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禁不住追问:“后台?他的后台是谁?”
邢朗瞅着他,嘴角撇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道:“下次再告诉你。”
陆明宇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手机屏幕出了一阵子神,摇头笑道:“咱们比不了。”
他抬起头,恰好和沈青岚投来的视线相接。随后两人又同时移开目光,面上俱是风平浪静。
邢朗也由衷感慨:“是啊,比不了。”
说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然后散了两根烟给陆明宇和魏恒。
沈青岚忽然‘嗯’?了一声,停止扣自己的手指甲,转头看着邢朗问:“他结婚了吗?”
邢朗反问:“谁?楚行云?”
沈青岚点点头,疑惑道:“这么多年,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前两年师师还托我给他介绍对象,现在反倒不言不语了。”
邢朗又笑了,仰头看了一会儿顶上天花板,然后垂眸看了一眼魏恒。那黏黏糊糊的眼神儿把魏恒看的浑身不自在,魏恒拖动屁股底下的椅子离他远了点。
邢朗道:“你就别操心他了,估计是落谁手里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参加你好朋友的婚礼应该挎哪一款手包吧。”
听着闲聊了一会儿,魏恒寻了个邢朗不和任何人搭话的空档,又拖着椅子往他身边凑了凑,自然而然的问道:“你把冯光放了?”
邢朗在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道:“嗯,放了。”说着抬眼看他:“怎么?你还有事?”
邢朗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脸,有意无意的也向他凑近,又一步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离得近了,魏恒才看到他双眼瞳孔中那一片灰白色,冷冰冰的,颇不近人情。
魏恒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一脸平静道:“没事,我以为他会向你吐出点别的什么。”
邢朗不声不响的盯着他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笑问:“比如呢?”
魏恒看向他,扯开唇角,讪笑:“我怎么知道。”
或许邢朗习惯了装神弄鬼,或许邢朗从来都是这么神秘莫测。总之魏恒此时在他面前感到没有丝毫安全感。好像他的心事在邢朗面前全都无所遁形,邢朗早已看透了他,而邢朗不说破的原因只是想像此刻一样,逗弄戏耍他。
魏恒沉下脸,悄悄的捏紧了手里的巧克力,险些把巧克力捏碎。
邢朗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悠的往下移动,落在他带着一双黑手套的手上,忽然伸手过去掰动魏恒的手指,把魏恒捏在手里的半颗巧克力拿了出来。
邢朗慢条斯理的解着包装纸,道:“他的确跟我说了点别的东西。”
魏恒定了定心,决定涉险多问一句:“什么?”
邢朗把半颗巧克力放进嘴里,抬脸冲他一笑:“你猜。”
魏恒:……
他想起身走人,刚一站起来就被邢朗拽住胳膊。
“诶诶诶,开个玩笑而已,坐下坐下。”
他被邢朗拉住胳膊强拽到椅子上坐好,魏恒扯回自己的胳膊,留给邢朗一个冷冰冰的侧脸。
邢朗看着他的侧脸,话音依旧低沉且神秘,用只能让他听到的音量道:“冯光给了我一条银江市718灭门案的线索。”
魏恒转头看着他,看似不为所动,实则心绪涌动。
银江718灭门案?难道冯光真的和银江方面有关?
邢朗点到即止,只吐露这一句,随后无视他追问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魏恒心中一紧:“什么事?”
邢朗把漂亮的金色糖纸撕成粉末,一点点洒在烟灰缸里:“冯光的身份不做好,我怀疑他和芜津的贩毒网有关系。如果他真的有一些同伙,他被带到警局接受调查,肯定会被那些人误认为他落网了,那么想把他灭口自保的人也不在少数。昨天晚上我释放冯光,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对他下手,结果,还真被我逮着一个。”
最后一缕金末洒进烟灰缸,邢朗慢悠悠的捻摩着沾到指腹的金粉。
魏恒看着盖在烟灰上的一层金色碎片,捕捉到从纸堆上升起的几缕青烟,定了定神,问:“谁?”
