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柯说:“南逸,你们的杂志,要好好办啊。好好办。被约谈了,我就拼着老命也要给你们造势。我们这些老东西没完成的事,就算不奢望你们可以完全办到,但至少,至少进步一些吧。”
“我跟你说,南逸。很多人认为,影响一个人、两个人,是没有用的。这想法有失偏颇,影响一个人,他就会去试图影响身边人。然后慢慢的,愈来愈多人被影响,离达成目标就不远了。”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老师”沈南逸说,“也许十几年,几十年。”
天边隐有雷声。雨水蹂躏着白玫瑰。绿叶在纯黑的墓碑上肆意铺洒。这场雨下得太久,沈南逸的衬衣完全湿透。如今发丝也湿了,贴在耳边冰凉。
他们都知道,这其实是一项不太能完成的任务。就算集结一批相同志愿之人,就算燃尽他们后半生的岁月,或许也无法实现。制度是冰冷无情的,而沉默是普遍大众的。
两人离开墓园时,周柯才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一点。他从衬衣左胸的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给沈南逸擦了擦沾有水珠的脸颊。
周柯说:“上次你带回来的那小孩儿,我看着挺好的。好好对他,好好的。”
沈南逸嗯一声。
周柯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该有个固定的人陪着。他很适合你,要是其他人,我肯定是不赞同的。以前那些传闻里的莺莺燕燕,我看了就烦。”
沈南逸又嗯一声。
“不过你们年龄差别这么大,那小孩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事。如果他哪天离开你,你也看开点。聚散随缘,人生就这么变化无常。”
周柯叠好手帕,杵着拐杖慢慢走。
沈南逸不再接话,他甚至在那一瞬,起了死也不要放开魏北的念头。但没有离开过的人,就不晓得未来会不会离开。
而离开之后的人,也不晓得会不会再回来。
这是个冒险。沈南逸愿意冒险。
周柯离开前,给沈南逸说了最后一句,如果那小孩儿某天离开你,你就让他走吧。年轻人嘛,总要去见识更大的世界。眼界开阔啦,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如果再回来,你也还有那份心,他永远都是你的了。
沈南逸笑,老师这是在教我。
教个屁,混账东西。一把年纪就别提什么恋爱不恋爱,找个人过日子吧。周柯说,晏白岳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沈南逸记不清。他上车后脱了衬衣,露出赤裸上身。车内弥漫着拿破仑的信仰之香,他便想起魏北。想起那晚年轻人细腻的肌肤,诱人的嘴唇。
最最勾引的是那唇珠,一张一阖,邀人接吻。
当时沈南逸就吻上去了。滋味特别好。
沈南逸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想念魏北,他要回锦官城去,就现在。这点思念牵一发而动全身,熊熊烈火燃烧骨头。宛如枯枝败叶着了火,摧枯拉朽之势,就连枝叶烧着断裂的声响,听来也是振聋发聩。
锦官城的天气却是晴。阳光充沛,万里无云。
魏北送走前一秒还垂头丧气,后一秒听到沈怀召唤又立刻生龙活虎的霍贾。他站在街边,任夏风吹拂发梢。白衬衣被风鼓满,气质出尘得不似凡人。
不少男女经过他,纷纷侧目观察。魏北有如人海遗珠,他开始发光时,便逐渐被人发觉了,注意了。
魏北收到以前剧院的一个邀请,让他去参演一下半月后的话剧。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当做友情客串。
他刚给这边应了约,那边单伍的信息就来了。问他在哪儿,下午一起去见魏囡。
魏北这才想起,今天是魏囡和单伍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很快将成为父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今天推荐歌单《Komm Süsser Tod》(搜 来吧,甜蜜的死亡 也可以找到)。是《EVA:真心为你》的BGM。
第三十三章
单伍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魏囡,或者说这小姑娘特别合他眼缘。
几十年来,单伍很少对小孩产生温情,他可以为了事业与女人结婚,但是个完完全全的丁克主义。
魏囡牵着魏北的手,尽量不让自己躲在哥哥身后。以前福利院的老院长教育他们,想要被领养,就不能怯懦,不能闪躲,要去表现自己。表现好了,讨到新父母的欢心,机会就大一些。
魏北叫了声五哥。然后说这是魏囡,囡囡。
单伍低头,对上魏囡的眼睛。小孩皮肤细腻光滑,两个辫子扎得特有个性。穿简单的T恤配短裤,乖巧且酷。单伍半蹲下去,伸出右手,他说:“你好啊,小姑娘。”
谁知魏囡咽口唾沫,握上去,顿了几秒,“您、您好,单、单爸爸......”
