤仪宫。
这些天因为对儿子有意见,皇后不怎么给太子好脸色。但见逸王来了,皇后倒是态度好了许多。
她对这个小叔子还是很有些好感的,因为逸王识趣,待她向来十分恭敬。不像那些贱人,常因为皇帝不待见她而对她摆脸色,要不是她儿子是太子,她连皇后的体面只怕都维持不下去。
逸王倒像是不知道皇帝不喜欢皇后一样,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了声“皇嫂”,哄得皇后心花怒放。
“小叔前些日子出城,可预见什么有趣的事情?”皇后光顾着和逸王聊天,把太子冷落到一边。
逸王很会做人,一边与皇后交谈一边把太子拉进话题,不让他尴尬。皇后也没生气,毕竟是亲儿子,抱怨了几句就放过了。
太子见他们叔嫂和谐,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样,不太好吧?父皇知道了,只怕要起疑。
逸王在凤仪宫坐了小半个时辰,才与太子一起出来了。说是要去看慕离风,不便再叨扰太子。
一听他要去见离风,本想和逸王分开的太子立刻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孤今日也未曾去探望表弟,便和皇叔一起去吧。”
逸王其实不太想和他一起,但太子坚持要去,他也不好拒绝。只是因为有太子在,他有些话就不好提起了,今日进宫算是白进了。
紫陌殿里,慕离风正在翻看《元公说》。常武进来行了个礼,小声汇报道:“公子,逸王殿下与太子一道去了凤仪宫,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据说,逸王与皇后娘娘相谈甚欢。”
慕离风手一顿,偏头看他:“逸王给舅母请安的时候,周围有哪些人侍奉着?”
这件事不太好说,皇帝会不会想多主要看有没有妃嫔趁机黑皇后一把。如果皇后屏退下人,可以说是皇后想做见不得人的事;如果皇后周围留了很多伺候的人,那么肯定留了不少钉子,她和逸王怎么谈的、谈了什么就都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所以除非皇后在身边多留一些信得过的宫人伺候着,否则别人总能找到说头。
然而皇后这个女人,能够成为皇后完全不是靠自己的手段,而是靠她肚皮争气,生了个聪慧孝顺的太子。所以凤仪宫里的宫人,绝大多数都和外头有牵扯。只不过皇帝不乐意废后,盯得紧,所以那些女人万般手段都无法作效,才让皇后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想也知道,皇后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肯定不会只在身边留信得过的伺候。她这人最讲排场,出门和见客的时候绝对要留一群人伺候,所以凤仪宫里基本没有秘密,什么香的臭的事情都能传遍皇宫。
常武的回答不出慕离风所料,皇后果真留了一群人在殿内伺候,估计不出半日,就要有人拿这件事去跟皇帝说了。
慕离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十分同情太子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娘。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还好太子是帝后成婚一年便诞下的长子,那会儿逸王还没到十岁。所以就算皇帝再怎么怀疑皇后和逸王有染,也不会牵扯到太子。不然皇帝要是怀疑太子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事情就严重了。
“小舅和表兄一会儿会来紫陌殿,你们先去准备一番,免得失礼。”慕离风吩咐道。
只有太子的话他也就不会多说这一句了,左右太子常来。逸王不常来,又心思诡谲,还是小心为妙。
“喏。”常武领命退下了。
第15章
逸王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肯定是有所图谋。因而每次逸王来的时候,慕离风都会特意嘱咐蔓草他们收拾一下。
屋子里的摆设平日里看着平平无奇,但总能让这种心细如尘看出某些讯息。
这方面,蔓草早就做得很熟练了。她迅速把屋子里的东西撤换了一番,然后又仔细在屋里屋外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漏后才罢手。
一盏茶后,逸王到了。
“你家王爷最近可还好?这会儿是否歇下了?”一进紫陌殿的宫门,他就问上了。
常武行了个礼,领着两尊大佛往里走:“殿下这些日子好多了,这会儿正看书呢。”
逸王浅浅一笑:“我上回送来的《元公说》,离风可还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常武引着两人进殿,“殿下这会儿正看着呢。”
逸王这才不再多问。
慕离风已经到了外殿,请两人坐下。
太子脚步微顿,看了一眼逸王,在上首坐下了。
平日里他都是直接进内殿的,慕离风也不会如此客气,一副招待外客的样子。虽然太子不明白慕离风为何与逸王这么客气,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往日里逸王进宫都是挑帝后在一块儿时,因此不用先找太子陪他一块儿去给皇后请安。见了帝后再给太子请安,便直接来了慕离风这儿。他不说,太子也不知道他是要去找慕离风,自然不会提出同行,因此这会儿还是太子头一次见慕离风是怎么招待逸王的。
