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们注定厮杀到最后一刻。”随即他再次恶意地笑起来,又一柄匕首飞出。
“最后你们会变成一个可悲的小小新闻,又一个被怪物们毁掉的边境城镇——其实我觉得那样也不错,真的。”
他将匕首比在面前男人的咽喉之上:“你怎么想?”
男人转着眼珠,疯狂地呜呜叫着。
“嗯嗯,我明白。”杰西听懂似的点点头,将匕首移开。“蠢货也有蠢货的无奈之处,我这不是怕你们误会嘛……毕竟我真的不介意您的死活,可卖人情总能让我心情愉快。”
乌云开始褪去,阳光再次洒向地面。城镇中央的方向亮起耀目的红光。
“哎呀。”金发青年收起匕首,抱起双臂。“好戏开始啦。”
尼莫以为拉薇妮娅会向青鸟们下令,或者至少解释几句,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安静地拢起翅膀,一束温柔的青色光丝垂下,卷起人类尸骨之前的那本书。书本发出与光壁相近的红光——它轻轻飘起,穿过碎裂的空间,飞到场地正中。光丝在空中不断延展,接住了挣脱出大块头青年胸口的圣典。它温柔地拖着冒着火星的书本,将两本书安静地放在一处。
接着光丝猛然勒紧,赤红的光芒之中,它们散作零散的书页。青鸟的祭祀文字挣脱了纸页,化作零星的光尘。她用温柔地法力将书本彻底展开——那不是护盾,不是武器。
现在尼莫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了。
幻影出现在所有人的四周,逐渐清晰,随即开始活动。它们有点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那是无数页回忆,由于其中的一本已经被替换掉,最初的景象开始得有点突兀。
青鸟们的幻影聚集在林边,其中一部分带着犹疑,缓慢踏出队伍。他们转过身体,和曾经的同胞面对面。两只青鸟分别踏出各自的行列,其中一只没有眼白,双目中一片星空。
镇民们或许无法理解青鸟的语言,可他们能看清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星空眸子的青鸟展开翅膀,刺目的白光闪过,踏出队伍的那部分青鸟开始了痛苦的变形。他们的漆黑的鸟喙朝头颅内缩去,化作雪白的牙齿。青色的羽毛片片脱落,逐渐光洁的头颅之上冒出深色的发丝。光秃秃的翅膀扭曲着,顶端出现手掌和五指。
他们发出嘶哑的喊叫,在土地上抽搐,化为人类。
方才踏出行列,领袖似的的青鸟此刻已经变为高壮的人类青年。他扯起准备好的亚麻布料,草草掩住了赤.裸的身躯。而布料被取走之后的地面上,露出了“圣典”的封面。
他向那施术的青鸟深深地鞠了一躬。
镇民们骚动起来,尼莫理解他们困惑的原因。他见过这位青年,青年的画像就在镇长房屋的墙面之上——那是文森镇的第一任镇长。
那早已死去的幻象缓缓开口,声音十分干涩,语调缓慢而奇怪。
“拉薇妮娅。”他生疏地说道,似乎在拼命回忆着词汇。“拉薇妮娅……再见。”
书页燃烧的灰烬缓缓飘落。之后的场景只剩一个地方——那裂缝中所露出的骨冢,沉睡的畸形树鸟之前。
“今天有人类的商人跟我们接触了,大家表现不错。”
“那些孩子学得很快。”
“我们骗走了一群猎手,他们真的相信我们的话。”
“我们被威拉德登记了!我们的镇子有了名字……”
“……”
青年人变成了中年人。
“我为了你写了不少曲子,人类的曲子也有可取之处,我已经写满了一本啦。可惜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如果……”
“这封面漂亮吧?我知道你喜欢红色的东西。离开时我还没做完,它现在比你当初看到的更好,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你介意吗?”
“可惜我唱歌很难听,不然我可以唱给你。”
“……”
而中年人逐渐衰老。
“拉薇妮娅,今天外面天气不错。”
“拉薇妮娅,你会做梦吗?”
“拉薇妮娅,我太老了……我不想变回去,如果有一天你能醒来,这样是不是可以认出我?”
