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杰西的身份,奥利弗牙痛似的抽了口气:“好。谢谢您如此为我们着想,伦纳德先生。如果有什么我们能为您做的——”
“希望您能记住伦纳德家族。”伦纳德伸出一只,奥利弗紧张地握了握,发现对方的心满是汗水。“而、而且……”
“您说。”对方肯定也发现自己心的汗了,奥利弗尴尬地想道,声音有点干。
“……等我们出去了,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
“伦纳德,你确定要这么做?”等奥利弗僵硬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开始带路,埃尔默小声询问伦纳德。“我不是怀疑奥利弗,但你要是声称自己是主动跟他们走的,学院那边很可能会处罚你。”
“你不懂。”伦纳德语调平板,“索尔特校长居然这么快允许地平线进入学校,准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只能说这么多。拉蒙先生别把这账记在地平线头上就行,更何况……”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脸开始慢慢涨红。“我可以和风滚草一起并肩作战!去他的处罚,我乐意!”
此时此刻,就在离迷宫心不远的地方。
“真稀奇,我还以为这里是‘迷宫’呢。”巴格尔摩鲁停在安的肩膀上,女战士正提着一台精巧的黄金提灯,血红的火焰在其安静燃烧,不时摇动。个小小的白色法阵绕着火焰飞舞,如同半透明的飞蛾,其一个有点黯淡。
他们正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
那走廊像是长长的水晶圆管,或者它真的就是条直通目的地的水晶管道。魔纹在透明的晶面上呼吸般缓慢闪烁。扭曲的空间被挡在外面。五步前管道外可能是翠绿的热带林子,五步后可能就是海底、荒漠或冒着硝烟的废墟。安平静地前进,直视前方,像是对外面的一切毫无兴。
“这里就是伊萨梅尔大迷宫。”女战士抬起空闲的,挠挠鹦鹉的脖颈。“一条密道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密道?你刚刚往这盏灯里滴血来着,它才不是密道,它是应召唤出现的。”巴格尔摩鲁惬意地眯起眼,但嘴巴没停。“这盏灯上附着个强大而古老的魔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哦,您真厉害。”安耸耸肩,“那么了不起的巴格尔摩鲁大人,您可以自己飞吗?我的肩膀有点发酸。”
被涂成彩色的灰鹦鹉不满地哼了一声,直接飞了起来。
“真乖。”安笑着摇摇头,灰鹦鹉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带偏,非常好打发。
前方的空间有些昏暗,像是深海之底。安稍稍把灯提高了些——
随后失将它打翻在地。
血红的火焰仍然燃烧,但哪怕在这红色的光晕下,依旧能看清女战士脸上的青白色。
“你怎么不走啦?”灰鹦鹉停到灯旁边,好奇地啄了两下。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巴格尔摩鲁歪了歪脑袋,迅速找到了变化。
刚刚还是个的白色法阵变成了一个。
“不就是少了两个装饰吗?……喂,喂,萨维奇,你怎么了?”
“那不是装饰。”女战士的语调阴冷得吓人。“我知道艾尔德里克是个混账,我早就知道。就算他和埃忒拉姆互相咬到死,我都不在乎。可他——”
她拾起那个黄金提灯,将脆弱的灯杆捏得嘎吱作响。巴格尔摩鲁从未听过女战士用这种口气讲话,它本能地退了一步。
“真的对埃忒拉姆动也就算了,他怎么能疯到杀了安娜贝尔。”安喃喃道,声音有些发抖。“……他怎么能。”
巴格尔摩鲁困惑地听着,它从路标镇的尸体上获取的信息有限。灰鹦鹉完全不知道艾尔德里克、安娜贝尔这些长得要死的名字属于谁,女战士从未提过他们。
但它的确知道一个埃忒拉姆,奥尔本有一个很有名的埃忒拉姆。
埃忒拉姆·阿拉斯泰尔,奥尔本当今的帝王。
第173章 一对一
戈德温·洛佩兹注视着石台心的残火之剑,攥紧圣剑破晓的剑柄。
