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压……抱歉,克洛斯先生。”尼莫被那突然冒出的血惊得呆滞了几秒,语调里多了点儿慌乱。“稍等,我想想办法——”
奥利弗当啷一声丢掉剑鞘。他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尼莫的前襟,然后果断地吻了吻对方的唇角。
事实证明,他们团长的方法十分有效——尼莫的恶魔瞳孔和气势一起被吓回去了。他震惊地凝固在原地,仿佛奥利弗不是亲了他一下,而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剑。
前任审判骑士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血,叹了口气。杰西则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看动作甚至想鼓掌。
“……你在娜汀那里可没干这个。”安撑着矛身站起来,干巴巴地说道,声音还有些发虚。“这比潘多拉忒尔那会儿刺激多了,不愧是囫囵的上级。”
“那应该只是泄露出的冰山一角。”艾德里安还沾着血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毕竟莱特先生不是在有意识地操控它。”
如果莱特先生有意,他甚至可以仅凭这股子压迫感杀死毫无防备的他们。艾德里安用拇指抹去嘴角新渗出的血丝,心底五味杂陈。他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在那短短几秒,在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的那一霎那。那个称得上懦弱的念头还是闪过了他的脑海——
十分幸运,尼莫·莱特不是他们的敌人。
“您得控制它,您总不能把拉蒙先生随身带着。”杰西倒是不急着站起身,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耳朵彻底变得通红的尼莫。“不过我得说效果不错。虽然‘扭曲’得不明显,刚刚那样子像极了恶魔术士。”
同一时间,戈德温·洛佩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某股强大到离谱的气势在他附近暴风般卷过。即使它没有恶意,那只能用“不合理”来形容的强悍程度还是有着惊人的威慑力,就连长久浸淫沙场的地平线团长都有一瞬的膝盖发软。好在那个瞬间太短——它甚至不足半秒,如同一个突然掠过现实的噩梦,一个冰冷刺骨的错觉。
圣剑破晓突然发出剧烈的嗡鸣。
不是他的错觉,那绝对是上级恶魔的气息。戈德温皱起眉头,将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小节。“破晓”美丽的光辉不同于之前的温暖,其中混杂了些许不祥的血色。
可那气息消失得实在太彻底,戈德温努力探知着方圆几十里的范围,甚至用上了法阵——但他一无所获。
不过戈德温倒是探知到了别的东西。
“进来吧。”他朝房门的方向招呼道,“门没上锁。”
“任务报告,团长。”黛比·莱特将一沓羊皮纸双手递了过来。“只差结语和您的签字——您打算怎么处理?”
“按任务中止处理,归类到任务目标中途失踪的那档。”戈德温收起剑,简单地翻了翻那篇报告。“写得不错,只不过不够客观。对于尼莫·莱特和奥利弗·拉蒙的事情规避得有点多。不要让私情干扰工作,黛比。”
他们在执行任务之前做足了探知工作,附近最强的不过是一群名为骨节蜥蜴的中级恶魔,它们老老实实窝在沙漠正中,他们暂时没有专程去打扫干净的必要。凯莱布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偏僻得厉害,连只下级恶魔都很难找到。
那么它最可能的来源只有一个。
“尼莫·莱特……我记得是恶魔信徒?”
“是。”年轻的女法师微微低下头,“他的使魔是只鹦鹉形的恶魔,看实力是中级。”
“但在海拉姆的越狱事件里,有人说他‘自称恶魔术士’。”戈德温的口气十分平淡,“我不喜欢仅凭谣言和臆测判断,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证据。黛比,你是地平线非常重要的一员——告诉我,他是吗?”
