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了!”
霍贾突然大声嚷一句。
“我后悔了不行吗!”
魏北呆怔。香烟掉落在地上,他不料霍贾会大吼大叫,记忆中霍贾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是快乐的。
半晌,魏北才蹲下去捡烟。他吹了吹烟头,点燃。这次霍贾没有阻止,而是撇开头,看向别处。
魏北:“你不是来找我吵架的吧。小贾,到底有什么事。你跟哥说。”
片刻后,霍贾说:“沈怀让我跟他北上,去京城。”
“去旅行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沈怀回老家,我跟着过去。”
“哦,挺好,带你见家长?”
“不是。就是陪他一起过去,我不跟他住。”
“哦。”
两人失语。魏北算是听出来了,霍贾是来告别的。但他要去到的新生活,可能是美好幸福的,也可能是另一种挣扎。
看不到清晰的前路,比在泥潭堕落更痛苦。分明没有往下陷,分明双脚踏在可以选择行走的道路上,但他没有前进的明路。更痛苦。
魏北不可能阻止霍贾,甚至不能跟他说,你放弃沈怀,你们不可能的。但他有什么资格,也没底气讲这话。好比旁人都觉得他和沈南逸是不可能的,他们差了十万八千里。
情景剧《别离》演得很真实,大致核心是:人与人的缘分就那么一次,相遇的运气也就一次。错过这次,用尽这次,以后便不会有了。
哪怕多年后再回首,思及当初爱得死去活来,也不会再有了。
“在你走之前,我还是跟你说,再想想,再想想。”
魏北说,“但如果你有回来的一天,哥一定来接你。我在这里。”
霍贾强装许久,听完这话终于垮了肩膀。他的性子不如魏北隐忍,只晓得生气要闹,开心就笑。只晓得收到真情实意的关心,需要拥抱。
霍贾抱住魏北,把头埋在对方颈窝处。没多久,魏北感到被压住的那处有点湿润。
“你要好好的,北哥,”霍贾声音发颤,听着又软又委屈,“如果哪天沈南逸不要你了,你就来京城找我。”
“你是要让我和你一起傍沈怀啊。”
“放屁,我才不把他让给别人。”
“那我找你干什么。”
“我......我给你介绍其他人。”
魏北笑得直不起腰,他轻轻推开霍贾,眉眼藏着温柔,“滚吧,骚霍。”
“谁他妈要你给我介绍人,没人可以不要我,除非我不要他了。别操心哥哥的事,好生跟着你的沈怀去京城。”
这天霍贾离开时,魏北牵着魏囡送他。网约车等了大概半小时,霍贾给魏北说完不算,还要给囡囡讲。他半蹲着,摸出个信封塞到魏囡手里,吓得小姑娘直后退。
魏北踹他一脚,“你干什么你!傻逼玩意!”
“在小孩面前讲什么脏话!你他妈才傻逼!”
魏囡赶紧钻到两人中间:“你们都不准讲脏话哦!”
霍贾抱着魏囡,一定要她收下,“今年春节哥哥可能不回来啦,提前把压岁钱给囡囡好不好呀。囡囡要好好上学哦,明年如果哥哥回来了,再带囡囡去玩。好不好。”
魏囡不敢拿信封,她抬头看着魏北。霍贾也看着魏北。
魏北被他俩盯得没辙,叫魏囡收下,毕竟是霍哥哥的一片心意。
霍贾上车前,频频回首望向魏北。傍晚霞光千条,他们似忽然看见人生前路有无数个不同的走向,又似迷茫的、无措的,分别在即,却不知会走向哪里。
最后霍贾问他,北哥,如果你哪天红了,我还能回来给你当经纪人吧。
魏北点点头,位置给你留着。想回来就回来。
霍贾走了。
“霍哥哥为什么要走啊。”魏囡问。
“他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啊,所以要离开这里。”
“什么是自己的生活呢。”
“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追求目标。”
“囡囡以后也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能,一定能,”魏北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干,他揉了揉,再次捏紧魏囡的手掌,“囡囡一定可以过上喜欢的生活。”
不会再像哥哥们这样。
晚上魏北睡觉前,魏囡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剧团表演,她想去看。魏北说了时间,又给魏囡唱了几首歌哄她睡觉。
