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和邢朗对视一眼,邢朗笑眯眯的看着他,显然是不打算插嘴。
于是魏恒说:“没有,想找你再核实一次当年的情况。”
佟野抬起胳膊往后架在椅背上,皱了皱眉稍显不耐道:“我都不愿意再提了,就因为那王八蛋,我妹妹现在都在医院住着。”
魏恒没说话,端起茶杯递给他。
佟野眨了眨眼,从他手里把茶杯接过去,眉宇间的戾气顷刻撒了干净。
魏恒微微笑道:“简单说说吧。”
佟野如获珍宝般喝了两口烫喉咙的热茶,清了清嗓子,道:“14年7月18号,当时学校正在放暑假。我妹妹每年暑假都在兴趣班学油画。18号那天我从公司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当时我们公司小,需要我这个老板亲自老城区几个网吧和网吧老板谈生意。我到老城区的时候是九点多,一家家网吧跑过去,就到了友谊路二十号的极速网咖。当时停车位不好找,我把车停在了网吧后门,和老板聊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十点了,谈完事儿我就去后门取车。”
回忆到这里,佟野握紧了杯子,神色即悲伤又柔软,叹了口气道:“结果就看到一个被蒙着眼睛,绑住双手的女孩儿在巷子里朝我的方向跑过来。起初我还没认出她是谁,直到我看清楚她身上的衣服,是我带我妹妹到服装店挑的新裙子,我才知道她是小月。当时我正准备开车离开,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开车灯,我下车朝她跑过去,却看到一个男人在她身后追她。看到我以后,那个男人掉头就跑了。”
佟野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道:“剩下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带小月到警局报案,找到小月被囚禁的地方。然后为警察作证,当时追在小月身后的男人就是张东晨。”
“你确定吗?”
魏恒问。
佟野看着他,露出一抹冷笑:“你问我确不确定张东晨就是绑架小月的人?”说着,佟野嗤笑一声:“我当然确定,我不会忘记他的脸,就在他绑架小月的前一天,他还往我们家送过快递。”
“快递?”
佟野点头:“嗯,快递。当时我和小月都在家,我教小月玩我们公司发行的一款游戏。中午的时候送快递的来了,我下去签收快递,那个送快递的突然说闹肚子,想借用我们家卫生间,我就告诉他在楼上。”
说到这儿,佟野狠狠的捋了一把头发,懊恼道:“是我太大意了,那个人上楼去卫生间,我就在楼下拆快递。后来,我听到小月在房间里尖叫了一声,我连忙上楼,就看到那个送快递的站在?0" 人间失守0 ">首页22 页, 曳考涿趴冢≡孪诺亩阍诹舜采稀K淙凰涂斓莸氖裁炊济桓桑俏掖铀葱≡碌难凵窭锞涂梢钥闯隼矗孕≡掠蟹欠种耄『罄次野阉献撸虻缁暗娇斓莨就端咚滥歉鍪焙蛐≡戮鸵丫凰⑸希诙炀捅凰俪至耍 ?br /> 听佟野说完一席话,魏恒扭头看向邢朗。
邢朗看着魏恒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核实过张东晨高中毕业后的确在快递公司工作,佟月出事前一天,张东晨确实往佟野家里送过快递,并且在事后遭受过投诉,投诉原因和佟野所说的相差无几。
魏恒又看着佟野问:“我想去看看佟月,可以吗?”
佟野皱着眉毛,为难道:“不是我不配合你们,而是小月的精神已经受到了刺激,我怕你们……”
“我不会向她逼问任何问题,只和她的主治医师谈一谈。”
佟野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吧,什么时候?”
魏恒站起身,理了理风衣的衣襟:“就现在吧。”
佟野抬起头看着他,露出即狡黠又英俊的笑容,道:“我算不算帮了你的忙?”
魏恒笑道:“当然算。”
“那你得跟我去吃晚饭。”
魏恒爽快应允:“没问题。”
佟野喜不自胜的站起身,嘴里说着:“我先去开车,你们警察局门口也不让停车,我把车停在广场了。”话音没落地,人已经不见了。
魏恒拿起竖在桌角的雨伞,不紧不慢的走向门口,即将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邢朗,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办公室门被关上,只剩下邢朗一个人。
邢朗坐在原位,抱着胳膊,目光复杂的看着桌面,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
想来想去,他拿出手机给魏恒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晚上还能在隔壁看到你吗?
