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魔法哦。”她守在蒂格·洛伦佐旁边,冲袭来的青鸟们吹了声口哨,“我可不保证被击中后会发生什么——”
“你这个魔鬼……”灰鹦鹉虚弱地痛骂,结果还没骂完,鸟脖子又被捋了一次。带着强烈煞气的光柱再次示威似的破开空气。
“能被恶魔这么夸,我真挺荣幸的。”安咂咂嘴,“别任性,这可是团队合作。”
既然两方的首领都被护得严严实实,两边只能开始互相攻击。可惜他们的尝试没能持续多久。就在青鸟和镇民们乱做一团时,诡异的稠密乌云遮蔽了天空。白天仿佛一下子切成了夜晚。过于不自然的变化使战斗的节奏放缓了,接着他们便失去了战斗的兴趣——
空中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缝,如同凝固的劈砍痕迹。
它们之中透着令人胆寒的火光,漆黑的影子从裂缝中不断涌出。它们活物般顺着地面爬行,流淌过奄奄一息的梅罗蒂·德莱尼,流淌过哭叫的伤者。缠绕上每一个心脏尚在跳动的生命。
尼莫坚定地伸着右臂,努力放空着头脑。无数碎片般的记忆从他的头脑中卷过,从梅罗蒂的战语,到青鸟使者的悲鸣,最终定格在那半本没有读完的童话上面。
爱确实能够解除拉薇妮娅的“诅咒”,可现实的故事发展到现在,缺失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艰难却发自内心的微笑。如果要否定自己的人类身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转移注意力:“见识一下邪恶法师的真正‘诅咒’如何?”
黑影涌动,恐惧和杀意彼此缠绕,面前的场景犹如地狱。
“我‘诅咒’你们。”他小声说道,“我‘诅咒’你们……听得见。”
奥利弗认得面前的深渊魔法。它曾在与威瑟斯庞的战斗中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而在前来文森镇的路上,那些黑影也曾经在他的脚底板上绕着血泡畏畏缩缩地爬行。
尼莫在治疗他们。不,或许那不是单纯的治疗——黑影同样缠住了尚且毫发无损的奥利弗自己。
奥利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转头看向黑影旋涡正中的黑发青年。尼莫的脸色惨白,目光有些涣散。金红色的裂痕艰难地向外扩展着。
接着他的确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盘旋在战场上空的,有如实质的旋律。它满载着愤怒、悲伤与绝望,带来匕首插入颅骨般的痛楚刺激。大脑为这冲击而颤抖,而神经像浸入冰水般麻木地抽痛,那悲凉而美丽的曼妙曲调几乎使他窒息。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震慑的,文森镇的镇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动作。伤口愈合的青鸟们则统统飞起,本能地远离了那些裂缝。
“让它停下——!”一声尖叫响起,一位妇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砍刀从她手中滑落。“让它停下,求你了!”
“你这恶魔——”
人们哀鸣起来。他们似乎无法承受“缺乏感情的怪物”所歌唱的情绪,迅速转换了敌对的目标,却丧失了攻击的力气。他们绝望地向尼莫的反方向簇拥而去,摇摇晃晃地逃亡,活像这样就会让那刀子似的旋律减弱几分。
尼莫一动不动地站在灰烬之中,犹如一座雕像。他紧紧抿着嘴唇,满是汗水的脸上没有表情,任由镇民们的绝望和杀意倾泻而来——此刻它们是那么浓重,连奥利弗都觉得汗毛倒竖。无数细小的裂缝仍然在尼莫身周飘荡,但它们此刻却微微颤抖起来,有了些许合拢的迹象。
奥利弗沉思片刻,做了个深呼吸。他整了整自己满是尘土的前襟,踏过黑影与灰烬。
“干得漂亮。”他在尼莫面前站定,紧紧盯着对方的脸。“这就是你一直听到的东西?”