残火又一次拒绝了他。
数年前戈德温第一次踏入迷宫心时,这个可能性甚至没有进入过他的脑海。他冲它坚定地伸出,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随即令人眼前发黑的灼痛瞬间在他的右掌心燃起。
他握住的不像一柄剑,更像一条烧红的烙铁。撕心裂肺的疼痛,戈德温仿佛能听到皮肤被烧焦的滋滋响声。可当他收回,张开掌,掌心的皮肤完好如初。
是残火之剑上的魔咒。戈德温不是没有听说过它,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满足条件,触发咒语。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从自己的内心发现过任何迷茫或悔意。或许幼时还会有些,而今那些不成熟的感情早就烟消云散。
世间所有都可以用道理去解释,他选择的从来都是最为合理的那条路。或许这条路上有诸多无奈、鲜血和悲泣,但它的确是相对来说伤害最小的,他自认问心无愧。
但那把剑显然不同意这一点。
拥有圣剑破晓,戈德温对残火之剑本身没什么执着。说到底,“勇者才能使用残火之剑”也不过是拉德教在任教皇道恩·奎因自己定下的古怪标准,和预言无关。
戈德温在意它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是弗林特·洛佩兹的配剑,弗林特曾带这把剑杀下深渊之底。那个男人能够自由地使用残火,而自己甚至无法将它拿稳。他果然不如弗林特·洛佩兹,就像父亲曾经所说的那样。他本以为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已经足以超越当初那位无拘无束的锡兵佣兵团团长。
还不够。
戈德温能感到一阵酸楚的疼痛从心脏附近蔓延开来,随血液流淌。如果说他的人生最为黯淡的记忆,莫过于这位从未谋面的叔父。
“如果兄长的孩子能活下来,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战士。”他的父亲曾说过这样的话,“但谮尼把你交给了我,戈德温。可能这个世界只配有我这样的引导者,所以谮尼先一步带走了最好的那个。”
“不行,差得太远!你有那样的力量,戈德温,我是怎么教你的?现在的你不需要照顾谁,有的是时间,可弗林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把这套剑法用熟了。听着,这样下去你救不了任何人。”
“为什么迟疑?为什么下留情?如果战斗发生在城里,它下一秒就会咬断其他人的喉管。这次算你运气好,记住,能快则快。”
“凭这点程度就想征服深渊?拿起你的剑,给我继续。别分心,往外乱看什么?我说过无数遍,你和他们不一样,英雄就是要背负这样的责任!……或许是我的教导太过失败,如果是弗林特……如果兄长的孩子没有死……”
尽管父亲早已去世,那声音的洪流仍在自内而外地冲击他的耳膜。最为讽刺的是,弗林特·洛佩兹的儿子还真没有死。
奥利弗·拉蒙活得好好的。
戈德温甩了下腕,破晓在空气留下一道温暖漂亮的光弧。是的,奥利弗·拉蒙不仅还活着,甚至很可能拥有了他无法看透的诡异力量。他需要确认这件事,不仅是为了当前的任务,自身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推搡着他。
在凯莱布村第一次遇到奥利弗·拉蒙,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戈德温最初有种隐约的轻松和快意,紧接而来的是难以解释的愤怒和不满。那愤怒并未立刻爆发,而是如同地壳下滚热的岩浆,缓慢而连绵地烧灼他的神经。
这就是你念叨到死的男人的儿子,父亲。
那时的拉蒙整个人一副毫无追求的样子,看样子注定和那预言无缘。散漫、短视、没有半点野心和理想,性子和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没有太大不同。不过天赋倒是值得称道,心地也不坏,就是队友不不四,所处环境恶劣得要命。
明明拥有那样的力量,奥利弗·拉蒙怎么能安于现状,就这样苟且地活着?他从未想过若自己将那份力量运用到极致,能够拯救多少人吗?