邢朗把烟头也扔进烟灰缸,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暗沉,漆黑,像无边的黑夜,“没看到脸,但是我想,应该是我的一个老熟人。”
老熟人……
魏恒抿了抿干燥发白的下唇,顶着重重重压,不露山水的笑道:“是吗。”
谈话到此为止,他没有继续追问,邢朗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魏恒本来以为是他在试探邢朗,结果到头来才发觉,或许从始至终,都是邢朗在试探他。
但是为什么?目前为止,邢朗并没有理由怀疑他。
面前忽然飘起一片灰尘粉末,呛得魏恒连忙捂住鼻子低咳了两声,皱眉道:“你干什么。”
原来是邢朗往烟灰缸里倒了一些水,瞬间烟尘乱飞。波及范围只有离他最近的魏恒和陆明宇,陆明宇跑开了,只剩魏恒一个坐在原位忍受呛鼻的烟灰。
邢朗挥散面前的烟灰,也咳了一声,道:“哎,我担心它烧起来嘛。”
魏恒白他一眼,把烟灰缸拿起来递给徐天良:“放在窗台。”
徐天良把烟灰缸放在窗台上,顺着窗外往楼下一看,喜道:“邢队,阿姨来了。”
邢朗还在拿着文件扇烟灰,闻言瞅了他一眼:“带东西了吗?”
“好多呢。”
邢朗把文件扔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无奈道:“下去两个人,帮我们家老太太提东西。”
第27章 人间四劫
老太太?
邢朗口中的老太太,应该是上次他们在音速酒吧后门蹲守冯光时,邢朗说起过的,他的母亲。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魏恒还是有些好奇能生养出邢朗这只大妖的女性,到底是何方圣人。
一向冷清的沈青岚和徐天良一起下楼接迎,底下喧闹了一阵子,不多时沈青岚挽着一个体态年轻纤瘦,面颊洁白丰盈的妇人上楼来了。魏恒一看到她,就觉得有些眼熟,不是对她的脸眼熟,而是对她那周身温柔亲切的气质有些熟悉。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体态保持的年轻又苗条,好像青春的时光在她眼角眉梢的皱纹中滞留了一般,这么好的状态着实不多见。
“唐阿姨。”
“唐阿姨来了。”
“热不热啊唐阿姨。”
这位唐阿姨一露面,办公室里的刑警们都轻车熟路的站起身和她打招呼,脸上揣着毫无嫌隙和隔阂的笑容,态度相当亲热。可见这位唐阿姨早已成了支队的常客。
“路上不好走呐,街道上两三步一堵,到处都有工人疏通下水道。”
唐阿姨捶了锤后腰,在沈青岚的搀扶下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
徐天良和秦放也进来了,两人各提着两袋子点心。徐天良还提着两个保温桶的汤,坠的他腰板差点直不起来,一进门就嚷着让人把保温桶接过去。
远远坐在长桌一端的邢朗见状,无奈道:“说了多少次都不听,下次不要再送汤过来了。我们单位附近又不是没有饭馆儿,不差那一两口。您提那两桶汤跟背了两桶水差不多重,仔细闪着腰。”
唐阿姨瞪他:“侬说撒子?我的腰好着咧。”
邢朗又开始转打火机,也学做她的口音,吊儿郎当道:“好着咧好着咧,前两天下雨吵腰疼的似不似侬啊?”
秦放把大兜小兜往桌上一放,气喘吁吁的指了邢朗一下,说:“不要跟我舅妈吵。”又道:“舅妈,您尽管来,来了尽管带汤。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让助理去接您。”
唐阿姨欣慰的抱了秦放一下:“还是我的放放好哦。”
邢朗讪讪一笑,拔高声调悠悠道:“秦主任好大的官威。”
秦放冲他比出小拇指,大拇指又掐着小拇指第一个指关节,说:“还行吧,大概就是邢队长的这么一点儿。”
秦放刚冲他表哥挑衅完,就被他舅妈朝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侬说撒子嘞?什么邢队长啊?哪能这样子叫你表哥!哎呦呦,真是造孽哦造孽哦!他就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不要挂在嘴上嘛!”
秦放往自己嘴巴上轻轻的给了一下:“哎,瞧我又给忘了,以后坚决不给他加敬称!”
唐阿姨还不放心,扭头环视办公室一周,郑重其事苦口婆心对众人道:“还有你们哦,不要叫他邢队长。叫名字就好了嘛,或者像我们家人一样叫他朗朗也可以嘛。”
邢朗:……
众人早已习惯,只点头,不言语。个别人还在挤眉弄眼的偷瞄邢朗。
沈青岚端了一杯茶放在唐阿姨面前,就势在她身边坐下,打开一个装点心的袋子,口吻平平,自然而然道:“阿姨,全都是给朗朗带的?有我们的份儿吗?”
警员们如何瓜分点心,魏恒已经没有心思看,他所有的好奇心已经被唐阿姨自爆的邢朗小名儿揪住了。
朗朗。
魏恒拖着下巴自己瞎琢磨,虽然‘朗’只有一个发音,但是唐阿姨自带口音。她口中的‘朗朗’第一个念三声,第二个念一声。听来不仅朗朗上口,也是很萌。
由于邢朗和朗朗反差甚大,初次听闻其小名的魏恒很想笑。他暗里偷瞄邢朗一眼,见邢朗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正在垂着眼睛按手机。魏恒抬起左手挡住自己的脸,低声问徐天良:“唐阿姨为什么不让你们管邢朗叫邢队长?”
