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独行道:“从这里往东南,不出十里便是赤川最险最急的一段河。可惜了,如今赤川冰封,虽说冰面湿滑难渡……”
这句话薛长老没有说完,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想要彻底剿灭这群三门五派的来犯者,到底是不太可能了。
然而,他们仅又催马小片刻,到了赤川流域,便见前方逃兵陡然大乱起来。几人眯眼细看,竟看到最前面跑着的那队人马跑到赤川之上,却猛一下子“垮”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实在奇妙诡异,连薛独行几人都吃了一惊,更别提那些三门五派的弟子。顿时,前方仿佛热油里泼了冷水似的炸了锅,只听恐惧的惊叫此起彼伏:
“不……这怎么可能!?”
“赤、赤川——”
“这是死路,别再过来了!!”
“苍天啊!天要亡我……”
忽然间,烛阴教众人的耳畔响起了河浪拍岸的水声,有人探头望去,竟看到了奔涌的赤川红水!
赤川……
赤川的冰融了!!
没错,这几日总算回暖,的确到了赤川河面的厚冰逐渐融化的时候了。只因战事焦灼,这一细节才被忽视。如今河上的冰只剩下脆脆的一小层,被三门五派弟子蜂拥而至地连连踩踏,怎能不碎!
薛独行与单易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撼。
难道说,教主这些天任他们怎样强逼威胁也坚持不出战,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么?
“天气转暖了便迎战。”
他们还以为那是教主随口敷衍的话语……
谁能料到,在他们还在呼喊着早开城门与外敌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们看不起的小教主,已经在想着该如何堵截败逃的敌人,才能使这一战胜得更加完美。
赤川湍急,凡马根本无法横渡,一失足就是惨烈的人仰马翻。而更多三?7" 无绝46" > 上一页 49 页, 盼迮傻牡茏釉蚴橇矶济挥校峁σ嗖蛔惴晒妫荒艽舸舻卣驹诤优希嫒缢阑遥?br /> 至于那些武功高强者,要么顾及门下弟子而无法逃离;要么抛弃众人,独自过江而走。只是那些抛弃门派者这样一逃,日后在江湖上的名声定然难听得很,一辈子的耻辱都要抹不去了。
等烛阴教的人马黑压压地逼近赤川,三门五派的弟子已经在汹涌的河流前执起了刀剑,咬牙切齿,一副要背水一战的慷慨模样。
云长流催马往前,飞雪一步步自烛阴教的阵势中走出来。白袍白马的俊美教主扫视一圈,轻飘飘吐出四个字:“降者不杀。”
有人奋起高呼:“烛阴教作恶多端,我等宁死不——”
一语未毕,云长流从飞雪背上腾空而起,闪电般甩出一鞭!
那呼喊者咕咚倒地,血从尸体下渐渐漫开。
旁边的好几个人均是骇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对面惊惧的目光下,教主翩然落回神驹背上,云淡风轻将逐龙鞭往手里一收,“不降者死。”
江边众人畏葸着不敢言亦不敢动,恐惧与迟疑在一张张面孔上交错着出现。
又片刻,江边响起了黯然的窃语声。
三门五派的众人大多满身是伤,前有追兵,后有河流,他们人倦马乏,实在无力再战了……
终于有人高呼道:“烛阴教乃邪魔外道,他说降者不杀就真不杀么?我们如何信得他,莫要被骗了!”
云长流压细了长眸,抬了抬下颔,启唇以冷透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本座之父云孤雁出江湖三十余载,虽手上染血甚多,却何曾做过背信弃义的小人?本座秉承父志,蒙烛龙神魂天赐,自然不会辱没了息风城的名声。”
“本座于此有三诺。一者,诸君若降,本座身后千余烛阴教众立刻归刃入鞘,若有违令,本座先斩。”
“二者,入息风城后,我教必然优待诸君,不杀、不伤、不辱。”
“三者,尔等此次进犯息风城,自取灭亡,然则烛阴教并无意与各派结怨。本座保证,不出两月,必然放诸君返回各自门派,你等自可同家人团圆。”
没有花哨的巧语,只是淡然的陈述,全无通常那些劝降者所应具备的激昂与诱惑。
云长流的语调甚至十分慢条斯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经了很认真的思索才吐出来的,这却反倒让他的话语带上了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哪怕,他说的内容是如此惊人。
降者不杀不伤,这还能理解。可是此次三门五派趁人之危,明摆着是欺负新教主刚继位,息风城内人心不稳……云长流不报复回去也就罢了,竟说什么无意结怨,还说不出两月,便会释放他们回去?
