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惊愕抓住许暮的肩膀,大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暮偏了偏头,掰开林乔抓在他肩膀的手珍惜的握在手里,清俊脸上挂着足以让不明真相的小女生脸红心跳的笑容,声音低沉暗哑:“我都说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林乔盯着深情款款凝视着她的许暮,缓缓,缓缓打了寒颤,说不出她的手和许暮的那个更凉。
疯子。
……能被这样的疯子爱上,她上辈子果然是恶贯满盈。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让林乔吓得肩膀猛一哆嗦,她惊慌的看去,就见那个诡异的青年嘴角噙着平和的笑容,慢慢鼓掌,“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啊。”他放下手,眼神闪过一抹的流光,有种诡异的明悟,“谢谢你们的回答,我终于明白了。”
许暮冷冷地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假笑:“你明白了什么?”
林乔慌乱的别开视线,有种自己心里的所有情绪被青年看透的惶恐不安。
青年微微仰头,眉头恬淡,眼神澄澈宛如稚子,“爱情这种东西。”他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果然不适合我这种人。”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青年微阖双目,表情端庄肃穆宛如高坐莲台的佛子,远远旁观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嗔笑痴呓。
林乔一时间都有些怔住了。
许暮冷笑一声,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样紧紧搂上林乔的肩膀:“这是我的选择,轮不上你指手画脚。而且没有体会过爱情的人,没有资格对爱情做出评价。”
青年睁开眼,目若寒星,看向许暮的眼神有种奇怪的笃定:“多亏了你,我终于明白了。我们看似选择了不同道路,但是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无论选择哪条路,对他们这种人都没有什么区别,结局早已在他们出生时就已经写好,等待他们的永远只有漫长而永恒的孤独。
叔本华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乐景放弃爱情,选择了孤独,而他知道许暮终究也会选择孤独的。
许暮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自我高潮。怪物只能和怪物相处,而他爱的人却是个[三观正常的]恶鬼,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乐景没有等许暮的回答,直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转身看向许暮林乔的眼神有种让人心悸的洞彻和了然。
“我住在城郊西村村口第一家。”青年笑容微妙,仿佛在说一个终将会实现的籤言,“我只会在这里待一个月,想找我的话要趁早。”
……
回到书店时,餐桌上摆放着凯恩斯已经做好了的早饭,而维克多早就蹲坐在高脚凳上翘首以待了。看到乐景回来了,凯恩斯从厨房端出刚热了一遍的海鲜粥,招呼道:“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你尝尝怎么样?”
维克多大爷似的甩了甩尾巴,不满的抱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饿死了!”
乐景怔了怔,呆呆看了几秒围着蓝色围裙怎么看怎么违和的凯恩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凯恩斯迷茫地看向乐景,尖耳朵不安的抖动了几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乐景勉强忍住笑,伸手把凯恩斯梳的一丝不苟的金发揉乱,笑意盈盈夸道:“我们家凯恩斯真乖啊。”
他错了。
其实他和许暮还是不同的。
他更幸运。
能遇到凯恩斯这样温柔的怪物同伴,上天待他不薄。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维克多垂涎欲滴的紧紧盯着放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海鲜粥,用力地咽了口口水,终究还是没敢偷吃,眼巴巴地看向乐景,“可以分给我一碗吗?”
乐景心情很好的把维克多搂紧怀里,狠狠撸了把猫毛,维克多难得乖巧得没有反抗,看向乐景的金眸水汪汪的,“这你就要问凯恩斯了,毕竟他才是做饭的那一个人。”
凯恩斯瞥了一眼谄媚看着他的黑猫,不紧不慢说道:“只能喝一碗。”
黑猫顿时点头如捣蒜。
趁着凯恩斯去厨房盛饭的功夫,乐景突然凑近到维克多的耳边,轻声问:“维克多,你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维克多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现在吧。”
乐景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调笑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这么默契。”
维克多哂笑一下,凉凉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陪你们玩过家家游戏?”黑猫抬起头,眼神一瞬间沧桑的宛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我已经太老了,该好好歇歇啦。”
一人一猫默契地在凯恩斯从厨房里走出的那一刻停止了交流,看到凯恩斯端在手里的热粥,维克多欢呼一声,活泼地从乐景怀里挣脱,乖巧的蹲坐在专属他的高脚凳上,又变成了那只好吃懒做的黑猫。
乐景轻笑一声,也坐在椅子上,舀起一勺海鲜粥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然后对期待看向他的凯恩斯比出了大拇指:“味道很棒!”