待那边挂电话,魏北拿着剧本出神。
他的视线停留在“别离”二字上,久久没有挪开。
沈南逸回家已近半夜,魏北房间的灯熄灭。他经过花园时,发觉年初被魏北救活的那棵玉兰树长势凶猛,大片大片的叶子特漂亮。
他驻足看了会儿,想起那时魏北给玉兰树输营养液,身上是勾人的鸦片香。
当初忍得真不容易,沈南逸很难再体会那种极致忍耐的感受。他分明是想将魏北压在树干上狠狠地弄,他分明是想亲吻魏北的嘴唇,舔去他脖颈间的鸦片味。
可沈南逸没有。
小猫的爪子太利。装腔作势地在他面前抗衡,想要斗争。沈南逸清楚得很,哪怕是去年被迫在电话里听的那场活春宫,不过魏北有意为之罢了。
沈南逸当时捏着手机,听了一整晚,直到没电。就像前段时间撞破苟合现场,他靠着后备箱,听了一支烟的时间。
魏北想的什么,沈南逸清清楚楚。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已是万分之一的机率。
往后不会再有。
沈南逸摘下片玉兰树的叶子,拿着进屋。客厅茶几上放着魏北的剧本,《别离》二字硕大,沈南逸一眼看见。
他随手翻翻剧本,本意是想看情节如何,无意间瞥到最后一页的演出时间。沈南逸停了片刻,摸出手机,记入备忘录。
客厅的灯亮了又熄灭。
沈南逸没有去卧室,他转身走进书房,拉开座椅,拿过稿纸。
他将玉兰树叶夹入其间,如今只剩最后几个章节。沈南逸三易书名,今天才做出最终决定。
他在稿纸第一页落下“彩虹”二字。
这是上帝与人类重建和谐的标志*。这是同性之爱的标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彩虹是上帝与人类的立约记号,出自《创世纪9:8-17》。“彩虹之约”。
②写到这章,算是一个转折吧。毕竟在微博说过了,很快第一卷 就结束。小北的心态也开始转变,第二卷他会带来很多惊喜。
而沈南逸呢......这个男人不好讲。
其实有时候大家不要把老男人这种设定“神化”,认为其应该特强大特稳重特成熟(但这肯定是有的,因为阅历关系)。不过偶尔四十几岁,哪怕五十几岁的人也会犯错,也会有拎不清的时候。参照一下身边人就明白了,都不敢说我们的长辈就一定不会犯错,不会有偏执的时候。
偶尔情绪失控,像沈南逸昨天那样,个人觉得其实是很迷人的。这显得他不是冷冰冰的上位者,而是一个有弱点有情味的男人。(仅个人观点)。
本来给他的视角就很少,所以对于沈南逸,大家不太能理解。
③还有一个点,老七提一下。小北下跪那件事,不是沈南逸逼他跪的,是洪赋。
有的读者可能没太读明白,沈南逸只是按约定带魏北去宴会,他也没想到洪赋会突然刁难人。
再者就是单伍和魏北被撞破的事,这个单伍不是故意的,他询问过沈南逸什么时候回家。魏北说明天,或后天。
所以大家问“单伍为什么这么做”,根据原文来回答:真的只是巧合。
第三十五章
魏北演出那天,找剧团经理给魏囡留了票,位于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他演习时没有向台下张望的习惯,正因魏囡在那里,他才更要全情投入。
舞台灯光大亮,台下衬得漆黑一片。魏北偶尔转移视线,也时常被灯控照花眼。
他知道魏囡在台下看着她,不知道沈南逸也在台下看着他。
《别离》是出悲剧,情绪稍有偏移,就很难将其中的痛苦悲伤表达出来。魏北几乎融进戏台,他颤抖时,魏囡跟着颤抖。他流泪时,观众跟着红眼。他悲恸时,沈南逸不自觉地蜷起五指,牢牢看着在舞台上发光的魏北。
演到最后一出“死亡”,魏囡实在控制不住眼泪,她用手心手背反复擦脸,手指从鼻子下蹭过。她不管脏不脏,此时也顾不上,只晓得揩在衣服上,再接着抹眼泪。
一颗颗水珠顺着淌,魏囡长长的睫毛湿漉漉,根根分明。哭了片刻,身边忽然递来一张纸。她顺着看去,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指甲剪得整整齐齐,骨节分明。再往上,是一张英俊的脸,男人年龄有点大,那双眼睛却分外好看。
“谢谢叔叔,”魏囡接过纸巾,胡乱地擦拭着泪痕和鼻涕。她偷偷瞄一眼身边人,小声道,“影响叔叔了,对不起。”
陌生男人淡淡道:“没事。”
魏囡说:“我是因、因为看哥哥演得太好了。我、我难受......”
