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沉默完本[耽美]—— BY:七声号角

作者:七声号角  录入:12-03

魏囡就闭上眼,双手合十作虔诚状。
“我希望哥哥不要再这么辛苦。”
“我希望哥哥可以被很多人很多人知道,希望哥哥住大房子,开四个轮的车车。”
“我希望哥哥能多笑一笑。”
“我希望哥哥......”魏囡忽然睁开眼,黑亮的眸子有点迷茫,“囡囡的愿望是不是太多了呀。”
“是有点多。”
魏北忍不住笑,他轻轻拨开魏囡额前的发丝,轻声道:“那这样,囡囡再许最后一个愿望,好不好。”
魏囡忽地跪在沙发上,闭着眼,双手再次合十。
她郑重其事道:“好啊,就最后一个愿望!”
“我希望哥哥可以有人爱。”
只一瞬,魏北蓦然红了眼。他趁魏囡还没睁眼,赶紧仰头克制几秒。魏北鼻翼微动,实在酸得不行。
不能这样啊。魏北。怎么连个小孩儿都看出。
魏北眨眨眼,复低头。他伸手刮一下魏囡的鼻子,“怎么都是关于我。囡囡没有愿望么。”
“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呀,”魏囡靠进魏北怀中,想了想,“那就,祝囡囡早点好起来吧。”
有那么几秒,沉默在室内穿针引线。忽地,一滴温热水珠跌落在魏囡脸上。
她抬头,魏北却撇开脸。
魏囡有些慌张地抱住他,“哥哥不要哭。”
“哥哥不要哭!”
“傻女,我才没哭!”
“哥哥不要讲脏话!小孩子不可以讲脏话哦!”
魏北就依着沙发大笑,他搂住魏囡,像搂住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人总得抓住点什么,才能觉得自己真实存活在这世上。
否则,谁来证明你活过。
“忘记就好啦。有时候,记不得,就干脆忘掉它。”
下午魏北带魏囡去养老院看奶奶,护士长推着老人,正在花园晒太阳。
奶奶已不记得魏囡,她出现得太晚,相处时间太短。奶奶不记得曾是她那句悲恸的“造孽啊”,由此紧紧拴住两个后辈的人生绳索。
她不记得很多事,所以偶尔也能糊里糊涂地乐呵。人生有很多不幸,知道太多是不幸,理解太多是不幸,记得太多最是不幸。
魏北觉得奶奶不幸了大半辈子,晚年若要全忘记,应是命运安排。亦是仁慈。
当时魏囡坐在奶奶身侧,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是魏囡,奶奶。魏囡。”
魏北站在巨大榕树下,阳光粗暴地穿过叶片,姿态施舍地降临在他身上。他很难讲清,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是幸福日子,什么是幸福日子。
可他笃定,此时此刻,就应该是。
羡慕那些善于忘却的人,魏北羡慕。“忘却”是个魔法,仅仅适用于人类感到快乐时。
魏北等到魏忠国回家,简单交代几句,拿起外套离开。
除夕夜凌晨的街道,并未有多热闹。酒吧一条街天天像过年,因此豪车美女帅鸭子,照如往常。没多久,下起雪。飘飘洒洒,裹着锦官城特有的火锅味。
魏北打车,临了别墅区,叫司机放他下来,慢慢走回去也不过十几分钟。
天儿冷,熬过大寒还是冷。裸露在外面的手腕似冰棱子,魏北脸色偏白。他戴着皮手套,费力地往耳朵里塞进耳机。点开听歌软件,大概将列表来回翻动三四次,最终选择从中间那首开始播放。
别墅区的路灯通宵不灭,投下光柱似透明囚笼,雪花在里边旋转飞舞。
魏北顺着街道走,没有伞,白雪压肩头。
耳机里唱“喜欢你待我薄情喜欢你为人冷酷,若是你也发现,你喜欢亏待我,我就让你永远痛爱着我。”
沈南逸应当是回沈家了。
他想。每年除夕夜,他们都不曾相聚。
——南逸,祝你新年快乐。
——北欧的冬季很漫长,听说你的新书大卖。祝贺。
——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收件邮箱只显示固定字数,到此为止。
沈南逸没有选择点开,邮箱里满满当当的来信,全部显示未读,偶尔夹几封垃圾信件。这是一个极私人的邮箱,甚至可以说只为一人开设。
房间内,灯未开。不算黑暗,灰扑扑的,有能见度。沈南逸看完这行固定字数,关闭网页。他每年都会在同天同时,收到来自同一人的问候邮件。
可他从未打开。从未。
杯中咖啡丧失滚烫,沈南逸盯着空白的电脑桌面出神。半晌,他端过杯子喝咖啡,却触碰到冰冷水体。沈南逸皱眉,下意识喊,“魏......”