连烛阴教众都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反驳教主的决断。
云长流将逐龙鞭挂在马鞍上,耐心地等待。
阳光照在赤川的河水上,反射出粼粼的红光。
河畔,三门五派的诸人面露挣扎之色。
终于,第一个弃剑的人出现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各类兵器丁零当啷地被扔在地上,选择投降的人越来越多。
云长流挥挥手,示意身后的烛阴教众上前把俘虏绑了,压回去。
至此,这一战尘埃落定。
烛阴教,大获全胜。
……
待烛阴教众人兴高采烈地收兵回到息风城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庆功宴。
自然,也是云长流预先吩咐温枫准备好的。
然而,运筹帷幄的新教主,却并没有与终于心悦诚服的下属们一同欢庆。哪怕薛独行与单易苦劝也无用,云长流只带着温枫,一个人漠然转回了养心殿内的寝殿。
等他进去亲眼看着温枫将殿门关上,一下子就不行了。云长流似乎猛地没了力气,仰头疲倦地叹息一声,跌跌撞撞地往里头走了几步就坐倒在案前的椅子上,面色发白。
温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教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伤着哪儿了!?”
“……累。”
云长流恹恹地撑着额角叹了句,疲倦地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温枫心头被猛地一撞,愣了。
近侍顿时胸腔无法抑制地胀痛起来,他竟觉得眼眶酸涩。
他的教主苦苦撑了这么些天啊,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言论,那样沉重的压力都压在一身。他被轻视,被当众侮辱,却为了保全大局一一忍下,说到底,他的教主才刚加冠的年纪啊……
温枫终于忍不住失声,“教,教主——”
“你快快闭嘴……”云长流乌绸似的黑发和他雪白的衣袖交叠着散在案上,教主低头闭眼伏在案上,紧皱着眉气若游丝,“这几日说了许多话……我……我累极了……”
温枫:“………………”
——敢情您是累的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为什么做教主连劝降都要自己动口……本座需要一个能帮我搞外交的护法……(气息奄奄.jpg)
第122章 无衣(6)
望着因“说了许多话”而瘫在案上不愿动弹的云长流,都快掉眼泪的温枫嘴角狂抽一阵,最后无可奈何地变成一个苦笑。
这种累法,也就是他家教主了……
不过又仔细想想,教主他独自一个儿在无泽境呆了五年,刚出来就被迫和教内外诸人周旋,也的确难为他。
明明是个恨不能从早独自清静到晚的人,为了父亲和烛阴教逼着自己去做曾经最讨厌的事,这滋味想必也不会多好受罢……
温枫轻缓地一叹,柔声道:“教主既然累了,这便休息吧。经了这一夜乱战,想必庆功宴过后,教里诸位大人也要各自回去歇息的。”
近侍说着,正欲上前替云长流脱下衣袍,走近几步忽然大惊道:“教主!您的玉佩呢?”
“本座借出去了,明日便能拿回来,”云长流总算肯抬起脸,闷声道,“……千万莫叫父亲知道。”
温枫初听云长流说借出去了还讶异得很,但他知道教主不是胡来的人,更不可能拿蓝夫人的遗物开玩笑,倒也没多想。
他又听云长流那句“莫叫父亲知道”,不免想到自教主出无泽境后……亦或者该说是自少主失忆后,五年多过去,这还是第一次见教主能这么明显地展露些小情绪出来,着实难得。温枫更不舍得多加追问,径自伺候着云长流往屏风后沐浴更衣,躺上了床。
几层的幔子打下来,近侍向床上行了一礼,道了声“教主好生歇息”,便往后退去。
合眼之前,云长流忽而又想起那只阴鬼来。
那凛冽的双剑,还有那双漂亮的眼。
其实他累归累,还远远达不到无法耐受的程度,本来很想现下就召那阴鬼前来觐见的。
只是教主又想起他受伤不轻,如今或许也正在休息,不忍这时候再折腾伤者,还是应该先睡一觉起来再做安排才是。
云长流闭着眼思绪杂乱,心里悠悠念着那只阴鬼,朦胧地睡过了去。
他竟很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一袭黑衣。
……
可惜的是,与此同时,鬼门里的那个却辜负了教主的体贴。
关无绝仍是倚着墙壁坐在原先那个地方。他只是将身上的伤草草地处理包扎了一下,就捧着那半块玉佩开始等在这里了。
半晌,实在熬不过身上的虚弱,他坐不住了,就换成躺的,闭上眼将玉佩贴在心口。
关无绝就在这昏暗冰冷的墙角蜷缩着,虽合着眼却头脑清醒,直到天明。等出战的阴鬼都回来休息了,他还在那地上躺着不动,惹了几十道看疯子的目光。
关无绝都懒得搭理。
闭眼太久着实无聊,他又开始盯着大门看,心中暗暗地开始苦恼。
其实他知道,以自己如今这重伤失血的状态,又身处安全的鬼门之内,要搁平日里没昏过去也该睡的人事不省了。可如今不同,且还真不是他故意为之,一句话……
昨晚亢奋过头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他其实真的很累很倦了,可每每刚一闭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就全是云长流的模样。心潮澎湃之下,哪里能安稳睡觉?
