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公会的分部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近。尽管它的规模实在不大,但就在传送阵的正对面,非常好找。
这下尼莫自己的情绪也高昂不了了——此刻队伍里有位临时成员嘚瑟得仿佛要飞起来。
“拉蒙先生——”杰西满脸甜蜜的笑容,成功地让其他成员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拉蒙先生,您看,现在你们清楚莱特先生的身份了……你们甚至还成了情人!我的预言没错,我也没有惹事。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啦!”
“我不会食言。”奥利弗十分痛苦的说道,脸上写满了想要反悔。他按住接待台的手有点哆嗦,仿佛整个人都在抗拒这个事实。“您好……我们要,嗯,办个转队手续。”
“哪位的转队手续?”接待台那边的年轻男性倒是彬彬有礼,语调平稳,丝毫没有被面前黑章队长的状态影响。
“我。”杰西喜气洋洋地说道,把海蝎黑章丢上了木台。“来吧,这位亲爱的先生。”
年轻的接待员扫了一眼黑章上的海蝎,笑容凝固了一秒。可他成功地保持住了它——接待员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拿起那黑章,小心翼翼地放在法阵之上。
“您……原来的队伍……”
“嗯?”杰西挑起眉毛。
“他们……在前段时间精灵坟墓的任务里全灭了,非常遗憾。那么按照规矩,该队伍账户上的钱会全归到您的名下,狄伦先生。”接待员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要现在一起把手续办了吗?”
“稍等吧,等我先入队。”杰西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并不为自己原先所在的队伍难过。“我不差这点儿。”
他后面那句话一出,尼莫突然感到心脏有点抽痛。安则皱起眉,她走到奥利弗身边,压低声音:“这小子是预言师,他该不会是那种……找到马上要完蛋的队伍,然后独善其身继承遗产的‘黑寡妇’吧?黑章里有过这样的类型——”
“……首先我们得有钱。”奥利弗沉痛地低声回应,“说到这个,安……就算上个任务挣得不多,我和尼莫的欠款是不是可以……”
站在一边的尼莫立即竖起耳朵。
“很遗憾,团长。至少得攒个一千的队伍资金才能扛住大部分意外情况,而第一个任务定金就这么多,爱德华兹家的地契没有变现,我们之后又花了不少……总之,我们还得攒攒,目前还没有什么个人收入可言。”
“可我刚刚看到你给克洛斯先生塞钱了。”奥利弗严肃地指出。
“那是他申请的,克洛斯先生声称有正事要做。”
“我也……”尼莫小声地说道。
“你有什么正事,给男朋友买礼物吗?年轻人,背太多债务可不是好事。”
“……请当我没说。”尼莫短暂地思考了几秒打零工的可能性,几步外的奥利弗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深思表情。
“拉蒙先生?”接待员提高了声音,“请您过来一下。”
“签字吗?稍等,我这就——”奥利弗抬起头。
“不。”年轻的接待员摇摇头,“狄伦先生加入后,您的队伍满了五人。目前它已经满足了中型队伍的最低标准,你们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字。”
艾德里安·克洛斯拿着钱不知所踪,除了那个欢天喜地的新成员,剩余三人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奥利弗干巴巴地说道,“你们有什么主意吗?”
“没有。”尼莫茫然地回应道,“我还以为我们一定走不了多远——”
安在这一秒之内决心无视黑发青年的真实身份,她一个响亮的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喂,说话注意点!”
“要我帮忙吗?”杰西一脸坏笑地凑近,被面无表情的尼莫按着脸推远。
“不。”奥利弗顺畅地接上了一个拒绝,“呃……安,你能提供什么参考吗?”
“比较出名的……‘锡兵’和‘地平线’,我们遇上过‘钢狼’。基本都是这个调子,你可以随便凑一个。我之前待过的,我想想……‘阴影之蛇’‘燃烧符印’……”
“……普通一点的?”