“对。”尼莫言简意赅地答道,眼睛则盯着地面。“先别跟我说话,我在努力分心……”
他们不需要艾德里安那样的战斗经验,也足以感受到那浓稠的敌意。裂缝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这根本不是对人类的模仿。尼莫·莱特真的会因为这磅礴的敌意而痛苦,而会痛苦的灵魂不可能是一片虚无。他确实喜欢着面前的人——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站在盘旋的黑影之中,却无法再感到一丝一毫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
如果对方现在需要一点点火光,那么他或许可以把那句话说出来。这份感情一定与他所猜想的“深爱”有着诸多不同,奥利弗想。它过于柔和,过于安静,还不够格变为抵挡全世界的盾。可就算那只是充满着诸多疑问的,细微而动摇的一点亮光。至少它一直真实地存在,自点燃的那天起从未熄灭过——它或许可以在这密不透风的恶意中稍微撑开一点让人喘息的缝隙。
“那这个可能帮得上忙。”奥利弗伸出双手,直接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听着,尽管我不知道这有没有资格被称为爱,我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清楚。但是你要听好——”
“我很喜欢你,或许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
第64章 最后的歌声
奥利弗没有骗他, 确实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分心。
自那些细微的裂缝开始张开后,尼莫便不敢再随意挪动。倒不是因为害怕施法失败,而是那敌意过于浓重了。这没关系, 他能坚持, 这是他亲自选择的代价。可比起汹涌厌恶所带来的寒意, 另一件事反而更加严重——
他熟知这种感觉。被攻击,被痛恨, 以及被哀求。
头脑中只有过于模糊的印象。天要比现在更暗一点, 攻击也更实在些。摇晃的影子并非身着布衣, 各式铠甲在微弱的光线中泛出模糊的光晕。无数种语言和法术在黑暗中交汇, 暴风般毫不停歇。那记忆虽然模糊,可带起的本能反应却让尼莫背后一凉——他下意识想要攻击敌意的来源,那种攻击意识仿佛源于本能,而他甚至有点习以为常的意思。
他被这种冲动吓住了,差点一个不稳停住手上的一切。可镇民们的恐惧和敌意并不会因此停歇, 于是尼莫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继续,同时拼命清空自己的脑袋。
“爬虫和恶魔的私生子,下地狱去吧——”腿脚不好的老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冲他愤怒地高声叱骂。
可他没准就是从那儿来的。
“人类的叛徒, 卑鄙的怪物!”一声属于女性的尖叫。
在场的人类明明屈指可数。
“妈妈, 我害怕, 让它停下——”这次是孩童在大哭。
真的很抱歉。尼莫叹了口气, 手臂微微晃了晃。
“……我喜欢你。”而他的朋友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奥利弗的语调十分认真。“或许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
“……啊?”尼莫终于抬起头来, 这次他的脑子真的变成了一片空白。他们明明身在满是硝烟的战场, 可那些嘈杂恼人的声音似乎瞬间远去。有了后一句,他无法顺理成章地将前一句理解为友人的安慰。
尼莫震惊地瞪着对方,奥利弗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倒不如说,如果奥利弗在当下场合还要开这种玩笑,他绝对第一个揍他。
于是他困惑地提高了声音:“什么?”
“帮你分心。”奥利弗牢牢扳着他的双肩,语调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味道。“当然,这是实话——你不需要回答我,至少现在不需要,永远不回答也可以。好了,分心了吗?”
他岂止是分心,尼莫紧紧盯着那双漂亮的翠绿色眼眸,几乎忘记了计划的下一步。他试图分辨自己的心情,可那不是纯然的喜悦,或者被人所爱那种特有的温暖。太多东西混在在一起,他一时间理不出任何一种。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受告白。路标镇不兴贵族那一套,没人会给心上人写赞美诗,人们用来告白的话语基本就那么几句。上一位告白者同样和他这么说过,当时她带着甜美的笑容,眼睛闪闪发亮,脸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
那时尼莫爽快地答应了她,没有任何迟疑。因为这是他应当做的事情——只要不厌恶对方,甚至有点欣赏,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进行尝试。他只是诸多凡人中的一个,而他也不反感那姑娘。
现在想来,上一段感情结束得那么快,兴许是她发现了什么——比如他并不真的“理解”。
尼莫呼了口气,终于从内心纷乱的情绪中扯出了一个线头。它最为强烈,也最为沉重——他在恐慌。他不想再温和地回答一个“好”,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慢慢冷下去。
“我现在的确无法回答你,奥利。”他非常非常小心地应道,活像声音大点就会把奥利弗吓跑似的。“但我总会回答你的,可以吗?”
空中的裂缝不再闭合,它们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如同一朵在风中崩碎的花。无数剔透的冰柱穿透房屋,伸向黑暗压抑的天空。而灰烬与黑影依旧在四处飘荡,眼下的景象无限接近于一个标准的噩梦。战场从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喘息的时间。
奥利弗笑了,他没有露出半点失望,脸上甚至透出丝喜悦:“当然。”
“……你相信我吗?”尼莫咬咬牙,这次他反而要花更大力气把精神集中回来。
“当然。”奥利弗重复了一遍,毫不迟疑。
“那么用你最大的力量攻击我。”尼莫小声说道,“就剩一步——现在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拜托了,奥利。”
奥利弗的双手放开了他的肩膀。他无声地抽出银剑,剑尖斜斜指着地面,表情十分平静。
“原因?”
