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官员和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太子舍人公孙贺及长乐宫卫士丞张次公领命,护送公主前往渔阳。
南宫侯张生自请护送公主,景帝没拦着。窦太后听闻,特地召他入宫,让渔阳公主亲自看一看。
张生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身直裾深衣,愈发显得修长挺拔。
论相貌,张生不比平阳侯英俊,却也称得上周正,加上性情憨厚,渔阳公主见了一回,当即脸色泛红。
“满意?”陈娇坐在席中,难得同刘彻的姊妹说笑。
渔阳脸红归脸红,倒也没现出怯意,大大方方抬起头,看向自己未来的夫婿,口中道:“南宫侯相貌不错,身板也是极好,我自是满意。”
一句话把陈娇说笑了,杯子里的蜜水差点洒落。
“渔阳,你不同了。”放下杯盏,陈娇轻声道。
“总要长大的。”渔阳公主收回目光,看向陈娇,“年少时不懂事,如今你为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和你作对,我有什么好处?”
“或许好处不少。”陈娇看一眼阳信所在的方向,勾了下唇角。
“不,至少数年不会有。”渔阳公主不打算绕弯子。因梁王去世,她和南宫侯的婚事还要往后推一推。不提礼法,总要避免引来太后不悦。
不提陈娇今后如何,在阿彻登基的最初几年,她将安稳无虞。就算出现变故,身为景帝的甥女,长公主亲女,她也不会如薄后一般,无声无息死在宫内。
想明白这一切,渔阳自是要缓和彼此关系。
长安繁华,她却不能久留。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想要活得好,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不能一切凭性子来。之前是想不明白,如今想明白,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见渔阳和陈娇凑近说话,彼此相谈甚欢,阳信表情中闪过疑惑,继而现出怒色。
三公主坐在旁侧,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观看俳优杂耍。看到逗趣处,不由得笑出声音,和一脸沉怒的阳信全然迥异。
六月初,渔阳公主的车驾离开长安,踏上远行之路。
车驾在路上时,边郡正忙于夏种。
因地里的谷子挂浆,引来不少小兽和鸟雀,为保证收成,边民不顾烈阳,整日守在田间地头。
赵破奴和赵信制的捕网十分有效,村人纷纷效仿。卫青和阿稚用木条和干草扎起草人,裹上衣服,每亩地里都要立上一两个。
赵嘉忙于建设盐场,同时要为七月更役制定计划,抽空还要到田地间走一走,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伤势虽已痊愈,但数日不得闲,无论怎么补,始终不长肉,反而瘦了不少。这可愁怀了孙媪,整日换着花样烹制膳食,畜场内的青壮和佣耕都借此大饱口福。
至六月中旬,云中盐场已经竣工,就建在沙陵县内,由郡兵看守。盐工层层挑选,确认没有问题,才允许入内。
运粗盐的车一批批到来,雪白的新盐不断送进仓库。
有彭氏和魏氏,赵嘉不需要担心销路。只需要教会盐工,看好盐场,准时提供货物,就有金铜和绢帛不断入账。
仅是第一批新盐,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刨去运费、人工等成本,利润算下来,赵嘉控制不住心跳加快。
什么叫暴利?
这就是!
进入七月,更卒集中到军营。
赵嘉将田亩交给老仆和卫青蛾照看,盐场暂托于太守府,自己带着文吏,准备训练更卒。
就在这时,郡边传来消息,鲜卑部南下,遇上放牧的羌人,彼此话没说清楚,照面就干了一架。羌人战败,立刻回营地搬救兵。数千羌骑呼啦啦出营,挥舞着兵器杀向敌人。
鲜卑人想要解释,却已经来不及了。
羌人兵强马壮,认定他们不怀好意,杀起来就不打算停手。
等魏悦率兵赶到,双方已经杀了几个来回。
看着打出真火的羌人和鲜卑人,魏三公子沉默片刻,下令停止前进,等他们打完再说。
以为魏悦是要考验自己的战斗力,羌人更加兴奋,嗷嗷叫着越战越勇。鲜卑人看到汉骑,想说自己是来归降,奈何被羌人死死拦住。
打着打着,鲜卑人突然意识到,羌人未必不知道他们是来归降,就算之前不知道,听到首领和祭师的喊话也该回过味来。
结果非但没停手,反而攻势更加猛烈,分明是要拦着他们,不许他们同汉骑接触。
欺人太甚!
鲜卑人红了眼,投入全部战斗力,女人都上马开弓。
真以为他们好欺负?