“没有吧,名字可是队伍的脸面,谁都希望自己的队伍听上去强大些。”安扫了眼尼莫,“……算了,我们不用太强调也没关系。”
“要不这样。”尼莫不太自在地退了一步。“抽个签,或者随便扔中个什么东西……”
“万一扔中一位秃顶的行人。”吃了瘪后,杰西精明地保持着距离。“这队伍要叫‘秃顶’吗?如果这是劝我退出的办法,我得说我真的有点动摇。”
“……”
“我不太想要个太有威胁感的名字……考虑到我们的情况,存在感越低越高。”奥利弗使劲挠着头,“我想想,呃——”
不大的碰撞声在门口响起。
一团巨大的风滚草撞到了分部门口,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门边的工作人员骂了一句,恶狠狠地用法阵将它轰开——看来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
“这个怎么样?”奥利弗指着门外那团东西,“风滚草。”
“……如果是从‘虽然还活着,但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的层面来看,我觉得很合适。”安干巴巴地说道。
“我觉得我们可以积极一点,‘看起来死定了,但是竟然还活着’也不错。”尼莫严肃地补充。
“我没意见。”杰西十分干脆,“‘滚到哪里算哪里’,目前看来十分适合这个队伍。”
然后他的声音在奥利弗深沉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就这个吧。”奥利弗摇摇头, “我想克洛斯先生不会在意这些。”
他拿起笔,随手填上了那个日后成为“灾厄之队”代称的无害队名。“风滚草。”填好后他自己又默念了一遍,“还行,看上去挺安全。”
唯一错过起名仪式的风滚草成员正站在任务窗口,将手里的钱袋推了出去。
“我知道这些钱不算多,”艾德里安叹了口气,“所以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我只需要杰西·狄伦相关的情报,什么都行。”
第94章 指定任务
手续比他们想象的要繁琐。奥利弗在一卷又一卷的羊皮卷上签着名字, 到后来表情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杰西随另一个面色严肃的工作人员离开了大厅,应该是去处理上个队伍的遗留事项。安开始还老老实实地等着,后来可能是实在觉得无聊——
“我去看看克洛斯在搞些什么。”她打了个哈欠, 冲尼莫随便摆摆手。女战士头也不回地向大厅一侧的走廊走去, 身影很快被来往的冒险者人流吞没。
奥利弗还在台子前努力协议并签名。而尼莫站在佣兵公会分部的大厅中央,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
和最初认为自己是恶魔信徒或恶魔术士时不同,现在他能明确体会到自己的非人之处。自从向“自己是上级恶魔”的想法妥协, 他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 那种奇异的割裂感也愈发明显。尼莫盯了会儿奥利弗握着羽毛笔的右手, 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用手指敲了敲胸口的黑章, 试着带了一点点魔力。法术光屏在尼莫眼前瞬间展开,一向没有成功过的尼莫兴奋地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身后路过的冒险者。
匆忙道歉后,尼莫开始小心地查看队伍资料。
佣兵公会的速度很快,队伍的名称已经换成了“风滚草”。队伍里每个人的样貌和信息都详细地展示在上面, 甚至连他们的通缉等级都标识得一清二楚。
奥利和自己还是最初的“危险”评级,安是最低等级的“异常”。可能是因为叛教的缘故,骑士长的通缉等级是比“危险”更高一级的“暴徒”,杰西也是“暴徒”——只可惜通缉等级并不带通缉原因, 他无法得知那个意图不明的新成员到底做过些什么。
然后他对队伍成员种族的那栏咧咧嘴, 露出一个苦笑——他们得到的判定是“纯人类队伍”, 至少佣兵公会现在还没察觉到异常。
只不过他的名字后面挂了一个小小的问号标记, 而他不是唯一拥有这个不妙标记的人。
杰西·狄伦的名字后面也跟着一个。
“杰西·狄伦的情报……这就是你说的正事?”不远处的走廊中, 安甩了甩彻底瘪掉的钱袋, 露出个遗憾的表情。“现在那几个小子不在,我们可以‘真正’来谈谈了,克洛斯。”
“他会使用拉德教的‘精神牺牲’。”艾德里安·克洛斯神情严肃而认真,“但他不像是唱诗班跑出来的人,我相信您知道——”
“唱诗班的人都是不可治愈的瞎子。”安随口接道,“但如果只是这一点,你应该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地海兰那件事也是他做的。”骑士长蹙眉,“我本来以为他可能是和拉德教有牵扯的恶魔术士或上级恶魔,现在看来不像。”
“哦?”安挑起眉,“说说看。”
“他们可以以人类肉体为媒介施展一定程度的地表魔法,这不稀奇。就算是‘精神牺牲’,也存在用法石做魔力源蒙混过关的可能性。”艾德里安摩挲着下巴,“所以我在凯莱布又试了次,我很确定他没有用别的手段。”
“我先不问他是怎么让地海兰开花的。”安若有所思地盯着艾德里安胸口原本应当是拉德教圣徽的位置。“不谈技巧,要做到那种事情需要相当庞大的魔力支撑。也就是说……”
“无论是激发地海兰,还是用魔力支持我的战斗,他展现的地表魔力水平都已经超过了可以伪装的限度。如果强行用深渊魔力转换,作为介质的人类肉体绝对会崩溃。”艾德里安摇摇头,“狄伦应该和深渊没有什么关系。”
“知道拉德教的秘传法术,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还附带预言天赋。好吧,我承认,这的确是正事。”女战士随意地倚上墙壁,“所以你认为他是拉德教里跑出来的?狄伦那小子可是自称无神论者来着——拉德教出身的人就算扯谎,也不会说这种亵渎的话。”
“知道秘传法术的人不止一位。”艾德里安紧盯着对面女战士琥珀色的眼睛,“加兰地牢,把莱特先生和我弄出去的传送阵——就算有外部的法术力量冲击,能规避叹息之墙的拉德教传送术可不多。”
“可你没有查我的事,”安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是因为我的力量‘不足以构成威胁’吗?”