“我们确实只是外人。我无法去爱这些人或这些鸟,我没法传达不存在的感情,而我想他们也不会就此冰释前嫌——‘能听见’痛苦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确实如此。”
“但有个人同时爱着文森镇和青鸟部族。”
“……我明白了。”奥利弗点点头,银剑的剑刃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目。
他没有再多说,他似乎永远不会在这样的时刻优柔寡断。奥利弗毫不犹豫地走远,在离尼莫数十步外停下。不远处,伤口尽数愈合的青鸟们似乎发现那些黑影和裂缝之中并没有恶意。它们瞄准了溃散的人群,法术的光辉再次亮起。
“来吧。”尼莫张开双手,喉咙紧张地直发干。他开始还带着些许不确定,但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做法——他做过无数超出人类限度的事情,并为那感到不安和恐惧。可有人不在乎。
奥利弗不在乎。
尼莫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感情意味着什么。他对己身诡异力量的惶恐终于消散了些,或许他稍微忘记一会儿人类的准则也没有关系,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得再过分些,而那个人有可能——有那么一点可能,真的不会逃开。
恐慌之后是让人心酸的安心感。对方扬起剑,而他伸出手,那个瞬间他充满了长着刺的自信。这现实会如他所愿地发展,至少在这几秒之内,他不需要再向它低头。
带有冰屑的剑风划过坚硬的地面,地面在颤动,而土壤波涛般向两侧涌起。尼莫伸直手臂,交叠起双手。细小的裂缝首尾相接,在空气中排成一个鲜明的十字。它们不断扭曲,蠕动开始汇集,而就在裂缝刚开始交融时,剑风到了。
十字形的裂缝瞬间化为巨大的豁口,发出令人牙酸的扯裂声响。空间被开了个口子,然后碎玻璃似的向周遭崩裂。仿佛发生了强烈的爆炸,爆风以豁口为中心向四周挤压而去。镇民们倒在地上,而青鸟们也从空中栽下。
裂缝那边的景象反而平和地令人心惊。
和缓的蓝色火光,白骨,在其上的畸形树鸟。拉薇妮娅极为缓慢地抬起头,注视着这场过于清晰的噩梦。
青鸟们的动作彻底凝固了。
尼莫狠狠舒了口气,他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长时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下来。镇民们的惊叫和蒂格的叫喊在他耳朵里混做一团,他懒得再去分辨其中的内容。
“请随意。”他疲惫地对文森镇的“神”说道。
不远处,蒂格·洛伦佐迷茫地站在原地。青鸟们已经停住了攻击,而他手中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圣典却开始活物般挣脱。他惊骇地望着那裂缝里露出的东西,它的眼神让他全身发毛。
那里面没有仇恨,温和得让人心悸。带着强大威压的力量暴雪般席卷了战场。
这一切最终还是失去了控制。他想,他颤抖着掏出通讯水晶,尽管只是简单的动作。他却差点儿把它砸到地上。
“噩梦礼赞。”大块头青年喃喃道,“快发动它——”
通讯水晶亮起,那意味着对方能够听到他的指示。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几秒之后,那水晶便再次熄灭。
“尼莫·莱特比我想象的还要狠一点。”杰西叹了口气,将靴子踏上脆弱的晶石,靴底发出细小的碎裂声。“是我小看他了。”
艾德里安·克洛斯仍然在法阵旁边沉睡,而在金发青年面前,几个镇民被光链牢牢束在空中,脚尖甚至没法沾到地面。光链锁住了他们的嘴,使得他们只能发出模糊而愤怒的啊啊叫声。
“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有些人会放着轻松的路不走。”他撇着嘴走到其中一个镇民面前,心情很差地掏出把匕首,在对方惊恐的视线中随意抛接。“我亲爱的启明星是这样,就连那只恶魔中的恶魔也是这样。就算什么都不做,明明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的——反正都是那群蠢人的错,为什么要为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操心呢?”
他嗖地甩出匕首,刀锋在面前镇民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鲜血瞬间顺着他的衣褶蔓延开来。男人发出一声被束缚住的惨叫。
“我们聊聊吧。”杰西·狄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几秒。“我来告诉你你本来的命运——你本应继续平静地生活一周,这些操蛋事儿当然不该现在发生。梅罗蒂·德莱尼应该作为畸形的怪物死在野外,而帕索托图应该被缚在牢中。后继的黑章们会杀死青鸟,接着青鸟们会把你……啊,不好意思,是你的妻儿化为灰烬。最后,蒂格·洛伦佐启动噩梦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