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又来了丫头催了一回。孟老板决定暂且不与他计较。起身整整衣袍,拉开门走了出去。
晚膳安排在后花园临水的小榭里。春日的夜晚冷风料峭。但是小榭窗外笼着银丝碳,小榭暖烘烘的。
孟老板靠在窗边望了一眼黑黢黢的湖面,感慨,“钱老爷大手笔呀,这银丝碳都拿来烤火了。”
钱老爷笑着说:“银丝金丝还不就是碳嘛,不就是拿来烤火的。”
李文钦哈哈大笑,满意道:“也就钱老爷财大气粗能说这种话了。你这不是烧碳,是烧银子呀。”
钱老爷拿起酒杯敬酒,对李文钦道:“我再有钱也是个商人,哪里比得上公子呀。身为长吏府少爷,前途无量啊。”
一番话说的李文钦极为受用,拿起酒杯和钱老爷碰杯,“钱老爷,你是个有眼光的人。”
钱老爷于是愈发卖力的吹捧了李文钦一番。李文钦哈哈大笑。一时席间气氛分外融洽。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到了最重要的时刻。
钱老爷对李文钦掏心掏肺道:“李公子,我这闺女虽然出生商贾之家,但是都是按贵门小姐养的,你一定满意。”
李文钦早就心花怒放,忙道:“那赶紧唤出来见见。”
钱老爷挥手让左右的侍女去请小姐。
连一直只顾喝酒的孟老板也抬起了头,望向小榭外,想看看这个被钱老爷吹嘘的天花乱坠的钱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那漆黑的夜中出现了一盏暖黄的灯笼。被一个女子提在手里,远远的顺着曲曲折折的小榭路走了过来。
灯笼映衬出一个曼妙的身姿,娉婷而立,仿佛御风而行。
缓缓地走的近了,面容清晰起来。
臻首娥眉,杏眼低敛。小巧的红唇紧紧抿在一起,看不出是紧张还是害羞。
暖黄的灯,为她的面容拢了一层薄纱。原本温柔的面庞越发柔和。像是一汪春水,不胜凉风。
她走到小榭里。将灯笼交给旁边的侍女,朝钱老爷柔柔行礼,“爹。”
钱老爷满意地看着李文钦惊艳的神情,朝钱小姐道:“婀娜,这是长吏府的李公子。”
钱婀娜朝李公子又一行礼,低声道:“钱公子好。”
“你好,你好。”李文钦叠声回答,眼神粘了胶水一般黏在钱婀娜身上。
钱老爷又指着一边懒散坐着的孟老板道:“这是浮梦酒馆的孟老板。”
钱婀娜敛眉低首,朝孟老板行礼,“孟老板安。”
孟老板微微一点头,算作回应。
钱老爷拿起桌上的酒壶,对钱婀娜道:“给两位公子敬酒。”
李文钦急忙摆手,“算了,算了。”
“欸,这是基本的礼数,怎么能算呢。”钱老师坚持道,朝钱婀娜使了个眼色。
钱婀娜乖巧的接过钱老爷手里的酒壶,倒了一杯给李文钦,“李公子,请。”
李文钦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酒杯,眼睛动也不动的打量着钱婀娜,一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钱婀娜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又倒了一10" 沧州妖奇谈0 ">首页 12 页, 杯走到孟老板身侧,“孟老板,请。”
孟老板拿起酒杯饮尽,朝她作揖,“谢谢钱小姐。”
敬了酒,李老爷才指指李文钦身侧的位置,朝钱婀娜道:“你去坐那儿吧,招待好李公子。”
钱婀娜点头答应。
李文钦急忙替她倒酒,问道:“钱小姐,年芳几何?”
“奴刚刚及笄。”钱婀娜轻声回道。
“正是好年纪呀。”李文钦意味深长地朝钱老爷道。
“正是正是,想找个乘龙快婿可是不易。”钱老爷感慨道。
李文钦哈哈笑着说:“先前那些人,可是他们没福气。配不上钱小姐,出去又乱说话,钱老爷肯定苦恼吧。”
“可不是。坊间尽传我府中闹鬼,我真是百口莫辩呀。”钱老爷哭诉道。
“无事,待我回府,一定为钱府正名。”李文钦大手一挥,豪气的答应。
第五十章 风铃语(十)
“如此,劳烦李公子了。”钱老爷急忙起身道谢。
李文钦笑着,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钱婀娜,凑过去与她说话。
钱婀娜低着头,柔声回应。李文钦心神荡漾,恨不能将她搂在怀里。
钱老爷见时机成熟,起身对孟老板道:“孟老板是酿酒的高手,我府上正好有酒窖,不如请孟老板一起看看?”