作为地平线佣兵团的团长,作为一个称职的兄长。戈德温伸出,发出诚挚的邀请。奥利弗·拉蒙如果选择走上正路,依靠那份天赋,他必定会有所作为。拉蒙还来得及选择一个不那么不堪的人生。
可面对那样待遇优厚的邀请,拉蒙却拒绝了他——他的这位堂弟甚至连踏出泥潭的意愿都没有。戈德温本以为他这位暴殄天物,浪费才能的堂弟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但风滚草的行动却正与平淡相反,愈发疯狂。身为团长的奥利弗·拉蒙极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获得了不该属于这个世界,足以扰乱现行秩序的危险力量。
作为洛佩兹家仅剩的两个后人之一,戈德温认为自己有责任去确认奥利弗·拉蒙的真实状况。
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拉蒙真的触及了人类不该触及的领域。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或许还能想出不那么糟糕的解决方式。
石台边缘。
奥利弗终于走到了迷宫心附近。在这个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戈德温·洛佩兹的身影。
自己那位堂兄正立在石台心的剑前,龙息石球的正下方。地平线团长垂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而地平线的成员们聚集在石台一侧,乌压压的一堆,奥利弗没法立刻找出丧失力量的前任骑士长。
“别瞧啦。地平线不是野蛮人,艾德应该被扣在那边的帐篷里,他们不会把他倒吊起来示威。”杰西听起来没有半分担忧。
奥利弗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跟着的几个学生。
“去吧。”他轻声说道,“地平线就在那边。”
可除了事先说好要一起行动的伦纳德,其余人也没有动。海登和埃尔默甚至连脸都没有转过去,玛丽琳倒是踟蹰了一会儿,而后咬咬牙,把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
“我要留下,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哪怕真的没有学院参与,是地平线自己弄错了,他们也该看看我们的态度。”海登说,声音有点哆嗦,但足够坚定。
“奥利弗帮了我很多。”埃尔默挠挠头,“伦纳德都这么硬气,我可不想当‘救援对象’,缩在帐篷里看你们交涉……呃,那也太没用了。”
“什么叫‘都’?”伦纳德不满地出声。
“说实话,我跟那两位不熟。”玛丽琳耷拉着嘴角,脸色有点发苦。“但……唉。去他的人质,这都算什么事啊。”
伦纳德眨眨眼,一直苍白而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不走?”
“不走。”
“那好。”小贵族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来了个扩音咒,直接向地平线那边开了口。
“玛丽琳·劳勒、海登·维尔赫姆、奥利弗·埃尔默、昆廷·伦纳德。我们是本次被卷进迷宫深处的学生,我们都在这里,一个没少。是风滚草的人救了我们。”
他顿了顿。“洛佩兹先生,我不知道您得到了什么情报。但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胁迫或精神控制,如果对这件事有疑问,您那边可以派成员前来鉴定。”
“很抱歉,伦纳德先生。”戈德温·洛佩兹转过身,声音严肃。“克莱门给我们的要求是将诸位就这样送回学院,不得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包括精神鉴定。”
伦纳德缩紧下颚,皱起嘴唇,暂时停止了扩音咒的效果:“看来没错了。学院里准有人等着拿这事做章。如果这只是普通的救援,这个要求对于地平线明摆着是侮辱。”
风滚草可能不清楚当权者之间明里暗里的规则,成长于贵族家族的伦纳德可清楚得很。
地平线名声在外。可这要求分明是提防他们擅自插,伪造对风滚草有利的证据,或在得到结果后提出质疑。它称得上无理,但的确十分有效——
若是戈德温恪守规章,那么他必然要在事后接受克莱门那边给出的一切结果。若是戈德温违反要求,真的事先对他们施放精神检查类魔法,这种违规行为也会将地平线置于百口莫辩之地。就算地平线发现他们没有接受任何形式的操纵,佣兵公会也不会采信地平线的证言。
如果学院只是想要学生们平安无事,不会额外搞这些有的没的。气人的是,克莱门学院和佣兵公会的关系向来谈不上好,这要求虽然过分,但也算不得“异常”。
“看来我们得跟风滚草一起走了。”伦纳德摇摇头。
几个学生沉默不语,他们早已不是十来岁的少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会有谁高兴被当棋子随意摆弄。如果仅仅要自保,立刻投去地平线是个正确的选择。然而……
没人动弹。
“你们过去吧。”尼莫有点看不下去了,“风滚草不会有事的,戈德温……嗯,应该知道分寸。现在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掺和进来很可能会被牵连。我们——”
伦纳德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还带着僵硬和尴尬。小贵族摇摇头,没等尼莫说完便再次驱动扩音咒:“那么很抱歉,我们有我们的考虑。洛佩兹先生,我们要随风滚草一起走。”
他瞄了眼玛丽琳,继续道:“而且我们这里有位女士,她现在身体十分不适。需要和缓点的环境。”地平线准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玛丽琳翻了个白眼,冲伦纳德比了个指。然后“娇软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做出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尼莫:“……”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在弄清风滚草的实力前,对面有这么几个胡闹的年轻人,没人敢硬来。扣押风滚草成员也只是为了防止他们直接找别的出口逃跑,也没人真的敢用前任审判骑士长的安全来威胁谁。戈德温站在石台央,奥利弗停在石台边缘。两个人互相打量,都在飞快地考虑最为合适的处理方式。
就在此刻,风滚草最后一位成员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