“……”
这一次,他太过虚弱,没能离开。
“……大家都过得很好。文森镇是个幸福的镇子,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来操心啦。”
那大概是日记的最后一页。
在渐渐消散的灰烬之中,文森镇的神明抬起头,开始歌唱。
那或许不是青鸟的语言,因为尼莫没能听出什么特殊的含义。其中甚至混杂了不少明显带有人类特征的旋律,而它依旧十分动听。
并且非常,非常的温柔。
第65章 尘埃落定
尼莫结结实实坐在土地上, 任由袍子25" 迷途_年终0 ">首页 27 页, 沾满灰烬和尘土。浓重的血腥和肉体烧焦的臭味尚且在附近飘荡,黑影却慢慢收缩起来,在阳光下缓慢消融。而空间裂缝的边缘缓慢地彼此挤压, 在法则限制下渐渐恢复, 发出令人不快的咔嚓声响。
奥利弗则垂下右手, 这次他的手臂没有出现可怖的伤口。银剑在阳光下闪烁着更加耀眼的光,随即一点点化为尘埃, 飘散在风里。他沉默地瞧着掌中的金属粉尘, 微微叹了口气, 将目光移向裂缝彼方的拉薇妮娅。
那歌声仍在继续。文森镇的神明在现实之中逐渐消散, 同时也在镇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褪去神光。人们全身心的信仰失去了方向,他们信奉的神剥去层层僵硬的教条与虚构的仇恨,此刻虚弱,平凡而自由。
一直声称被“神”所爱的人们,在那份真正的爱意面前裹足不前。他们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景色, 下意识想去追随他们的领袖——而蒂格·洛伦佐静默地站在原地,一边的衣袖中露出美丽的青色羽毛。
无尽的空虚与恐惧中,镇民们无法再次举起武器。温暖的旋律仿佛一位陌生来客,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幸福笑容, 向他们坦然张开双臂——毫无警觉, 毫无防备。他们并不认得那个人, 却也做不到将利刃插入对方跳动的心脏。
贯穿无数建筑的冰柱和冰墙开始崩塌。
帕索托图越过冰墙, 发出高声的鸣叫——人们不太习惯地侧过脸, 呆滞地倾听那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的声音。
青鸟们这次没有违抗他们年轻的领袖, 他们沉默地张开翅膀,飞离了人群。就算年轻的格雷斯青鸟们早已丧失对神及神使的敬意,却也做不到在敌人丧失战意的时候,在这太过柔软的旋律中发动攻击。
曾经的战场中心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身影还停留在那里。
梅罗蒂·德莱尼,残存的身影之一——他们最初的任务目标,被尼莫的深渊魔法所治愈,此刻在歌声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没有去看跌坐在数十步外的父亲,没有去看安静地守在旁边的弗里茨,也没有去看自己的恋人。她站直身体,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灵魂斗争——随即幻境中的一切再次重现。
她的头颈,她的肩膀,她蜷曲的黑发与漂亮的牙齿——青色的双目再次出现,梅罗蒂·德莱尼大半身躯还是鸟的样子,头颅和颈肩却已经恢复人类的样貌,看上去如同神话图本中的美丽女妖。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表情甚至接近于一片紧绷的空白。那双青色的眼眸却燃烧着可怕的光彩——梅罗蒂艰难地转向镇民们,张开两双翅膀。
“看着我。”她说。
“你们听得懂对吗?没关系的,不要害怕。”她沙哑地重复道,其中一对羽翼褪去羽毛,化为洁白的手臂。“……不要害怕,好吗?”
青鸟军队已经完全撤出战场,而帕索托图则轻轻降落在恋人身边。人群中紧绷的气氛逐渐和缓,有些人移开目光,颓丧地跌坐在原地。有些开始拥抱自己险些残疾一生的亲人,低声抽泣。的确有些还注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姑娘,曾经城镇中最为漂亮的女孩——这一次,没有刀剑朝向德莱尼家的女儿。
她缓慢地收起手臂,咬住嘴唇,然后慢慢将脸别了过去,埋在恋人胸口厚实的青色羽毛里。
自他们在野外遇到这姑娘时,她只会像她的母亲那般安静地流泪或低声抽泣。此刻她在无数目光之中,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那哭声并非源于悲伤,它代替了逐渐弱去的歌,委屈却充满解脱。
结束了,尼莫想道。这次或许真的结束了。
空间裂缝接近闭合,歌声在减弱。拉薇妮娅垂下头,向这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的小镇做出告别的姿态。
尼莫则费力地站起身,使劲拍打身上的尘土。他刚想张口招呼奥利弗,那句告白又恰到好处地撞进他的脑子,将他的喉咙卡得死死的。而正在他思索怎么在近期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青色的光带缠住了他的腰。