“准确地说,我不清楚。但我个人认为不是。”黛比咬住嘴唇,语调诚恳。“我还是那句话,团长。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来担保他的人格。”
“我知道了,不用紧张。”戈德温平静地说道,翠绿色的眸子再次扫上报告纸页。“我无权也无意限制你和亲人的会面,黛比。”
没有敌意的上级恶魔气息,有意思。戈德温微微眯起双眼。
黛比看上去松了口气——他们的法师尽管聪敏强大,感情上的确还是个十足的小姑娘。尼莫·莱特看上去没有恶魔术士的扭曲,如果那气势来源真的是他……
上级恶魔向来可以轻松取得宿主的记忆,黛比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兄长或许已经“不是本人”的可能性。不过这也只能是个猜想。戈德温将报告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揉揉额角。
他没有证据。
“我会补充一下报告,你不用重写。”戈德温的表情十分平静,“去休息吧。”
在房间的门发出关闭的声响后,地平线的团长沉思片刻,在任务报告末尾补了几笔。
他的笔尖顿了顿。将“友好”划掉,改为了“态度尚不明确”。
相距不远的另一个房间。
黑章小队就“如何正常伪装又不至于掀翻队友”的主题折腾了一下午,完全把选任务的事情抛到脑后。压迫感风波过后,剩余的几位对“完整的上级恶魔”意味着什么有了全新的认知——为了表达人类方的敬意,尼莫获得了当晚睡沙发的权利。
安则获得了唯一一张床铺,艾德里安·克洛斯非常坦然地在地板上躺下。杰西差点被所有人赶出了房间,他再三保证自己会亲自施加静音法阵后,他们才勉强在靠窗的地板上给他划了块地方。
尼莫睁着双眼,定定地注视黑暗中的天花板。他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在保持住恶魔瞳孔的时候控制住气势,可他生怕一醒来忘掉控制要领,只得在睡前玩命练习。
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轻拍上他的胳膊,尼莫差点又把上级恶魔的气势给炸出来。
“嘿。”奥利弗轻声招呼道,趴在沙发边缘。“白天的事情……抱歉。”
“抱歉什么?”
“擅自亲你的事。”
“得了,你又不是十三岁。”尼莫翻了个身,脸正对着对方,努力维持着瞳孔的恶魔形态。“也亏你不怕。”
“……那会儿我忘了害怕,”奥利弗小声嘟囔道,在月光中微微挑起眉毛。“而你慌得汗都下来了。”
“克洛斯先生看起来要喷血。”尼莫果断抗议,“我怕我真的弄伤他,好吧?”
“所以你希望我怕什么呢?”
尼莫注视着对方愉快的绿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那您证明一下吧,拉蒙先生。”
他不甘示弱地拍37" 迷途_年终0 ">首页 39 页, 了拍沙发,将身体往里缩了缩。“这里挤得下两个人。”
奥利弗从善如流地挤了上去——他一只胳膊自然地搭了上来,额头贴上尼莫的锁骨,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后,他模糊不清地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即很快睡着了。
温暖的呼吸喷在胸口,尼莫很清楚那不是伪装的平静。这次他理直气壮地将手指插进那柔软的浅棕色头发,低下头嗅着对方发间的味道。对方的体重和体温十分真实,他突然有些恍惚。
尼莫没能睡着。
夜色转浓,随即慢慢变淡。窗外响起稀疏的鸟鸣,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沙发不大,睡两个人稍嫌拥挤,奥利弗却睡得十分沉稳,甚至没有怎么翻过身。
而沙发上的另一个人一直沉默而柔和地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过视线。
第93章 弱者的队名
娜汀醒来后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铺, 织物的摩擦比以往鲜明了数倍,甚至带来一丝疼痛。喉咙干得发麻,舌头上还残余着血液的咸腥, 混杂的气味冲进她的鼻腔——煮桃子, 阳光晒过的被单, 植物切面的新鲜汁液,以及不知名的花香。
她还活着。
娜汀费力地转动眼球, 好不容易撑开眼皮。阳光刺得她忍不住流下泪水, 丽萨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娜汀。”女老板一改以往的大嗓门, 声音极轻。“别担心,你在我家……要喝水吗?”