这声爸爸叫得魏北一愣,而单伍哈哈大笑。他觉得女孩真有意思,灵性,只是太敏感太小心翼翼了。
魏囡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搞错了。她猛地抓紧魏北右手,抬头迷茫地盯着哥哥,说:“老院长以前是这么教的。”
“我错了吗,哥哥。错了囡囡马上改。”
“没错,囡囡没错,”单伍伸手轻轻刮她鼻子,笑道,“但你不用这样,不要勉强自己。可以慢慢来,没事。”
魏囡大胆一点,直视单伍眼睛,重新喊道:“单叔叔好,我是魏囡。”
魏北低头看着他们,说不清是放心,还是舍不得。魏囡太懂事,接人待事都小心翼翼。她不希望别人讨厌她,努力博得所有人喜欢。
这样太累了。可魏北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她,或许跟着单伍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魏囡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魏北已经输过一次。魏囡不能输第二次。
单伍带魏囡去了书店,囡囡喜欢读书,是从魏北那里打听的。魏北走在魏囡另一侧,她牵着哥哥与叔叔的手,俨然是幸福一家人。
魏北顺着魏囡看去,再看向单伍。男人风度体贴、儒雅大气,甚至不在魏囡面前大声讲话。魏北想,或许以后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魏囡扑进书店,扑进她喜欢的图书里,平日爱看的儿童文学全仰仗护士阿姨给她带。现在她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书籍。
魏北和单伍跟在后面,像两个保镖。魏囡拿了一本又一本,这本她想看,那本也想看。最后多得拿不了,依然不愿放几本回去。
她蹲在地上暗暗计算,今天下午能看完几本。只能看三本的话,得挑选三本最感兴趣的书。
买书是需要钱的。魏囡从没主动开口问魏北要过什么东西,她从小如此,别人能给予她已是最大恩惠。哪还敢索要额外的东西。
魏囡蹲在那儿选书,小小人影,小小的一团。像个糯米丸子。
魏北没猜到小孩儿的心思,倒是单伍看出来了。他也蹲下去,挨着魏囡说:“想要的书都可以买,尽管拿。叔叔给你买。”
魏囡双眼一亮,很快又暗下去。她踟蹰地看向魏北,“哥哥,可以吗。”
单伍说:“今天叔叔做主,我说可以就可以。”
魏北双手揣兜里,他朝魏囡点点头,忽觉胸口闷。他原以为自己很关注魏囡成长,却发现依然不够了解对方所想。
魏囡挑了书,单伍陪她去找个座位,又点了一杯果汁和甜点给她。
“好好看书,叔叔和你哥哥出去讲讲话。喜欢的书直接拿,走的时候叔叔给钱。跟我不要客气。”
整整一下午,魏囡似海绵,认认真真、如饥似渴地吸取知识。她从没有过这么多选择,她眼睛都看得酸疼了,但她依然不敢停。她想多看点,再多看点。
魏囡不晓得今天她的表现如何,以前老院长说,大人是善变的。可能你表面看着他在笑,其实内心冷冰冰的,根本不喜欢你。可能他看起来无动于衷,但其实很想领养你。
那这样不累吗,魏囡问,喜欢就说呀,不喜欢也可以说啊。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为什么,院长说,以后你长大也会这样的。
魏囡不懂,难道这就是大人吗。
魏北陪着单伍在吸烟区坐了会儿,单伍看着年轻人乖巧的模样,想努力从他的轮廓里,找到一点与魏囡相似的影子。除了那双眼睛,兄妹俩完全不同。
单伍抖着烟灰,跟魏北讲,“囡囡这女孩值得更好的环境。我很喜欢她,你回去问问,她满不满意。她要是高兴,下个月就可以搬过来。”
“下个月?”魏北觉得有点快。
“教育要从基础抓起走,她已经比同龄人慢了很多。我想给她的不是普通教育,她很聪明,有灵性。她需要精英教育。”
魏北对精英教育完全没有概念。如今社会上最爱给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鼓吹精英教育、高等教育。感觉自己小孩不学个三四门语言,不玩点马术桥牌,不打高尔夫不每年出国游学,就是落后别人一等。
魏北自己没有受过这种教育,他只知道学习很累。除了学习,还要去学其他东西,应该更累。
“这样会不会对囡囡来说太难了点。”魏北问。
单伍盯着他,淡淡道:“想要成为人上人,就没什么是容易的。”
或许五哥这大半辈子,是这般过来的。可魏北并不希望魏囡成为人上人,他只要她快乐,可以治好病,可以开心长大就行了。