而一旁的维克多早已传出了吃的香甜的呼噜声。
凯恩斯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坐下开始专心享用早餐。
一星期后,就像乐景预料的那样,林乔找上了他。
她脸色带有鬼魅的青白,眼神惊惶不安,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神经质。
“请帮帮我!”她抓紧乐景胳膊,眼神崩溃绝望,“我必须阻止许暮,他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
乐景叹了口气:“你想让我怎么样帮你呢?”
“帮我杀了他!”林乔脱口而出,随后她睁大眼睛,肩膀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好像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乐景双眸不由自主浮现深深的悲悯和唏嘘。
被血腥浇灌,以尸体作为肥料的爱情之花注定只能结出邪恶的果实。
许暮或许足够聪明,可是他读不懂人心。
[异常]和[正常]本身就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天敌。
怪物只能和怪物在一起玩,就算踏足普通人世界,并开始眷恋起普通人的温情,怪物终究还是怪物。
许暮的悲哀之处就在于,他所爱的人虽然是恶鬼,却还保有正常人的三观和良知,林乔的三观阻止了她转换成和许暮一样的怪物。
当她发现她无法拯救许暮时,她就会开始考虑怎么消灭他了。
所以啊。
所以啊。
爱情这东西,对于他们这样的怪物而言,是美好而无用的奢侈品。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就算没有凯恩斯和维克多,他也会孤独且骄傲地一个人走下去。
人生最难学会的是与自己相处。而乐景对此无师自通。
第56章 鬼话连篇(6)
傍晚,街上笼罩着淡淡的雾气,风中夹带着清凉的水汽。尘世喧嚣,车水马龙溶于雾气,飘飘然宛如仙境。
乐景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把手里提着的大袋子放进车里,然后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师傅,去城郊西村。”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眼尾就扫到了后座没有系紧的袋子口里露出的几张白色纸钱,脸色顿时微妙起来了:“那里挺远的……”
“我加钱。”
“……多少?”
“23" 位面小书店[系统]0 ">首页 25 页, 一百。”
“好嘞,您坐好了!”
路上,司机终于忍不住问道:“您这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啊?”
乐景淡定回答:“纸钱。”
司机手一抖,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那您去城郊西村……?”
“烧纸钱。”青年垂下眼帘,司机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听他清冽的声音在封闭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今天是中元节。”
司机恍然:“对,我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叹了口气,怅然的目光投向车外的车水马龙:“拉完您这一单,我就回家,哪儿也不去了。”
乐景也随之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鬼影憧憧,阴气弥漫。
今天是中元节,也就是鬼节,是中国传统的祭祀节日。
这一天,鬼门大开,阴间客得以重返人间探望阳世亲人。阳世亲人则是以烧纸钱的方式来寄托对故人的哀思。
生者和死者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
司机小心瞄了一眼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青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毛毛的。再一想到青年的目的地,他的心里更是泛起一阵嘀咕。
谁家烧纸钱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要不是舍不得那一百块钱,他都想拒载了。
……
夜幕低垂,太阳消失在了天边,皎洁柔和的月光温柔的洒在地上。夜风清凉,不知从那里卷起几张白色的纸钱,为这夜色添几分凄凉。
乐景蹲在村口,身边堆着好几个巨大的黑色袋子,里面装的都是纸钱。他放在出租车上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大头他都放进了乐灵的随身空间里。
穿着老旧破烂军装的鬼魂们沉默地把他围在正中间,借着朦胧的夜光,乐景仔细端详着这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庞,他们中间已经消失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这些日子来,在乐景的帮助下,他们中有很多人的亲人来到这里帮助他们收敛尸骨,让他们得以在死后享受香火供奉。
但还有很多人,他们子孙后代不愿千里迢迢过来帮他们收敛尸骨,他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纸钱了。
生前为国尽忠,死后却无人祭拜。世人大多薄情。乐景却不愿让烈士们寒了心。
凯恩斯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钱递给乐景,乐景堆到火盆里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他抬头看向围在他身边的穿着古旧军装的鬼军们,肃容道:“如今山河犹在,国泰民安,你们的浴血奋战没有白费,可以安息了。”
火苗袅袅,纸钱飘出缕缕青烟,俄而来了一阵大风,携裹着纸钱飘到远方。
在乐景眼中,这些纸钱烧尽后随之出现在了对面的士兵鬼魂手里。他烧了一大袋子,直到每一个鬼魂都收到了纸钱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国字脸青年握紧手里的纸钱,微微一笑:“营长因为生前的功德,前几日被封作了阴差,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因此受益成了编外人员,以后我们也是吃公粮的人了。”
乐景先是道了声恭喜,然后问道:“你们不投胎了嚒?”