时间慢慢过去,连关无绝也觉着这样下去不行。
再不抓紧睡一会儿,若是教主召见他,万一精神状态太差失礼了可怎么办?
虽然说教主亲自召见阴鬼的可能性实在渺茫,更大的可能是派个人来把玉佩收走完事儿,可……可万一呢?万一中的万一呢?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
辗转许久还是难眠,关无绝只好放弃,耐心等一个结果。
无论是教主愿意见他,亦或是来人把玉佩收走,亦或是他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都可算是结果。
再后来,薛独行与单易都从庆功宴回来了,关无绝还死人似的缩在那角落里。那阴鬼面甲被他卸下来倒扣在地上,遮去了被教主抹去划痕的地方。
门主已归,关无绝却没有拿着云长流给他的玉佩,去为自己消除残鬼的身份。
这算是他一点私心,毕竟薛独行看到这意义非凡的玉佩后,十有八九不会允许这东西继续落在一介阴鬼手里。
多隐瞒片刻,就能假装从这温凉玉佩上多贪片刻教主的温度。关无绝很乐得这么骗骗自己。
……显而易见,他这时候的确已昏了头了,根本就没想过万一玉佩被收走,而他又失了残鬼刻痕百口莫辩,那该怎么办。
关无绝就这么从晚上一直等到次日下午,居然还真给他等到了。
教主传令下来,真的要见他。
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关无绝便发现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如今他别说不困不累,反而似乎比出战时更有精神。
他一边利索地将面甲往脸上戴一边摇头苦笑,心说就这么透支下去,等见完教主回来,说不得要大病一场了。
不过……管他呢,当然是先见了教主再说。
他这么个将死之人,多看一眼赚一眼呐!
关无绝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表面镇静至极,而心内却欢欣至极地走出了鬼门,与那株朱砂梅擦肩而过。
等他走下鬼门外的那段山路,更压抑不住心内的悸动,又怕惹教主等的不耐烦,连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都觉得浪费起来。
正欲按阴鬼素来的作风,直接隐了身轻功过去,却忽然见前头走来两个烛阴教众。关无绝隐隐听其私语,是在赞叹昨夜教主的武功,他忍不住想细听,步伐便稍慢了一慢。
就这一慢,出事儿了。
他竟听见其中一个教众道:
“看咱新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传说他曾孤身入无泽境磨砺五年……也是真的?”
“如今想来定是真的了,此前我还不信呢!”
只不过是教众私下里随口两句猜议,可落在关无绝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仿佛心口被重锤狠狠地一砸,关无绝猝然踉跄两步,竟险些站不稳,面甲下淡色的唇颤抖不止。他勉强绕过那两教众的视线,消去气息隐在树后,脑海里却一片混沌,乱糟糟的耳鸣响得尖锐。
孤身入无泽境……
磨砺五年……
心脉旧伤骤然一阵被拧紧了的绞痛,关无绝冷汗涔涔地咬紧了唇。茫然间,城外战场重逢时的云长流忽然又扑入眼前。
……教主还是变了的,变得更加冷漠疏离,寡言少语,连昔年那点柔软被打磨成冰剑般的锋利。
可他本以为,那只是面对来犯者的杀意所致!
怎会、怎会是这样!?
关无绝只觉得天旋地转。在鬼门那五年,他一直把云长流当作心头那点支撑自己的执念。本以为少主摆脱了剧毒缠身的厄运,未来总该光明坦荡,潇洒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