今天不把这些狡诈的羌人打出脑浆,他们的部落图腾就65" 汉侯0 ">首页 67 页, 倒过来挂!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羌人和鲜卑人打出真火,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彼此都是出身草原,作战方式基本没什么区别。羌人占据地利, 身后就是营地,打不过就回去搬救兵。鲜卑人达到数万,即使男人不多,女人照样能上马冲锋, 凭数量和羌人战得旗鼓相当。
云中骑在百步外观望,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各要塞和烽燧台陆续有人前来查看,毕竟此地距离边郡不远, 突然间打起来,总要弄清是怎么回事。万一是匈奴来犯,必须及时点燃狼烟。结果见是胡人开片, 直接打马就走,压根没兴趣围观。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傍晚。
天色擦黑,战场上倒伏上千具尸体。
羌人和鲜卑人都有点撑不住了。只是云中骑还在一边看着,根本就不能停手。先停手就是认输, 就是示弱!
羌人早猜出鲜卑人的意图, 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轻松过去。
别看这些鲜卑人中,女子和孩童占据大多数, 他们可是带着大量的牲畜, 看样子还有不少金玉。如果全部献上,看在这些东西份上, 也能获得不错的待遇。
自家部落来时, 基本是一穷二白, 还被匈奴追杀。能有今天的日子,一靠部落首领和祭师不要脸皮,拼命抱住汉朝大腿;二靠部落勇士敢拼敢杀,被云中骑征为辅兵。
乌桓人一门心思做生意,战斗力也是一般,根本不足为虑。
鲜卑人则不同。他们常年生活在草原腹地,性情剽悍,粮食牲畜不够就抢,更胆肥到和丁零一起叛乱,足见战斗力如何。
乌桓人在胡市常驻,羌人不觉得如何,反而联手做起马匹生意。
鲜卑人的到来,让羌部感受到威胁。
从首领到祭师,再到部落勇士,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
之前抓到十几个匈奴,正巴望着多几个正卒名额。如今正卒的事情没定,这些鲜卑人自北归降,辅兵地位又受到威胁。
这能忍吗?
坚决不能!
刚开始动手,的确是出于误会。打到中途,羌人回过味来,干脆将错就错,决心杀一杀鲜卑的气焰,至少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数万鲜卑人不可能一次杀完,以羌部的人数也做不到。
不过,经过今天这场战斗,他们会让鲜卑人明白,归降汉朝,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辅兵的位置是羌骑的,敢和他们抢,就要小心挨刀!
鲜卑人猜不透羌人的全部心思,也能猜出五六分。
既然是展示实力,那就一波干完!
羌骑了不起?
女人和孩童全部上马,跟着勇士冲锋,凭借人数也能将对方碾死!
天色渐暗,双方仍没有停手的意思,看样子还要夜战。
乌桓人得知情况,飞速策马赶来。出乎预料的是,他们没有进行调停,反而加入羌人的队伍,和鲜卑人动起刀子。
魏悦看了半晌,颇有些意兴阑珊。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回首望去,是赵嘉率更卒赶来。
“部都尉!”待到近前,赵嘉翻身下马抱拳。
魏悦颔首,见赵嘉满脸疑惑,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
听着魏悦的讲述,赵嘉的表情很是古怪。
按照后世的说法,鲜卑人算是带资进组,引来公愤,被羌人乌桓人围殴?
“让他们打下去?”赵嘉低声道。
魏悦没有立即给出答案,等战场上的尸体又多出数百具,才叫来魏武。
打得差不多了,可以叫停。继续死伤下去,未必有多少好处。各胡部实力均衡,才能保障边界稳固。至少是短期内稳固。
“魏武。”
听到召唤,魏武立刻打马上前,将号角举到嘴边。
苍凉的号角声在草原中回响,惊醒战成一团的胡骑。
“部都尉有令,羌骑、乌桓骑归营,鲜卑退后五百步,首领上前回话!”
命令下达,羌人和乌桓人立即收刀,带上战死的部民尸体,先向魏悦行礼,随后掉头归营。虽然没有战利品,可经过祭师的宣传,部民都知晓战斗因何而起,对归来的勇士们热烈欢呼,表示就该这样!
鲜卑了不起?
有牛羊金玉了不起?
想在边郡出人头地,最重要的还是战斗力!
别看羌部之前窝囊,被匈奴追出草原,现如今,他们可是汉骑的辅兵,跟着百战百胜的部都尉,匈奴大营照样冲!