“因为您再怎么伪装,您还是在心底惧怕莱特先生,我看得出来。”艾德里安抱起双臂,“但杰西·狄伦没有。”
“或许因为他的预言天赋,他知道尼莫不会伤他。”
“如果不是呢?看您的举动,恐怕您也不会真的认为莱特先生可能伤害你。”艾德里安叹了口气,“萨维奇小姐,我能感受到您没有恶意,我绝对不会用任何手段窥探您的隐私。但狄伦先生不同——”
“他绝对和拉德教有关,而我无法探知他的立场。”
“如果你需要更多资金,我也愿意出一点。”女战士耸耸肩,“尼莫他们现在状况不错,你可得把狄伦盯紧了——就算世界要毁灭,至少也别毁在一个傻瓜的撺掇下。至于我的事情……”
她顿了顿。“我不是有意瞒你们,但事到如今它不会对我们今后的行动有任何影响。我挺喜欢现况,还请理解。我只能向你保证一点——我没有背叛拉德教,因为我从未真正信仰过它。”
艾德里安·克洛斯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他沉思了会儿,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看,很好猜吧。”安长长地吐了口气,“既然你多少能猜到点,就别追究了,好吗?”
“您……”
“都是过去的事情啦。”
另一边的大厅里,奥利弗终于签完了那沓厚得吓人的纸卷。他苦着脸活动手腕,慢慢转过身——然后发现队员只剩下一位。
“奥利。”尼莫正操纵着任务光屏,“有人指定我们。”
“什么?”
“之前你是不是标记了‘要求护送到教堂底下的墓室’的那个任务?”
“是啊,我存了个备选……”
“委托人指定了我们。”尼莫指了指面前的任务光屏,表情很是严肃。“你确定这个队名没问题吗?”
“等安他们回来,大家一起商量下吧。”奥利弗大方地从尼莫身后凑上去,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我看看……委托人杜兰·弗吉尔。他到底看上我们哪点?”
“我们现在还没什么凶名。”尼莫露出一个微笑,将任务内容放大了些。“可能弗吉尔先生是真的不想惹出什么大动静。”
“是的。”一个低沉但开朗的声音加入进来,“你们是‘风滚草’的人吧?队伍介绍里有画像。”
尼莫僵硬地转过头。
一个褐色皮肤的高大男人正站在他们几步之外,足足比他俩高上半个头。他有一双十分温暖的棕黄色眸子,头发是树皮般的棕灰色。似乎是杜兰·弗吉尔的人正低头冲他们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打扮不像战士——男人穿着皮带束好的粗布长袍,腰带上别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他的背上挂着好几个超大号的包裹,外加油皮绳扎好的木制画架。他背了太多东西,看起来活像只鼓起翅膀的瓢虫。尽管身上堆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男人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异味,但到处都是颜料干掉后花花绿绿的污渍。
比起冒险者,他更像是一位画家。
“杜兰·弗吉尔。”这位不速之客点点头,笑容愈发热情。“真巧呢各位,这一定是命运注定的相逢!……就不开玩笑了,我只是看你们的队伍刚在这里登记,而我也刚好在附近。我觉得你们看起来挺合适,顺便来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