老院长教过她,打扰别人要说对不起,做了什么事要解释原因。如果惹得他人不快,最后是没人会喜欢自己的。
她将纸巾捏在手心,紧紧抿着嘴唇,无比希望从男人口中听到一句没关系。
可男人却问:“谁是你哥哥。”
魏囡伸手指向舞台:“那个是我哥哥,演得最好的是我哥哥。”
男人望着目标所在,年轻人正跪在舞台上,抓着爱人所躺的病床。他分明长得极漂亮,但在演戏时,总叫人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留意他的眼神、感受他的情绪,以至于忽略那张花哨的俊俏脸庞。
他是我哥哥。女孩如此说。
男人沉默许久,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姓魏,叫魏囡。魏国的魏,囡囡的囡。
魏囡等待男人继续提问,她已准备好很多标准答案,这都是从福利院学来的。她晓得怎样回答,会使大人开心。可这个叔叔的眼神从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直直地、牢牢地看向舞台。
很多年后魏囡才明白,那时男人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情绪。舞台剧没结束,男人就轻轻地起身离开了。
当晚剧团有庆功宴,经理等人硬拉着魏北去夜店。他在各大夜场兼职不是秘密,魏北出面点酒,甚至能点多少送多少。以Blue Bar的老板为例,曾扬言只要是魏北带来的朋友,一律免费!想怎么蹦迪就怎么蹦,想怎么喝酒就怎么喝。
只是魏北的朋友不多,能说上话的霍贾本身也是夜店金腰带。一个个承诺夸得比天大,魏北压根没机会实施。
今日恰巧碰上,几番推脱不掉,又不愿扫大家兴。魏北顺路将魏囡送回医院,带着一众人去了Blue Bar。
老板第一次见魏北带人,高兴得差点找人拼刺刀。说什么小北难得带人来,今晚酒水消费全包,看上的公主少爷随便带走,明天好好让人回家就行。
Blue Bar有明文规定,在店里点公主摸少爷是OK的,只要钱到位,点一排给你跳沙沙舞都行。但绝对不能带出这个店门。一是为生意考虑,二是为公主少爷的安全考虑。
可见老板撂下这个话,也是给足了魏北面子。一群男男女女哄笑不止,饭桌上喝得飘飘如仙,这会儿就差再灌点下肚,集体跳脱衣舞。
魏北让他们别乱来,更知道老板这么讲,其实是另有事情商量。安顿好剧团,魏北跟着老板出包厢。两人寻个安静的地方,魏北给老板散根烟,问他最近生意怎样。
“Blue Bar的生意就没有不好的时候。这么说吧,反正有你们这些饮食男女,就永远有我赚钱的机会。”
老板靠着墙,点着烟笑了笑。
魏北:“那最近是要我来跳舞还是唱歌,前段时间太忙,没机会。”
“果然小北很懂我,”老板大笑,他攀着魏北肩膀凑近些,“就半月后吧,我打算搞一个酬谢新老顾客的活动。到时候需要你来热热场子,唱歌跳舞随便你。”
“毕竟你当年那三个传说,圈里依然聊得火热嘛。你来就有话题,有话题就有热度,不愁不赚钱。”
“嗯,到时候您通知我。”
“放心,价格还是随你定。兄弟这么多年,顾客给你的我们这边不抽成。”
“没事,就当谢谢老板多年对我的信任。”
“叫什么老板!兄弟,我们是兄弟!”
魏北叼着烟,附和着笑。他明白哪些话能听,哪些话不能听。逢场作戏的吹捧当不得真,毕竟在这种场合,钱才是永恒的兄弟。
闲聊半晌,魏北忽然戳了烟头,问:“还有个事,我想问一下,关于霍贾。”
老板大手一挥:“嗨!霍贾那小东西啊!你问你问,知道的兄弟我都告诉你!”
“我就想知道......他和他现在那个新男友,是不是在这儿认识的。”
“哦,就说沈老板嘛!是是是,在我们这认识的。哦哟我跟你说,小霍跟了沈老板可就不爱来我们这地儿了。本来人家沈老板也不喜欢,说是那天应酬需要,不得不来。我寻思着他俩不可能捆一块儿啊,嘿,还真成了。别的不说,霍贾这小东西还真有手段。”
魏北忽略老板别有深意的笑容,又说:“那您知不知道,这沈老板......”
“这可乱说不得,”老板给他个眼色,示意不能乱了行业规矩,“不过你是我们这里的‘老人’了,哥也知道你嘴巴紧,不爱参合事儿。小霍跟你铁跟你近,给你讲讲也无妨。”
“您继续。”
“这沈老板大有来头,那天来的时候是被人宴请嘛。请客的人是我们这老顾客,有锦官城小太子之称。老爹在京城那边吃皇粮,平时见谁都横着来。独独那天叫我们服务的时候周到点,别惹了沈老板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