勇士们归来后,营地内点燃篝火,宰杀牛羊,根本没有战斗后的萧索,完全是一派欢庆景象。
鲜卑人一路南下,几次躲开匈奴人追杀,正感到庆幸。没料想,即将抵达汉朝边郡,被羌人和乌桓人联合捅刀。
部民收敛战死的勇士,遵照魏悦的命令后退,暂时扎下营帐。带队的首领和祭师翻身下马,用双腿走到魏悦马前,行部落大礼。
在场的首领仅有两人,祭师却多达十人。
究其原因,鲜卑正和匈奴开战,遵照老祭师的计划,绝大多数首领和勇士都在草原鏖战,为部落迁徙争取时间。祭师则为组织部民,避免中途遭遇突袭,部落陷入混乱。
鲜卑虽然善战,实力终归不如匈奴。
按照老祭师所言,参战的勇士能撑多久撑多久,实在撑不下去,猎鹰会告诉他们部落前进的方向,设法脱离战场,联合向南逃跑。
这种安排,很有祸水东引的嫌疑。
但一切为了生存。
鲜卑会献上百万牛羊,大量的金玉,并将单于大帐移动的路线告知汉人。作为交换,他们希望能得到庇护。
更何况,就算没有鲜卑到来,汉朝一样要和匈奴分出胜负。
一片天空容不下两只雄鹰,一座猎场容不下两支狼群。
是雄霸草原的匈奴,还是厚积薄发的汉室,鲜卑人没有十成把握。鉴于现实情况,唯有把宝押在汉室身上,才能保全部族。
鲜卑首领和祭师态度恭敬,用不算流利的汉话,表达他们愿意归降汉朝,献上牛羊金玉,为汉朝作战,换得汉朝庇护。
赵嘉沉思片刻,开口道:“三公子,这么多鲜卑南下,草原上的战事绝对不小。”
看样子,他们甩锅相当成功。
魏悦点点头,召来两名飞骑,命其持自己的令牌速往云中城送信。此时城门已关,非要事不得出入。数万鲜卑归降,事关重大,必须上报,由郡城定夺。
被告知就地扎营,无召不得靠近边郡,鲜卑人并无不满,连声应是。没有被立即赶走,就是不错的讯号。继续努努力,应该可以留下。
羌部和乌桓的捅刀行为,可以日后再报。目前最要紧的是获得汉朝庇护,能在靠近边郡的草场游牧,让部落得以生存。
鲜卑首领和祭师再三行礼,向魏悦表达感谢。
藉由火把的光亮,赵嘉仔细打量马前的鲜卑人。
长相的确迥异汉人,也和匈奴不同。轮廓更深,须发皆黄。眼珠子有绿色,也有蓝色,脸上一圈大胡子。摘下皮帽,发尾绑着打磨过的骨头。
赵嘉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知晓接下来的事都将由郡城安排,不需要自己,当即和魏悦告辞,率领更卒返回军营。
是夜,要塞内灯火通明,巡逻军伍增多一倍。
望见远处的灯火,鲜卑人半点不感到紧张,反而生出安全感。在数月奔波之后,难得睡了个好觉。
由于归降胡人超过五万,魏尚连夜写成奏报,遣人日夜兼程送往长安。
长安的回信来得很快,许鲜卑在郡边游牧,却未比照来投的匈奴、羌人和乌桓,授予首领爵位。
获悉此事,羌人和乌桓人都是鼻孔朝天,走过鲜卑营地,恨不得下巴仰过对方头顶。
鲜卑人早有心理准备。
他们的到来,势必会引来大批匈奴。汉朝和匈奴固然要开片,却不会乐于被人利用。老祭师的主意,无异于是在刀尖行走,如果汉朝天子发怒,他们非但得不到庇护,或许还会被两面夹击,彻底灭族。
如今的情况已经相当不错。奢求更多,反而会弄巧成拙。不如低调些,老实放牧,让部落安顿下来才是上策。
赵嘉身在军营,看着五百更卒在校场飞奔,一个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思绪不自觉飘远。
他莫名有种预感,今明两年,边郡绝不会太平。
鲜卑的到来是一则,景帝的病况是另一则。一旦匈奴大举来犯,不想凌-辱之恨再次上演,就必须把来犯的敌人挡在郡外,不容许他们踏足汉地半步。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匈奴的战斗力,他亲自体验过,如果对方使出全部力气,必然又是一场鏖战,战况会相当惨烈。
“县尉,十圈已毕,胜者已出。”
文吏曾随赵嘉出生入死,见过赵嘉对抢夺抚恤之人的处置,如今已是死心塌地,唯赵嘉马首是瞻。
汉风尚武,且有恶邻在侧,注定战功大于一切。
无论长安还是边郡,没有战功就注定被人看低。从高祖向下数,哪怕是诸吕乱政时期,朝堂中声音最大的,永远是战功彪炳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