娜汀点点头,她试着抬起一只手,然后被手背上年轻的皮肤吓了一跳。幸存的喜悦从未这么用力地击打她的心脏。她颤抖着在空气中描画东部魔女的法阵——什么都没有发生,被无形根系缚住的触感也半点不剩。
她解脱了。
娜汀半坐起身, 扶住丽萨递上来的水杯,小口吞咽着温热的蜂蜜水。她从里面尝到一点点眼泪的咸味。
“拉蒙先生他们呢?”试着平复了呼吸,她终于成功挤出了第一句话。
“今天上午离开啦,我给他们包了不少谢礼。”丽萨用浸过热水的手帕帮她擦擦脸, 眼睛还有点发肿。“地平线今天清早走的。他们对霍华德宣称‘要除去的女巫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混球还以为要支付全额报酬, 差点尿了裤子。”
娜汀艰难地笑了笑:“我确实不再是魔女了。”
“我不太懂这些东西, ”丽萨的嗓音还带着点哭过后的嘶哑, “但他们那么一说, 大家都认为娜汀夫人……呃,就是你,已经去世啦。”
娜汀还在凝视自己瘦得皮包骨头的双手。她缓缓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脸颊,碰触自己的嘴唇。她的嘴唇不再干瘪得犹如晒皱的果皮,牙齿健康而坚固。
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了——尽管虚弱得要命,一切却充满着希望和活力。
“……就这样吧,这里确实不会再有记忆女巫。”娜汀的语调非常缓慢,她还不太适应眼前过于清晰的景色和不再昏昏沉沉的脑袋。“我们是时候埋葬‘她’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丽萨端起那碗煮得绵软的糖水桃子,她小心地吹了吹碗上的热气,舀起一勺果肉,送到娜汀嘴边。“来,稍微吃点东西。”
“继续当个医生吧。”娜汀小心地嚼着,她不习惯带着牙齿的口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在咽下嘴里的果肉后,她对挚友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我只能当个收钱配药的普通医生啦。”
“……被治好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她轻声说道,摩挲着手背没有皱纹的皮肤。
“霍华德家呢?”
“以后多收一点。”娜汀笑着摇摇头。有点可惜,她想。洛佩兹的儿子已经离开了凯莱布村,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对他道个谢。娜汀叹了口气,向朋友的方向侧过脸。“我得谢谢你,丽——”
床头花瓶中的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野,娜汀彻底怔住,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啊。”丽萨显然察觉到了好友的视线焦点。“这是你在后院种的地海兰,它们突然开了花……说实话,这会儿它们开得到处都是。大家都认定这是‘娜汀夫人’的死造成的,但我们都知道不是那样。”
“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丽萨拿起那朵花,液体黄金般的花瓣在花蕊旁漂浮。她将那朵花在好友的鬓角上比了比。“我可没法解释奇迹……你得快点好起来,它绝对衬得上你。”
“我会的。”娜汀凝视着那朵地海兰,眼眶再次酸胀起来。然而对于彻底失去力量的她,它并不能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于是娜汀垂下肩膀,决定暂时先思考另一个问题。“……丽萨?”
“嗯?”
“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沙漠之中。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尼莫对羊背上的橘猫说道,那猫正站在怀特二世的背上,在沙漠的风沙之中岿然不动。真正的富勒山羊正在一边吭哧吭哧前进,背上多了好几包丽萨赠送的果脯。“你不去跟她道个别吗?”
“她不是一个人了,没必要。”橘猫用一如既往的难听气声说道,“我得照顾族群。”
“通常来讲,它可能是怕自己舍不得走。”安插嘴道,“就跟黛比一样,她今早不也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地跟你聊天吗?结果临走的时候哭得和水系史莱姆似的。”
猫冲她炸起了毛,而尼莫谨慎地停住了摸猫的手。
“你可以偶尔去看看她。”奥利弗朝橘猫认真地说道,“她会开心的。”
“我会考虑,谢谢。”橘猫仰起头,“就送你们到这里,前面有中转站。”
它利索地跳下羊背,恢复了原形。那块被它自己啃断的骨刺断面非常扎眼,尼莫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骨头。
“别动,我帮你接上——”
“不用。”淡黄色的骨节蜥蜴吐了吐舌头,“送你。”
“呃,心意我领啦,可我用不到……”
“不。你的力量纯度太高,可能会被盯上。”巨大的骨节蜥蜴眨着四只眼睛,语气十分坚决。“你可以用它当介质,掩饰属性。”
“……那就谢谢您啦。”
尼莫道谢前愣了几秒,骨节蜥蜴的首领则趁机跑远几步,溜到他的碰触范围外。怀特二世见状慌忙跟上,也变回了骨节蜥蜴的样子。它在原地犹豫了会儿,迈了两步,再次拱了拱奥利弗的手。
恢复原貌的怀特二世比焦糖要矮上不少。蹭完奥利弗后,它叼住族群首领的尾巴,组成了骨节蜥蜴特有的前进阵型——然而它总是时不时回头看两眼,将前面正在前进的首领扯得嘶嘶直叫。
“我有点懂那只猫的心情了。”奥利弗看上去有些失落,“我也不喜欢说再见。”
“我们也可以有空来看看他们,”尼莫将骨刺塞回口袋,大着胆子揉了揉对方脑后的头发,“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