又倏忽收声。
他猛地喝一大口冷咖啡,液体顺着肠胃往下滚。特凉。然后再将杯子放回原位,向后仰靠着椅子。
今年没回本家,是因为他那个遭瘟的弟弟和父亲回来了。沈母在南美洲度假,压根没有过年的意识。沈南逸懒得面对他父亲,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沈南逸有多固执,沈父亦是。
沈南逸那个遭瘟的弟弟叫沈怀,和风流成性、恶得坦荡的沈南逸相比,沈怀可谓是情种,号称此生只等一人。虽然等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家族忙着给他张罗联姻。
哥俩互不待见,就算同为三十好几的人,偶尔见面也是唇枪舌剑。沈南逸今年虚岁四十,到底是步入年近不惑的成熟男人行列。而沈怀还差那么几年,沈南逸觉得他道行太低,觉悟跟不上。
沈怀衣冠楚楚,整日西装革履。沈南逸衣冠禽兽,时常扒人衣服。
本就不是一路人。
而沈怀却跟这个发件人联系紧密,换句话说是发小。后来那人遇上沈南逸,应是人生偶尔出轨,撞塌了沈南逸少年时期的不周山。
轰轰烈烈。几近荼蘼。
接着,沈南逸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连带最初的青年时期,便如这花事,到了期。
一脚踩空的感情,像十几岁时放置太久的汽水,甜到发苦。喝又喝不得,扔也舍不掉。
那时沈南逸还会写句子。
——他赠我鲜血淋漓的空欢喜,他赠我腐朽粗暴的难平意。
后来沈南逸也不再写,他看不起。或许是看不起当年的自己。
雪很大,风从窗户缝里进来,雪花降落于桌面,沈南逸就起身去关。他想起今晚还未进食,编辑说全国人民七天假,初七之后再催稿。
没什么灵感,沈南逸在桌前坐了许久,久到忘记饥饿。
胃部有些不舒服。沈南逸拿起窗台边的打火机,嘴唇夹着烟头,“啪”,点燃。
当第一口烟雾呼出时,浓得有些看不清楼下那个身影。待到白烟逐渐消散,那抹身影也慢慢清晰。
高挑。消瘦。挺拔。有着蓬勃生命力。
是魏北。
他站在那里,对着一棵即将枯死的玉兰树抽烟。
沈南逸也叼着烟,一动不动。他看魏北伫立于无边际的白色雪地里。孤零零。
乱雪迷人眼。沈南逸却始终盯着魏北,不曾移。
有那么一瞬,他认为他们真真是同类。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在他心里。
魏北即便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要世人甘愿为他献上捧花。而他视情爱如草芥,傲气地问你可否与我一起。你说愿意,他就离去。
沈南逸轻轻地抖了抖烟灰,他想,太傲了。干他那一行,太傲不行。
还得磨。
雪下得很大。
烟灰落了一地。
第十六章
新年实在没什么好过,开春就下几场雨。花草来不及发芽打苞,寒凉风雨肆意蹂躏,像粗暴的歹徒要扼杀一次生命勃发。
城市绿化显出几分生猛,而早春未凋的腊梅更透出骨子里的泼辣。
春天来临时,什么都露出张扬。万物生长且彪悍,万物包括人。
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用大白话来解释,是每年都应开个好头,早早计划。还有句话叫“瑞雪兆丰年”,意思是去年的冬天太冷,雪太大,来年都会有好收成。
这些谚语如今是否适用,还有待商榷,毕竟文明社会一天一个样儿,说不准。
现代都市人尤其不信这一套,开春意味着新一轮三百六十五天的折磨即将来临。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丧。但有盼头的人,永远都会吊着那一口气。
直到他们不再期盼。
初八恢复工作日,沈南逸的邀约就来了。什么大学座谈会、全国巡回签售会、旧稿再版商议、新书送审。以及某些出版社、影视公司的朋友饭局,最近编辑汪林颂脑子发烧,希望沈南逸好好搞一搞他的作者微博号。说是跟着上面的政策走,树立良好正面形象。
沈南逸对着视频,笑得极其迷人。汪林颂后背发凉,要不是自己有老婆,真他妈得为他弯了。
“你不要笑。”汪林颂指着屏幕嗷嗷叫,“我日你先人!你这么一笑就没好事。”
“我是没什么好事。我是想劝你脑子清醒点,上面什么政策我不管。你觉得我是有正面形象的人么。”
“文圈里都传遍了,我沈南逸始乱终弃,换人就像换袜子。没反人类反社会,已算是我对这世界最后的温柔。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沈南逸难得没有锋芒毕露,许是刚过冬,窗外一晴,整个人优雅柔和。说着刻薄的话语,意外地字正腔圆。他偏头扯松领带,又长又分明的睫毛下罩着叫人误会的情绪。
汪林颂时常腹诽沈南逸,这人喜欢暗中放电而不自知。还偏要你爱又爱不了,忘又忘不掉的。
魅力男人都这样。汪林颂想,他撑着下巴在纸上安排日程,看到催稿两字就头大。于是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冒了一头。
“我说南哥,沈大作家。新书写得怎么样了,有安排吗。还有就上回那稿子吧,过审他就过......哎哎哎!你他妈不准关视频!你关一个试试看!我操!”