“等等——”
那道不自然的裂缝终于闭合,而他和奥利弗被光带扯进最后的缝隙,被封在了属于青鸟圣地的那一边。光带的动作并不粗暴,它轻柔地将他们放在了地上。
为了避免尴尬的对视,尼莫迅速将注意力转到拉薇妮娅身上:“您……”
话还没说完,他便清楚了原因——
拉薇妮娅羽毛上的光泽正在消退,呼吸带着艰难的气声。那支歌似乎将她所剩不多的时间彻底消耗一空。她努力地支着眼皮,带着不妙的睡意,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类。
“谢谢你们。”她缓慢地说道,语调轻松而平和。“狄伦先生的报酬一开始就谈好了,而你们还没有提出过要求……我的时间不多了,许愿吧。只要是我能给得了的,什么都可以。”
尼莫将这些话飞快地翻译给奥利弗,并且全程严肃地注视着对方脏兮兮的靴子尖。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奥利弗轻声问道。
“没有。”尼莫几乎立刻答道,“卖人家亲人的骨头可是要遭报应的。”
“我也没有。”奥利弗摇摇头,“一半算还狄伦的人情,一半想帮就帮了——告诉她,她不欠我们任何东西。”
“我可以给你们我的力量。”得知两人的答复,拉薇妮娅似乎并不意外。“尽管所剩无几,它或许帮得上忙。”
“这个真的不用啦。”尼莫连忙摆了摆手,“我们……好像不是很缺,您没必要承受那种痛苦。”他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那垂死的青鸟发出低低的轻笑,“这样啊。”她闭上眼睛,“如果你们不需要愿望,我只能擅自准备一份礼物了。”
那伪造的神明郑重地拢起臂膀上的翅膀,而腰后的羽翼低低垂下,包裹起树下那具属于“人类”的骸骨。如同要拥抱着它陷入一个即将到来的美梦。
“愿你们……持续前行,永不迷失。”
她没有告别。
青色的火焰从树干开始燃起,而火焰之中的巨大青鸟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痛苦的挣扎。那焰心太过明亮,树鸟的轮廓很快被光辉所淹没。尽管在山体内部,空中却飘起了隐约闪烁的细小雪片——那不是灰烬,而是逐渐逝去的光屑。
火焰愈来愈高,却不带有灼热的侵略感。短短几十秒内,它将昏暗的空间映照得恍若白昼。青色的羽毛在尸骸上方旋起,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而在它熄灭之后,树鸟和人类骸骨彻底消失,原处只留下一地珍珠粉末似的雪白尘埃。
“神明”和她唯一的信徒平和地离开了。
在厚厚的尘埃之上安静地躺着什么。尼莫率先靠近。他伸出手,又不太确定地缩了回来。很明显,那是拉薇妮娅赠给奥利弗的礼物。
一把造型简单,线条干净利落的骨剑半掩埋在细腻的尘埃之中——它的剑刃雪白致密,望上去锋利得很。而剑柄略显粗糙,没有任何装饰,和“华丽”这个词毫不沾边。
拉薇妮娅留下了她的一片骸骨。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这会儿谁也没心思再去介意他们之间微妙而尴尬的气氛。奥利弗慎重地前进几步,他没有去抓那把剑,而是弯下腰行了个认真的礼。随即奥利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骨剑从尘埃中飘起,被法力温柔地卷进他的掌心。
它比那把教会银剑稍微短些,奥利弗轻轻挥动两下,便将它缓缓收进银剑遗留的剑鞘中。
“十分感谢您。”他冲那昏暗的寂静清晰地道谢。
“……现在我们怎么办?”拉薇妮娅在他们面前死去,尼莫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多少压抑的感觉。此时圣地中的空气洗过般干净而纯粹。比起离别,这一切更像好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她没有悲伤,而他也做不到擅自为她难过。
“总之先出去,看看青鸟那边什么情况——幸亏是和你一起来的,至少我们还能解释一下。然后我们得去找安和克洛斯先生。”奥利弗试图让语调轻松点,可他悲惨地失败了。
“哦。”尼莫有点局促地应道,“是……对,挺好的。”
奥利弗有点无奈地望着他,而后者的目光挣扎地飘移一阵,落到了骨剑露出的粗糙剑柄上:“奥利,我觉得它得有个名字。它值得一个名字。”
尽管察觉到对方在转移话题,奥利弗并不打算戳破这一点:“是的,我也这么想。”
“那个任务……我是说,地平线参加的那个探墓任务,那把圣剑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尼莫试图挑起话题,接着尴尬地卡了壳儿。
“我也不知道。”奥利弗好脾气地回应道。随着拉薇妮娅的离开,圣地走廊的咒文飞虫消失一空,他们熟练地按照曾经走过的道路前进。“但这把叫什么,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