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错误’吗?您要知道,这种质疑非常失礼——你们加兰的王,他疯起来死的人更多。他确实也疯过了,而你们甘之如饴。”恶魔意有所指地说道。
“只是为了‘正确’?”老妇人挤出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她颤抖地摩挲着那双年轻的手——曾属于她儿子的手。“我要怎么踩着他的绝望活下去呢?我只是……无法忍受,我说过,人是会害怕‘活下去’的,比死更怕。”
“原来如此。”戴拉莱涅恩站起身,向老人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称得上冷酷的喜悦。“十分感谢您的教导。您可以说出那句话了——那句彻底终结契约的话。”
老妇人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卡希尔,”她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下来。“我对你十分——十分失望。”
窗外,穿过那片苍白的火焰,人们的欢呼伴着烟火骤然升起。而房间之内,恶魔四周的地毯开始燃烧——火舌舔过干燥的地毯,迅速爬上书架,扩散速度快到不自然。恶魔没有离开,他再次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嘘……别怕。”他轻声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的问题。您如果回答了,我可以送您一个梦。”
房屋内的空气开始因为高温扭曲,爱德华兹夫人慢慢抬起头。
“您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呢?”火光之中,戴拉莱涅恩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很好奇。”
老人疲惫地笑了,她顺从地交出了回忆。
火焰消失了,烟雾消失了。幻境中一切变得洁净崭新,年轻的爱德华兹夫人面色疲惫,她脱下教廷的制服外袍,踏着夜色走进孩子的房间。
“怎么还没睡?”她问道。“卡希尔,已经很晚啦。”
姜黄色头发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他裹着被子,缩在床角。
“床下有怪物。”他紧张地吸着气,“妈妈,你能帮我看看吗?”
爱德华兹夫人没有弯腰,她草率地扫了眼那片阴影。“那都是假的,宝贝儿。”她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敷衍。“我告诉过你很多遍,那都是假的。做个乖孩子,好吗?”
“不要让妈妈失望。”
她说了多少次那句话呢?
她的儿子长大了,性格开朗而勇敢。卡希尔·爱德华兹长期奔波在外,救助着一个又一个绝望的人。
在他奔赴战场后,她百无聊赖地想要给儿子换张新床。在工人们将那张古旧的大床搬起时,床板断成了两截——厚厚的木板中嵌着骇人的古怪骸骨。只是只以恐惧为食的下级恶魔,寿命只有几年,她一只手就能将它祛除掉。
而它已经长得那么大了,看样子也早已死去。
老妇人穿过自己年轻的幻影,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她伸出双臂,徒劳地拥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影。
“让我失望也没关系。”她低声说道,“让所有人失望也没关系。”
“你可以把痛苦说出来,那不是什么错事。如果我早点告诉你……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这个道理,你最后的?5" 迷途_年终0 ">首页 17 页, 纯嗍欠窕嵘傩┠兀俊?br /> “对不起。”她喃喃道,“对不起,孩子。”
“睡吧。”恶魔将她扶起,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妈妈。”
古旧的房屋终于在冲天的火焰中崩塌。
而那些不自然的光早已吸引了在附近闲逛的人群,盛装的人们将爱德华兹家所在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真的能破开法阵——”混在人群中的尼莫焦急地瞪着那一片火焰,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
“来不及了。”艾德里安背对着他们,面向燃烧中的废墟。“法阵发动的那个瞬间就来不及了……她果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机会。”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火焰之上,上级恶魔的巨大影子愈发清晰——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有些开始逃离。
“爱德华兹家有上级恶魔!”