孟老板善解人意的起身,随他一起出了小榭,“好说,好说。”
两人越走越远,只留下李文钦和钱婀娜两人在小榭内。
孟老板和钱老爷假模假样的在酒窖转了一圈,喝了几杯酒,就借口推脱自己头晕,要先回去休息。
目的已经达到,钱老爷也不在意他去哪里。
于是点头让身边的仆人送他回房。
孟老板摆手道:“不用,回去的路孟某还是认得的。”
钱老爷也不勉强,嘱咐孟老板小心些。
孟老板趁着月色,往自己房中走。
这一路直穿后花园。月色皎洁,他踏着一地的碎银色自在地踱着步子。
银白色的月色如注,在他身上铺上一道柔光。
四下寂静,却徒然听见一声低低地啜泣声。
孟老板刚刚怡然的心情瞬间全无。有些头疼地揉揉鬓角。
又来了。
从依依在他耳边哭了三夜之后,只要听到女子哭他就头疼。
他狠了狠心,步履不停的往房中走。
“我什么也没听见。”边走,边自我催眠。
可是越走,那哭声越清晰。
仔细一听,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于是刚刚还坚定的心,瞬间妥协。
脚下改了方向。
顺着哭声,往湖边杨柳深处走去。
一路分花拂柳。到了湖边。
月色泼墨似的倾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下,湖边的巨石上坐着一位女子,正在暗暗啜泣。
“钱小姐?”孟老板疑惑道。
那人影缓缓抬起头,正是刚刚见过的钱婀娜。
杏眼里盈盈含着一包泪。脸上还兀自挂着泪痕。
看见孟老板,急忙那帕子拭泪,朝他福福身子,“孟老板。”
孟老板眉头轻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钱婀娜别过头,垂泪道:“李公子喝醉了,我便跑出来了。”
孟老板远远望了一眼还亮着灯的小榭,透过打开的窗确实看见李文钦倒在桌子上。
“那你为何不回房,在此处哭泣?”
不问还好,这一问。钱婀娜哭的更加伤心。
孟老板愈发头疼,抬手按按太阳穴,有些乏力地说:“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钱婀娜又徐徐坐在那大石头上,低声说:“素闻孟老板能见妖魔,那能不能救救我母亲?”
“你母亲?”
“我母亲,不是人类。”钱婀娜咬咬唇,低声说。
钱老爷幼时长在一个富商之家,说锦衣玉食毫不夸张。但后来家道中落,所以在还是青年的时候便立志要重振家门。于是当旁人苦读诗书,准备考取状元,光宗耀祖的时候。他研究的便是各种经商之书。
年少时,常坐在窗檐下读书。
那窗檐下挂着一只小风铃。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钱老太爷临死前将那只风铃交给他,郑重嘱咐他要保护好这只风铃,这是家族振兴的法宝。
钱老爷当然没把一只风铃放在心上,以为这是父亲给他的一线希望。顺手将它挂在了窗边。
那风铃陪他酷夏寒冬,一年又一年。
直到后来小风铃吸收天地之灵气,修炼成了人形。两人在交往中互生爱意,并且生下了婀娜。
小风铃见钱老爷为振兴家门如此辛苦,内心不忍。决定帮助他。所以她借自己的法力。用风和远方的同伴传递消息。
外地的物价不出半日就能传来。某地某物价格高了,钱老爷便提前在沧州收购囤积,待物价升高再卖出去。
有了小风铃的帮助,钱老爷迅速的累积了家产。甚至比钱老太爷在世时还要多。
但好景不长,有了钱的钱老爷有了其他想法。年轻貌美的女子便一个接一个地抬进门。
小风铃伤心欲绝,但她也不忍伤害钱老爷,只是准备带了钱婀娜离开。却不想钱老爷因为畏惧小风铃是个妖怪,找了法师来将她打伤,封印在了湖底。
而这些,都是家中的老嬷嬷偷偷告诉钱婀娜的。这么多年来,她唯一的夙愿,就是救出母亲。
但是随着她长大,钱老爷想把她作为筹码嫁给有权有势的官家,换取更大的利益。眼看着救母亲无望,她只能每日偷偷来湖边哭。
“所以之前也是你故意装神弄鬼吓退那些人的?”孟老板问道。
钱婀娜点点头,急忙解释,“我只是不想嫁给他们。”
孟老板头晕的厉害,有些诧异刚刚钱老爷酒窖的酒竟然这般烈。但还是撑着精神安慰她,“不用伤心,事事因果,皆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我马上就要被送给李公子了。”钱婀娜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孟老板无奈地捂住头,另一只手扶住一颗柳树。努力稳住身形道:“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钱婀娜见他摇摇晃晃,有些不安地起身凑过来,作势要扶他,担心地问道:“孟老板,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有些晕。”孟老板刚说完,钱婀娜便凑了过来。伸手去扶。
他晕的厉害,手都没了力气。开口刚想说自己没事,眼底却寒光一闪。
一把短小的匕首,映着似雪的月光,握在那双涂染豆蔻的手中,他心下一惊,瞬间反应过来要抬手去挡,但浑身酸软无力,眼前阵阵发黑。那把小小的匕首便风驰电掣般刺进了孟老板的肩头。