沈南逸刚抬手,顿在鼠标上。
“你操一个试试。”
“有话好好说!”汪林颂简直怕了沈南逸,讲其他事还行,唯独说到过审就翻脸。
“南哥,那你说,你是想怎样。”
沈南逸把手腕正对视频,表盘秒针快速走动。
“别浪费我时间。给你一分钟。”
汪林颂:“我们今天还就要谈谈审核的事儿!”
“三十秒,二十八秒......”
“那你新书的主题到底是什么!”汪林颂差点掀桌而起,他猛地喝口水,挠着眼见不日将要秃顶的头发。
“我们讨论一下大纲和人设!成不成!”
沈南逸笑得很标准,四平八稳坐在桌前,似要开展联合国会议。他以食指和中指夹烟,端起半杯威士忌。从去年年末开始,未剪的头发已蓄起,扎得艺术又风流。
“你看我什么时候和别人讨论这些了。”
“汪林颂,不要没话找话。”
“也不算没话找话,前几天去你家拜年,你让我在书房坐,就随便翻了翻你桌上的书稿。”
汪林颂说。
“然后吧,发觉这本男主角的人设,很熟。字里行间,包括外貌神态描写,就像生活中的某个人。”
沈南逸顿了顿,“瞎几把扯淡。”
“可别急着否认,着急就是心里有鬼。”汪林颂跟发现啥牛逼玩意似的,“再然后吧,我离开前在你家院子里看见一男生。嘿,那种感觉就出来了!”
“那种生命力、年轻感、干净又英俊。”
“写的就是他,是不是!”
“汪林颂,你在浪费我时间。”
沈南逸看了下表,果断关闭视频。随着叽哩哇啦的乱叫被隔绝在网线那端,书房终于安静片刻。
他再次拉扯领带,像喘不过气。空气黏腻得不行,春雨洗不去湿漉漉的窒息感。
无原型、无背景、无真实事件,纯属虚构。这是他永远会写在作品第一页的句子。
沈南逸不太喜欢别人发散思维,看一本书,去纯粹看这本书是如何写的就好。不必代入,不必联想,不必与现实挂钩。既然作者创造出全新的世界观,读者可以带着好奇心去探索。
不合适便从这个世界退出即可。没有人可以无障碍接受任何观点,正因如此文学才有乐子。
可独独这本——已写过半,再有个两三月将迎来完结——沈南逸依然没有在新书第一页写上这句话。
他空出第一页,似未曾想好该作什么序,又似要跟读者开个玩笑。这是一部不同于以往的作品,从翻开第一页,便不同。
雨丝怠了片刻,这会儿又卷土重来。水珠子在枯枝上错杂弹,冬季那棵差不离要死的玉兰树居然发新芽,顽强地活过来。
“重生”那天,魏北自作主张地给它输起营养液。时逢沈南逸应酬回家,身上酒气重烟味重。他与魏北并肩站着,两人味道交混,意外好闻。
沈南逸没问缘由,倒是魏北含着烟头,双手插袋。他抬起下巴,不看沈南逸,只看树。
“除夕夜那天雪很大,我回来时在这儿抽烟,看着它快死了。”
“我就对它承诺,说要是你能在春天活过来。我就救它。”
“这世上无人可以‘救’任何。”
沈南逸嗓音很沉,似谁随手拉动大提琴弦。声音里的颗粒感无比清晰,在魏北耳中滚过,激荡阵阵回音。
“我只做我可以做的。就像你也只做你想做的。”
魏北说着,他经过沈南逸时,有意无意用手背擦过对方的小指。而他身上残留的黑鸦片香,才是真真毒品。
酒精上头的沈南逸突然抓住魏北,两人僵持在玉兰树下。夜色蘸了浓墨,泼毫于顶。魏北挣扎两下,没甩开。他就盯着沈南逸,不退不避。
沈南逸高大的身形,罩着魏北。压迫感很强,像野兽侵略。他轻轻抬起魏北的手腕,很凉。他以唇覆去,滚烫地吻在魏北静脉上。
鸦片香更黏腻更清晰,迷人且危险。沈南逸不再动,魏北却无法自控地手腕发颤,身子也一颤,差点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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