“那可是爱德华兹家,我不相信,爱德华兹先生今晚还要演讲——”
美丽的焰火照亮夜空,焰火之下,审判骑士团破开人群,迅速到达了燃烧的房屋前。法阵的白光已经开始衰弱,但还没来得及散去。
“现在轮到我了。”就算听到了熟悉的盔甲摩擦声,艾德里安一动不动。他缓缓拉起左边的袖子,露出一个古怪而骇人的刻印。
“完成交易吧,戴拉莱涅恩。”
第41章 叛教者
其他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艾德里安后背, 甚至连灰鹦鹉都僵在尼莫肩膀上一声不吭。人群已经比一开始稀疏了不少。审判骑士们整齐地出剑,将四人包围在燃烧的房子前。
月季的香气终于被燃烧特有的烟火味道彻底驱散。
上级恶魔的影子开始还像散乱的烟雾,此刻变得愈发凝实, 样貌如同在天地间结成的巨大蛛网, 而蛛网正中有个同样庞大的脑状结构——可惜整个都是虚虚的一团半透明黑雾, 看不太清细节。影子伸出烟雾状的末端,融入了艾德里安脚下的黑影。尼莫微微皱眉, 面前的恶魔之影透着强烈的违和感——硬要说的话, 他没有从那影子上面感受到类似于潘多拉忒尔的气息。它并不强大, 不如说正相反——它的气势比假的‘卡希尔’还弱上几分。
艾德里安转过身, 左腕还露在外面,刻印闪着微弱的火光。
“好久不见,我的老师。”他沉声说道,微微低下头。
骑士们移开盾,一个佝偻的身影露了出来。老人身着红色的长袍, 身材谈不上高大,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气势。
他脸上的表情比起愤怒,更接近于遗憾。
“圣洁的献祭。”他叹了口气,“我了解乔安娜, 她是为了你布下的。”
“我猜到了。”艾德里安抬起双眼。
“我相信她知道我们会怎么处理。”老人闲聊似的说道, 无视了那道燃烧的刻印。审判骑士的剑刃在火光中闪烁, 犹如一排整齐的金属獠牙。“当然, 你也知道。回来吧, 孩子, 谮尼会宽恕你的过错。”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缓缓举起亮着刻印的左腕。在他身后,巨大的恶魔之影缓缓扭曲,有几个胆大的平民越过审判骑士们银光闪闪的铠甲,从缝隙里拼命瞧着。
“我知道那是什么,孩子。”老人的语调里多了些哀伤,“那不是契约,只是个交易刻印。你知道那恶魔已经入侵人世,你不是缘由,神不会太过怪罪。”
“但是他们不知道。”前任骑士长语调沉稳,目光投向远处小心围观的民众们。
“孩子,我能猜到你的想法。”红袍老人说,“请——是的,请你回来吧。不要执迷不悟,卡希尔·爱德华兹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活人的声誉永远比死人重要。乔安娜是我的好友,我懂得那份痛苦。他们都不在了,你得接受这一点。”
“所以你们还是打算用老办法来解决。”艾德里安放下手腕。
“一切为了大局。”老人缓缓说道。
“把他推下神坛,告诉所有人卡希尔·爱德华兹一开始就被恶魔侵占,妄图成为英雄后蛊惑人心。他奇迹般的康复和活跃,我入狱不久就被选为祭品,这些能成为最好的证据。而我——我会成为那个新的‘悲情英雄’,牢狱之中依然坚守神的荣光。”
艾德里安笑了——尼莫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那笑容复杂而悲伤。
“然后陛下和教廷只需要承认这个无伤大雅的小小冤屈——谁让这是恶魔的邪恶计划呢?”
“……这是最合适的,而你的坚持也是事实。”老人说道。“逝者已逝,人们需要安定,需要知道英雄的存在。”
“我不是英雄。”艾德里安一字一顿地说。“我毫无疑问是个罪人。”
“其一,我的盲目导致了流血。其二,我的谎言造就了绝望。其三……我与恶魔勾结,诱使全心全意信赖我的英雄堕落,您觉得这样的‘真相’如何?”
“理论上行得通。”老人低声评价道,“可你确定要走上这条路吗,我的孩子?你的牺牲将毫无价值,同样的事情注定会再次发生。”
“那里面有两句半是事实,您知道的。”艾德里安垂下双手,上级恶魔巨大的影子安静下来。“这不是牺牲,墨瑟先生。这只是一次尝试。我能猜到这个结局,但我并不为我的决定后悔。就算这次你们依旧无视恶魔的成因,终有一日,陛下必须正视那个事实——象征性的几个金币并没有用,绝路上的伤兵不可能只靠信仰活下去。”
“如果他一意孤行,不去思考解决方案,只是用美德将他们高高吊起,那么恶魔注定会再度回归。因为那并不是神赐予他们的苦难,是人赐予的。而荣耀应当归于为他的命令死伤的人,与神无关。”
“‘不要逃避你的过错,正如直视一切令人心痛的真相’……这是您教我的。而卡希尔·爱德华兹在最近一次的战场上救下了三百八十七人,他依旧是他们的光。”
前任骑士长挺直脊背,抬起头,双眼映着火光。
“……而我不希望你们抹消这一点。十分抱歉,我的老师。”
被称为墨瑟先生的老人沉默了许久。
“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的孩子。”他说道,深深吸了口气,提高声音。“艾德里安·克洛斯因私欲勾结恶魔,失去神恩,背叛了谮尼的爱与信任。”
“枢机主教墨瑟·纳撒尼尔在此提议,暂按‘叛教’处理。”
远处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老人咳嗽两声,脊背弯下去几分,看起来愈发瘦小。
“抓住他们。”他疲惫地下令。
那个瞬间尼莫刚想抬手,安第一个动作起来。
“来一记大的——”她冲尼莫叫道,“清个场!”