匕首小巧,刚好藏在她宽大的衣袖下面。
一把小匕首的伤对于孟老板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难的就在于那刃上涂了离人心头血。
孟老板顺着那棵树缓缓滑落下去,感觉到身体里有股力量正在渐渐消失。
钱婀娜有些惊慌的倒在那块巨石旁边,无措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什么人指使你的?”孟老板眉头轻皱,但嘴角还是含笑,问钱婀娜。
第五十一章 风铃语(十一)
钱婀娜惊慌失措,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面对眼前的场景已经吓傻,只能呆呆地回答,“是一个道士,他说,只要我帮他伤了你,他就能救母亲。”
“所以,你对我下了药?”孟老板想起不久前她刚刚敬他的一杯酒,不然他不会醉的这般厉害。
“那人说伤你很不容易,要我先下药,在你最放松的时候出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钱婀娜痛哭起来。
孟老板一点也不显狼狈,甚至开口安慰她,“不要害怕,我也可以救你母亲。”
“孟老板?是你吗。”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钱婀娜慌乱地起身,朝他急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完,转身跑进了那片树林。
来寻孟老板的人一路到了湖边。一眼就看见那人倒在树下,肩头还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淋漓的浸染了整个胸口。
来人害怕的扑到他身边,“孟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孟老板朝他一笑,有些吃力地说:“劳烦,把我送去医馆。”
医馆的大门被人急促的拍打。小景有些抱怨地跑去开门,连声抱怨,“不是有宵禁吗,怎么这个时辰还来敲门。”
门一打开,刚刚的抱怨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马车上被抬下来的人,俊美的脸庞,却苍白的吓人,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孟老板!?”他惊讶的扑上去,急急追问,“这是怎么了?”
钱府的仆人满脸愧色,“在府上受伤了。”
小景再顾不得追问,立马让人抬进去,又跑去唤自己公子。
张神医正在房中看书,听到小景说孟老板受伤了,惊的书掉在了地上,立马起身出门,奔去查看。
往日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紧闭。薄唇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张神医心内仿佛被人塞进一截冰碴,冷寒彻骨,连手都不自觉抖了起来。
他扑在床边,扣住他的手腕。那脉搏微弱的几乎感知不到,手抖的愈发厉害,深吸几口气朝小景吩咐道:“去取药箱来。”
小景立马跑出去取药箱。
张神医准备好止血药,选了最合适的角度,麻利的将那把深入皮肉的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并不长,可是伤口却很厉害。周围泛黑,外翻的皮肉下还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有毒。”小景一眼便看出伤口的不同寻常,咬牙咒骂,“是谁,好歹毒的心思。”
张神医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只顾着给孟老板止血包扎。
待一切妥当,他起身又去开药方。写好后起身去前堂抓药,吩咐小景,“你去给阿玲知会一声,别吓到她。”
阿玲披头散发,鞋都没顾上穿就跑到了医馆来。
一眼就看见平日里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她慌乱的凑过去,又害怕惊着他,只得压低了声音哭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神医安慰道:“不要太担心,有我在。”
阿玲立马看见救星一般,握住他的手,“张神医,你一定要救救他。”
“放心,有我在。阎王爷还抢不走他的。”张神医从阿玲手里抽出手。对她说:“你先守着,我去煎药。”
阿玲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连连说:“我去我去,你守着他万一又有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