国字脸摇了摇头,目光中正平和:“一旦投胎我们就会忘却前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有些事终究需要人记得。”他看向乐景背后苍茫的夜色,眼神里是深深的眷恋:“而且我们还想多看几年这太平盛世。”
“如此,我们就离开了。”在国字脸的带领下,这只鬼军整齐划一给乐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忘君坚守本心,珍重。”
“我会的。”
直到这只鬼军消失,乐景才放下举起的手。鬼军离去后,那些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才敢靠近乐景。
乐景再次蹲坐下来,点燃了纸钱,随风而逝的纸钱遭到了群鬼的哄抢,乐景抬头看向皎洁的月盘,他现在看的月亮,和几百年的先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
有人说华夏人没有信仰,乐景不这么认为。
华夏人是有信仰的。
他们信仰的是祖先。
而烧纸钱,就跟基督教信徒向上帝祈祷一样,是华夏人寄托哀思,期望未来,传递感情的一种方式。燃烧的纸钱飞到天空,就好像祖先们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声,给予了他们回应。生者和死者借由这种方式完成了一种特殊的交流。而生者也由此增添对死亡的敬畏。
在地球上的时候,曾经有华夏人把这种烧纸钱行为斥为制造污染的封建迷信,号召大家抵制这种愚昧的行为。乐景觉得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一个典型的键盘侠,理中客。
借由对死者世界的想象和因果报应的朴素价值观,生者才能对死亡和生命抱有敬畏。这敬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你可以不去选择这种方式来凭吊先祖,但是你没有资格阻止其他人这么做。
乐景一边走,一边把点燃的纸钱向空中用力抛去,呼啸的群鬼欢呼着尾随着他,在这鬼门大开的时刻开始了一场盛大的游行。
乐景慢慢走出了荒芜的村落,周边渐渐开始有了零星的住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路口火星点点,烟雾缭绕,纸钱纷扬,隐隐有哀哀的泣声飘散在风里。
李娟坐在十字路口,机械地从燃烧的火盆里放入纸钱,眼睛红肿,她的眼泪早在不分昼夜的痛哭中流干了。
“囡囡,妈妈给你送钱来了。”她发出暗哑的气音:“你在那边要好好的,不要担心妈妈,妈妈很好。不要贪玩,你要快点投胎……”她哽咽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然后你还当我女儿好不好?妈妈现在还年轻,还能怀孕,你要是投胎晚了,妈妈怕等不到你了……你就会成为别人家的女儿了……”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李娟跪了下来闭上眼睛虔诚祈祷道:“信女愿折寿十年,换爱女来世身体康健,喜乐无忧。”
仿佛菩萨显灵,盆里的几张未燃尽的纸钱被风卷起,火光明明灭灭,消失在了夜色里。
“囡囡,囡囡!”李娟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是你对不对?你来看妈妈了对不对?你听到妈妈的话了对不对?”
李娟冲着苍茫夜色声嘶力竭喊到:“妈妈等你!囡囡,妈妈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