尼莫立刻心神领会。他后退一步,举起一只手——深渊魔法的紫黑色光芒顿时遮蔽掉了一块天空。
“我是恶魔术士。”他认真地思索片刻,“我建议你们快逃……不,快滚。”
活生生的恶魔术士和不知所谓的影子可不是一回事,离得最近的偷看者尖叫着逃开,并将这份恐慌飞快传播出去。没过几分钟,本来还在远处围观的人们顿时逃得一个不剩,只留一地来不及拾起的细小杂物。
审判骑士们可不会礼节性地等他们出手完毕才进攻,他们训练有素地冲了上来,在冰刺的疯狂倾泻下举盾前进。
“你们撑不了多久。”墨瑟说道,“不要反抗。现在把艾德里安·克洛斯交给我们,地牢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
“我们有这——么大一个恶魔术士呢!”安踩着大盾上沿跳跃,利索地躲过一剑。“是不是要一起上交啊?奥利弗会心碎而死的。”
尼莫正在朝艾德里安的方向靠去,影盾抵消一束又一束轰击而来的光矛。他努力抽时间向安投去费解的目光。奥利弗的冰刺则不自然地停了几秒,他本人差点给沉重的盾牌拍个正着。他不自在地甩甩手,冰刺换了个方向压制面前数量众多的敌人。
灰鹦鹉正愉快地尖叫着,向审判骑士们挨个投掷黑色的光球——尽管它们无法造成什么了不得的破坏,在这不算宽广的战场上也烦人得很,倒也牵制住了不少人。
艾德里安用胳膊夹住背后偷袭的骑士的右臂,生生夺了剑,甚至一个回神卸下了盔甲上的剑鞘。他将剑收回鞘中,摆出副沉稳的应战架势。他背后的影子果然只是个狰狞的摆设——这会儿它正在慢慢散去。
“海拉姆的城墙已经被封锁了,传送法阵已经被禁用,你们逃不掉的。不如早些——”
“奥利弗,圣光护符拿好了吗?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来。”
“没问题。”
“尼莫,你呢?”
“我……”
“准备好了吗?”
“……大概吧。”尼莫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尼莫,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叹息之墙出来的吗?来,奥利弗,你表现的时间到了——”
奥利弗毫不留情地用动作打断了她。他举起圣光护符,澎湃的魔力卷着漩涡涌入小小的护符,化为纯粹的光。耀眼的白光一下子爆发开来,这次他毫无保留——护符直接化作齑粉。
过于纯粹的光辉之下,骑士们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尼莫!”奥利弗喊道。
尼莫不怎么熟练地交叉十指,黑影凝成的藤蔓拔地而起——他自己被藤蔓卷起,紧张得直反胃,而奥利弗一个跳跃,攀住离尼莫最近的那根。安则利索地抓住一根蹭过自己的影藤,顺手揪住艾德里安的领子——她把他活活拽离了地面。
“老先生,”她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禁用传送阵的法术半径是几百米来着?”
他们头顶的天空毫无防卫。
骑士们回过神来,试图砍断影藤,可在银剑接触到黑色藤蔓的瞬间,它们似乎化作了真正的影子——锋利的剑刃破不开虚无。影藤上升的速度极快,很快上头的人影便小到看不见了。
但实际上,这帮看似愉快的逃犯们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从容。
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建筑物透出灯光的窗户化作细小的星辰,而焰火在他们脚下变为闪亮的小水花。尼莫只觉得脚软得更厉害,连带影藤也开始晃悠——自己长了翅膀的灰鹦鹉还好说,其他三个没翅膀的人类差点被甩出去。
“你搞什么呢!”安吼道。她一个手滑,差点把毫无魔力的骑士长丢下高空。
“我第一次用这招!”尼莫在剧烈的风声中吼回去。
“这就是黑章的生活,给我适应!”
“我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