但魏北没有说,他知道一旦选择把魏囡送出去,他就没多少资格对囡囡未来的人生做规划了。
单伍说,魏囡这样的孩子,应当坐在教室里,站在讲台上,以后还要加入学生自治会,她应该光芒万丈。囡囡情商高,别小看她。她不应只是从书上看到其他国家的照片,她可以在未来自己前去,想在外面住多久,想在哪个国家体验生活,都可以。
单伍说,我能给她提供这些条件。
魏北对此无话可说。他察觉自己在沈南逸面前,尚有机会和胆子辩驳一番。独独对上单伍,是听话和顺从。偶尔使点性子,也会拿捏到位。不过分,不逾矩。
这男人看着温柔儒雅,话语中总透出强势和压迫感。叫人不得不服从。
单伍能给魏囡提供这么好的资源,魏北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起码,这是目前为止囡囡最好的归宿。
起码,单伍会善待她。
三人用过晚餐,单伍开车先送魏囡回医院。临别时,魏囡与单伍握过手,还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他。床头放着两摞新书,大小共二十本。未开封,书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魏囡知道以后会跟着这个叔叔生活,她希望留下个好印象。
走之前,单伍问魏囡,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魏囡想了想,说叔叔是个好人。大好人。
单伍就笑,他说,以后不要简单用“好”和“坏”来评价一个人。也不要简单地用“好”和“坏”来评价任何事物。
魏囡被绕晕了,她问为什么呀。
单伍说你该睡觉了。囡囡,以后你会明白的。
锦官城夜晚有阵雨。天气预报显示云城白天有雨,晚上晴。大约是云雨耐不住性子,踉踉跄跄地跑来锦官城。要在这里肆意大闹一番。
空气闷热,魏北坐于副驾。天色黑得有点脏,油墨颜料倾倒不均匀,浓一块淡一块。
通往郊区的公路灯火通明,在夜里燃烧。
单伍执意要送魏北回家,说两人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者,送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问魏北,是不是跟沈南逸住一起。
魏北嗯一声。
“我听说宋谷义老师去世,老沈应该去云城参加葬礼了。他不在家,我送你也不碍事。”
单伍憋了一晚的烟瘾,这会儿叼着烟头,却不抽。
“他什么时候回来。”
魏北说:“明天,或者后天。”
单伍点头,表示知道了。
车辆停在家门口,魏北想下车,单伍锁了车门。魏北不知道五哥是什么意思,只能转头盯着他。单伍升起四扇车窗,将刚起的狂风挡在外面。
变天了。云雨聚集。树叶开始高歌,四周漆黑一片。
我想做。单伍说。我们还没试过在车上。
魏北紧紧抓着安全带,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人的欲望有时来得很没道理。来就来了。可能是因为对方露出了某个诱人的表情,可能是对方某种眼神,某句勾人心魂的话语。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单伍只是单纯的想做,就在车里。
他们还没有试过这种新鲜的方式。大可以试上一试。
单伍放下魏北的座椅,解了安全带。他叫魏北退到后座去,自己也调换位置过去。宾利停在别墅前,停在魏北与沈南逸的“家”前。
紧张,又刺激。
单伍用领带遮住魏北的眼睛,他不想看到那里面有任何忐忑与惊慌。魏北看不见了,黑漆漆的。他唯一能依附的就是单伍,他抱紧了他。
魏北认为他没什么可以拿去和单伍做交换的,唯有这具身体。单伍愿意给魏囡一个光明美好的前程,作为哥哥,魏北应该回报些什么。
否则他们就欠了单伍,欠人情总归是不好的。魏北能给的,只有性。他没有拒绝单伍,还得全力配合。
很快宾利摇晃起来。时而压抑,时而亢奋的声音如潮起潮落。魏北看不见,他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单伍肩膀。
车内温度很低,魏北却浑身是汗。他像一条湿滑的鱼,游荡在波涛汹涌的欲海里。
单伍叫他的名字,咬着年轻人的喉结。他们没有接吻,甚至没有过多言语。
风敲响车窗,没多久,雨也敲响车窗。
沈南逸下飞机时,接近八点。同天运送的大奔比他提前到达,沈南逸到停车场去取车,没顾上吃饭,驱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