很快,魏恒给他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
滚。
第40章 人间四劫
芜津市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吉普灵活的避开驶向出口的一辆卧车,钻入卧车腾出来的停车位。
邢朗熄火下车,快步走出停车场,往医院大楼走去。
无论什么时候,医院和菜市场都是最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分诊台前挤满了拿着病例的病人家属,几个被家人疏于看管的孩子在一楼大厅来回跑动,把繁忙的人群当做了自己的乐园,像在林间捉迷藏似的躲藏在每一个陌生人的身后。
一个瘦小的男孩儿为了躲避即将找到自己的小伙伴,从垃圾桶后站起身,在奔忙的人群森林中穿梭,不小心和一个陌生男人正面相撞。
男人很高,男孩趴在他膝头,不得已高高的仰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墨镜的陌生的脸。
邢朗低头看着男孩儿,从他苍白的脸色,眼睑下的青乌,和他过于消瘦的身体,足以看出这个五六岁的孩子正被病痛所折磨。
他抓住小男孩儿如细杆似的手臂,往周围看了一圈,叫住一个路过的医生。
医生很快认出了他身边的孩子,道:“张磊磊,你怎么又乱跑啊,跟我回去。”
医生把穿着病服的孩子领走时,邢朗特意看了一眼医生胸前的名牌,血液科,许森。
绕开人烟最稠密的分诊台,邢朗在走廊口看到了陆明宇,陆明宇正在朝他招手。
等他走过去,陆明宇把一份病例递给他:“我刚才问过医生了,张福顺的确在一年前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去年十月份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不到一个月就出院了。昨天病情忽然恶化,张东晨叫救护车把张福顺送进医院。”
邢朗接过病例大概扫了一眼,随后又递给陆明宇:“进医院之前,张东晨在哪儿?”
陆明宇知道他在问白晓竹被害时张东晨的去向,道:“这一点我也核实了,从昨天晚上七点钟到现在,张东晨一直在医院。”
七点钟,在白晓竹被害的时间段内。
“张福顺醒了吗?”
“嗯,在七楼503病房。”
邢朗没有在一楼和人群一起等使用量异常繁忙的电梯,而是一路小跑直奔七楼,等他从七楼楼梯口拐出来,路过电梯口看了一眼墙上的指示灯,电梯还在从十一楼往下降。
按照门牌号很快找到了503病房,邢朗站在503病房前,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看着不远处楼道尽头,站在一扇窗户前的两个人。
一人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医生对面是张福顺的儿子张东晨 。
张东晨依旧穿着那身黑衣服,带着一顶遮到眉毛的鸭舌帽。虽然距离远,且张东晨侧面对着他,邢朗也能看出张东晨比起前两日在警局的时候,更加没有精神。
张东晨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看着地板,既像是在专注的听医生说话,又像是神思恍惚的走神中。如果仔细的盯着他的双腿,可以看出他消瘦的身形略有摇晃。
很快,医生结束了和他的谈话,为了表示同情和悲悯,医生临走时拍了拍张东晨的肩膀。
医生下楼后,张东晨结束僵立依旧的站姿,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似的撑着膝盖慢慢的贴着墙蹲下,好像肩上压了两座大山,不蹲下缓一口气,他即将被沉重的大山压死。
邢朗也没有过多关注他,很快将注意力从张东晨上收回,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飘蹿着医用酒精味,和从病床下窜出来的尿骚味。
张福顺躺在床上,头发稀疏,脸色枯黄干瘪,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病床旁竖着一个点滴架,针头插在他血管鼓胀的手背里。
张福顺没有睡着,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就张开了眼睛,随后他看到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朝他走来。
邢朗低头看了他片刻,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他床边,摘掉墨镜,露出一双平静,且没有温度的眼睛。
“问你一个问题。”
冷不丁的,邢朗开口了,语调平整又冷酷:“你那三个老乡,是怎么死的?”
邢朗那张脸亦正亦邪,在他没有自爆身份时,他的气质无论如何也无法使人相信他是一名人民警察。
同样的,张福顺也这么认为。
听闻他提起已经死去的三个老乡,张福顺那双好像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睛猛然间睁大了,然后抬起爆满血管和青筋的右手想要按响呼叫铃。
邢朗把他的手打了下去,然后掏出证件放在他眼前:“看清楚,警察。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跟我回警局,咱们换个方式聊。”
张福顺瞪着眼睛,把警官证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像是在辨别真伪,当他看到警员编号下的姓名时,干涩的双眼忽然泛起几分湿意,扭头看着邢朗,哑声道:“邢,邢朗?”