最近这些日子,皇帝因为上回皇后在太极宫口无遮拦的事情,对皇后有些厌烦,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过凤仪宫了。逸王实在找不到帝后在一块的时机,只能出此下策请了太子一道。
慕离风让人给两人上茶:“外甥病已经大好了,多谢小舅关心。”
逸王刚喝一口,闻言放下茶盏:“舅舅关心外甥是应当的,何必言谢?我听常武说,你最近在看书?看的什么书?可有想看但是没弄到的孤本古籍?我那儿有不少藏书,说不定有你想要的。”
慕离风并不想要他的书,说了几句话就推辞过去了,然后专心和太子说话,或者低头喝茶。这倒是让逸王不好再提书的事情,而且之前在常武跟前已经问了两回书了,再问就显得刻意了。
不过也不要紧,他就是过来打探一下慕离风自己有没有碰那本书。如果看了,又是否发现了书上的问题。
现在第二个没打探出来,但第一个倒是知晓了。逸王暂且放下心来,既然看了,那发现就是早晚的事情,不必着急。慕离风是个很谨慎的人,不可能一直忽略这个细节的。
逸王看了看天色,提出了告辞,说还有事。慕离风作势挽留了一下,没留住也不在意,倒是太子留了下来。
等人一走,他就和慕离风进了内殿。
“他有问题?”太子省去称呼,低声问道。
慕离风脸上泛起一丝忧虑:“表兄,他前些日子送的那本书有问题。”
说着,取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然后一层层打开,里头便是那本《元公说》。包裹刚打开,异香便轻悠悠地飘了出来,很浅很淡。
身为一国储君,太子从小不仅要学经事治国之策,还跟宫里一位老太监学过辨认各种秘药秘毒。学这个倒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皇帝觉得太子这个位置会遭受很多暗算,与其什么都靠防备和下人的检查,倒不如太子自己也去了解一些。
这样的话,日后若有药毒不慎流入到太子跟前,他自己也能辨认出是否有毒、是什么毒、有什么效果。如此一来,太子自然不会中招,而这一项手艺确实几次救了太子的性命。
因此,当慕离风一把那本书拿出来,他的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醉千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好狠毒的心思。”
慕离风淡淡地把书搁下,用包裹重新包好。
“早日是没有味道的,自从我在太极宫养病回来便有了。”
太子陷入沉思:“你觉得不是半途有人在书上下了毒?”
慕离风自嘲地笑笑:“会对我动手的,自然对我有几分了解。我这人心如细发,如果一个东西突然多了点什么,我自然会发现。他与其在我看过的书上下毒,倒不如送个有毒的新东西进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这书我上回看的时候正巧碰见小十二他们过来,我就随手塞到软榻的小桌底下了,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若我是下毒者,定不会花时间寻找那本书,倒不如随便涂抹在哪儿。左右是靠香味令人就范的,若是抹在香炉上,岂不是更保险?”
如果抹在香炉上,就很难被发现了。慕离风只会以为是蔓草换了种熏香在点,不特意问的话,不会发现有问题。
所以下毒的人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让慕离风中毒,完全是恨不得慕离风早点发现这个毒的存在。
太子自然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包裹:“你觉得是皇叔想要利用你,陷害某个人?”
想到今天进门之后,逸王提了好几次书的话题,太子便联想到了这里。
慕离风微微点头。
“他既然敢动手,就是笃定了查不到他头上。”太子皱眉,“这件事,只能推到其他人头上了。”
越说,太子越觉得慕离风受了委屈,心里对逸王仅存的一点好感彻底消散。
若逸王利用的是别人或者太子自己,太子不会那么在意,但慕离风不一样。太子不希望慕离风参与进来,这种前朝后宫的争斗本就费神,慕离风身子不好对谁都没有妨碍,还要把他扯进来的人,其心可诛。
太子把慕离风拉到身后护着,然后气愤地砸了桌上一套慕离风最不喜欢的茶盏。那是方才蔓草特意换的,就是为了防止逸王突然心血来潮进内殿。太子一看就知道慕离风讨厌这个花色,于是砸的毫不留情。
反正他现在砸了一套茶盏,又拿着这书去找皇帝告状,回头皇帝绝对会补上一堆慕离风喜欢的,稳赚不赔。
“此事你莫要再插手了。”太子说道,“孤会替你处理好的。”
在皇帝眼里慕离风一向“天真纯良”,所以他不能亲自告发书里有问题。但是让太子来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太子学过辨认迷药和毒物。
慕离风也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是故意把这事儿告诉太子的,但是并不纯粹是为了让太子去告发。若推说是蔓草发现的,皇帝也不会起疑,并不一定要太子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