徐天良偷偷摸摸的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邢队身体不大好。”
魏恒一默,不禁又偷瞄了邢朗一眼。心道小徒弟不是在诓他,就是在胡扯。邢朗身体不好?徐天良那只眼睛的分辨率不行,看出邢朗身体不好?他怎么觉得邢朗属于不喝‘三碗不过岗’都能撸起袖子上山打虎的类型。
再说了,就算邢朗身体不好,那和他妈不让人叫他官职有什么关系?
徐天良见师父轻飘飘,冷冰冰的瞅着他,脸上似笑似不笑,明显是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于是连忙补充道:“是是是是邢队小时候身体不大好。”
此时沈青岚正在分点心,刚好分到他们这边儿的时候听到徐天良在说八卦。她这才想起他们队里还有一个不知道‘不能管邢队叫邢队,只能管邢队叫朗朗’的渊源的,一个女人闲来无事喜欢摆弄两句无污染无公害的闲话的心理促使她把徐天良赶走,坐在魏恒身边,抬起胳膊搭在桌上,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道:“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魏恒:……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沈青岚貌似很乐衷此道,已经把他当成了科普对象。于是他只好点点头,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经沈青岚三言两语一解释,魏恒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简言之,邢朗从生下来就命途多舛,不仅早产,还险些早夭。邢朗不到三岁的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眼看即将药石无医了,唐阿姨病急乱投医,央了一位云游的和尚给他看病。和尚也没卖一些香灰搓的泥丸,只布了一个简单的法阵,告诉家里人要一直叫邢朗的名字,还可从小鬼儿手中把他叫回来。家里人就不眠不休的叫了‘邢朗’三天三夜,第四天鸡叫三更天时,邢朗果真醒了。
自那以后,唐阿姨在家里立下一个规矩,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近亲还是外戚,一律叫邢朗的名字。为的是好养活,多活命。包括邢朗上面的姐姐,下面的妹妹,都得直呼其名。不然被唐阿姨发现了,要被鸡毛掸子打手心。
魏恒听着听着,听出一个问题。
“邢队长还有一个妹妹?”
他问。
沈青岚点头,打开一盒芋头酥:“他有个姐姐,有个妹妹。”
魏恒不知道邢朗上的是少数民族户籍,还是汉族户籍。就算是少数民族户籍,也充其量允许生二胎。他家里怎么三个孩子?
关系到家庭私密问题,魏恒没有把自己的疑问宣之于口。但是沈青岚却看出来了,把掰了一半的芋头酥递给他,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他家是重组家庭。”
魏恒眨眨眼,似解,似不解。
此时邢朗已经脱离了喧闹的众人,远远的靠在窗台前讲电话。
沈青岚看了一眼邢朗平整严肃的侧脸,又道:“唐阿姨算是他继母。他家里的大姐是唐阿姨和前夫的女儿,三妹是他父亲和唐阿姨的女儿。”
魏恒只捕捉到一个重点,‘继母’,那就是说邢朗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落在沈青岚脸上的目光微微抛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始终无话。
“邢队的亲生母亲姓江,江阿姨在生下他的第十天就去世了,当时他爸还在军队服役,守在医院照顾江阿姨的只有唐阿姨一个人。江阿姨和唐阿姨是很要好的朋友。江阿姨临死前把他托付给唐阿姨,唐阿姨就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生怕没把他照顾好,没法儿向江阿姨交代,待他比亲生的女儿还亲。当时唐阿姨已经和前夫离婚了,带着女儿生活,后来又添了一个邢朗。不久后邢朗他爹退役回家,他爹可怜唐阿姨带着女儿生活不易,唐阿姨可怜他爹带着儿子生活不易,两人就互相帮衬,一来二去的,有了感情。等邢朗稍大一些,就登记结婚了。”
魏恒不禁看了一眼正在为两个女警员讲解怎么煲汤的女人:“邢队长知情吗?”
沈青岚道:“知情,从他记事起。唐阿姨就不停的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是谁,是怎么死的,让他不要忘记亲生母亲。她还不让邢朗叫她妈,到现在邢朗都只叫她阿姨。他们家里还摆着江阿姨的灵位。”
魏恒还在心不在焉的走神中,忽听唐阿姨朝这边道:“岚岚,你旁边那个小伙子我怎么没见过呀?”
沈青岚抬起纤手轻轻的搭在魏恒左肩,回眸一笑:“阿姨,这位是魏老师,是不是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