邢朗笑:“诶,是我。”
收起证件,邢朗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方才的问题:“告诉我,王兆强、黄春树、薛海洋这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张福顺的脸色就白一分,三名死者的名字念出来,张福顺的脸色已经不似个活人。
“我,我不知道。”
等了好一会儿,就从他嘴里等出这么一句废话。
邢朗目光阴沉的看着他,唇角扯出一丝冷漠的笑意:“14年7月5号,黄春树带着同村的王兆强和薛海洋到银江找你。10月份中旬,这三个人和家里人失去联系。直到前两天,他们的尸体从市郊月牙山挖出来。”
张福顺闭上眼,胸膛起伏越来越快,气息越来越粗重浑浊。
邢朗弯腰凑近他,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头面朝自己,漆黑的眼睛里瞒着一层锋利的寒光,沉声道:“你知道他们被挖出来的时候的样子吗?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们浑身都被虫子啃光了,那些虫子把他们啃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只要是他们身上有洞的地方,全都生满了虫卵。眼窝、嘴巴、鼻子、肛门,还有男人的那个地方,骨头都他妈的快咬烂了。其实死亡三年被土葬,尸体转不成白骨,但是你的老乡却几乎被啃光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的尸体里钻了一条蛇,蛇把他们的五脏六腑掏了个稀碎,连脑浆都没有放过,就从这儿开始……”
邢朗伸出食指,轻轻的按在张福顺的胸口上,斜着唇角笑的有些狰狞:“一直钻到脑子里。”
张福顺忽然掉头趴在床边,冲着地面狂呕。隔夜饭混着胃液的异味顿时盖过了病房里的尿骚味。
等他吐了一会儿,邢朗忽然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床上,几乎压到他面前,冷笑道:“你觉得他们可怜?还是恶心?”
张福顺怔怔的看着他,脸上淌着眼泪和鼻涕,嘴角还沾满了秽物,颤抖着嘴唇道:“不是我杀了他们,不是我杀了他们!”
邢朗逼至他面前,低吼道:“不是你?就你自己一个人活着,他们全都死了,你敢说不是你!”
张福顺捂住脸大哭:“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啊!”
邢朗把他的领子揪的更紧:“没有办法?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不是我!”
“我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被捆住双手,跪在地上,而你拿着枪把他们一个个打死,开枪的人是你对不对!”
张福顺疯狂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开的枪,我只是把他们捆起来!”
邢朗眼睛一眯,心道果然还有一个人。
“开枪的人是谁?说出他的名字!”
趁热打铁,他再次逼问。
张福顺浑身颤抖,气息愈加断裂,似乎随时会窒息昏厥:“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邢朗正要按响呼叫铃,就听到病房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年轻人。
“你干什么!”
张东晨在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少年的力量竟把邢朗往后推了一个趔趄。
邢朗往后跌了两步,看着张东晨神色慌张的为张福顺顺胸口,拿着纸巾擦掉父亲脸上的秽物。张东晨的眼角迅速的被逼出一点湿润的痕迹,愤怒的抬起头朝邢朗低吼:“你们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邢朗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走到饮水机前抽出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
张东晨把父亲的脸擦干净,然后帮他盖好被子,站起身,用那双满是冷漠和怨毒的眼睛看着邢朗,说:“警官,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对我爸爸。”
邢朗抬起左手撑在饮水机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张东晨,习以为常的接受张东晨对他无声的斥责,和全都写在眼睛里的愤怒。
面对这样一双年轻,却早已被仇恨,准确来说是被仇视执法机关仇视警察的恨意蒙蔽的双眼。邢朗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为什么?因为职业赋予他的特殊的手段,更是因为从尸坑里挖出来的十二具枯骨。
眼前这少年虽然恨他,但是却很单纯,单纯到以为一个警察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对一个‘无辜’的人动粗。
邢朗没有选择告诉他真相,喝了几口水,就云淡风轻的扭转了话题:“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医院?”
面对警察的提问,张东晨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不答。他只能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