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极反脸上带着笑,手指却越发攥紧,笑着说:“小曲儿啊,你觉得还能放得开吗?”
“就这样吧,”顾曲漠然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害死了我的阿琴,我今天也终于杀了你的阿箫,从此以后,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
“住口!”风极反厉声打断他,眼神一瞬间狠戾起来,“顾曲,你说这样的废话是故意折磨我吗?”
“是你在折磨我!”
风极反咬牙道:“你要自由,好,我离开你;你不愿见我,好,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已经这么克制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你现在甚至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抹去,要跟我两不相欠?”
顾曲垂眸,没有再出声。
“不可能的,小曲儿,从你给我取了名字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你的奴隶,永远都不能分开了。”风极反沉声说,“别再激怒我。”
顾曲仰头,深吁出一口气:“你不累吗?”
“还没有求得你的原谅,我不敢累。”
顾曲心头狠狠一抽,仿佛有大片飞鸟呼啸而过,尖锐的爪子在心脏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痕。
风极反叹息一声,放低了声音:“事情已经不会更糟了,不是吗?现在西陵箫也死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又减少了一个,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总有一天我可以赎清罪孽,到时我们……”
“别装了。”顾曲语气复杂地打断他,“你当真觉得自己有罪吗?不,你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可以讨我的欢心。”
风极反被无情戳穿,脸上滑过一丝无奈,笑起来:“真是怎么都骗不了你。”
“因为你从来都是这样,恶劣而不自知。”
风极反:“而你又何尝不是?”
顾曲看向他。
风极反道:“阿琴明明是自杀,你却完全归咎于我;阿箫她自己动的心,你却判了我的死刑。小曲儿,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为这两件事,你惩罚了我一千年,一千年了……阿琴轮回转世都至少十次了,还不够吗?”
“她没有。”
“什么?”
顾曲:“阿琴没有入轮回,她入魔了。”
风极反皱起眉头:“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所见,她怨念太大,死后以亡魂入魔,杀人如麻。”顾曲淡淡地说,“风极反,即使你从不认错,却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罪孽太大了,你说我惩罚你,不是的,我惩罚的是我自己。”
风极反怔住。
顾曲趁机挣开他的束缚,沿原路走出。
风极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废墟中,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他突然动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陆行舟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过去。
却被石饮羽一把拉住:“等等。”
陆行舟急道:“他受伤了。”
“关心则乱。”石饮羽道,“他可是魔呀。”
陆行舟不明所以:“实力再强也抵抗不了那么强的爆炸……”
石饮羽低低地笑了起来,悠然道:“魔,都是很狡猾的。”
陆行舟心头一动,抬眼望去,见已经离开的顾曲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慢慢走到风极反身边,低头看着他。
风极反仿佛没料到他去而复返,狼狈地低着头抹去唇角的血迹,没有出声。
半晌,顾曲嘲道:“你不是常吹嘘自己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也是肉体凡胎,被爆炸冲击,也是会死的。”风极反声音低哑地说,“你为什么回来?”
顾曲:“回来给你收尸。”
风极反笑了:“我的未亡人才可以为我收尸。”
“你的阿箫已经先你而死了。”顾曲顿了顿,又说,“当然,你们前后差不了几分钟,也算同年同月同日死,真是天生一对。”
风极反嘲道:“别人知道你这么善妒吗?”
顾曲收敛了神情,冷冷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我一向命硬。”风极反道,“你可以试试把我扔在这里,看我能撑多长时间。”
顾曲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风极反:“怎么了?”
顾曲:“我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聊吗?”风极反笑起来,“那‘我的阿箫’可真是一个无聊的人。”
顾曲冷不丁被狠狠刺中了心脏。
就听风极反十分愉快地说:“当年你把我出卖给西陵箫之后,她就是这么做的——开膛破肚、万箭穿心、百毒侵体……然后记录我坚持的时间。”
顾曲脸色煞白,薄唇紧紧地抿着,手指藏在衣袖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风极反摊手:“我也是从那次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这么硬。”
“别说了。”顾曲闭了闭眼,颓然地说。
风极反识趣地闭了嘴。
顾曲搀起他的手臂,低声问:“能站起来吗?”
“你这是做什么?”
顾曲答非所问:“送你去找陆行舟?他可以给你找医生……”
“不要碰我。”风极反冷冷地说,身体却在他的搀扶下顺从地站起来。
顾曲没有出声,搀扶着他慢慢往废墟外面走去。
风极反身体整个都压在顾曲的身上,嘴里依然说着拒绝的话:“你既然恨我入骨,让我就这么自生自灭岂不更好?可以顺你心意,一了百了……”
顾曲从他提起当年的“背叛”之后,便没再多说话,一直沉默地扶着他,直到被迫听这货放肆地哔哔了十几句话之后,才忍无可忍,漠然出声:“算计我的感觉很好吗?”
风极反声音戛然而止。
“你受伤是真,虚弱是假……算了。”顾曲将到嘴边的谴责咽了回去,身边这个变态有多恶劣,自己早该知道的。
即便伤情已经被戳穿,但风极反还是靠在顾曲的身上没动,顾曲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共同地维持着一个谎言,沉默地相互依偎。
爆炸使得通道段段坍塌,顾曲搀扶着风极反跨过一堆堆杂乱的石块,慢慢往外走去。
道路明明漫长而又艰难,可一眨眼,却就走到了尽头。
光线越来越亮,出口近在咫尺。
风极反看着亮到晃眼的虚空,喉头颤动:“小曲儿……”
“嗯。”顾曲应了一声。
风极反张了张口,半晌,低哑的声音才艰难地说出来:“我可以……我……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顾曲眼眸微黯,抿唇,没有出声。
风极反等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好,我知道了。”
走出废墟,顾曲松开手,风极反跌落在地上,唇角溢出血来,却第一时间捂住,生生将上涌的鲜血压了下去。
——装重伤博取同情的方法只能用一次,接连再用,他不会信的,不能博取同情的伤势没有存在的必要。
顾曲掏出手机:“我让陆行舟来接你。”
半分钟后,陆行舟拿着吱哇乱响的手机,一脸复杂地从二人身后走出来。
顾曲:“……”
“你说这事儿有多巧吧,”陆行舟真诚地说,“我一秒钟前才刚从这边路过,就遇到你们了,嘿,你找我做什么?”
顾曲没戳穿他的鬼话,温文尔雅地笑笑:“既然你在,那这里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再见。”
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行舟,用眼神骂人。
目送顾曲走后,陆行舟转向风极反:“你真受伤了?”
风极反闭上眼睛,唇角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哑声:“没有,我装的。”
说完就晕了过去。
“……”陆行舟瞠目结舌。
第245章
风极反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三天, 每次醒来不过几分钟, 就会又昏迷过去,妖王宫的太医们来会诊过, 说他力量透支, 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物。
石饮羽煎好药端过来, 看到陆行舟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盹,黄太吉蹲在床头柱子上, 低头看着风极反, 伸出爪子跃跃欲试地去碰他高挺的鼻子。
“贱爪子干嘛呢?”陆行舟睁开眼睛。
黄太吉缩回爪子,讪笑:“他长得有点好看……”
“就靠这张脸祸国殃民呢, 能不好看吗?”陆行舟冷笑一声, 回头看到石饮羽, “煎好了?”
石饮羽将药亮给他看。
黑褐色的药汤里散发着诡异的酸苦味,看得陆行舟直皱眉头,嘀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那几个老太医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石饮羽提议:“要不要请鬼医看看?判官高薪养了不少医术高超的名医。”
“请鬼医要另外花钱的, ”陆行舟正色, 充满自信地表示, “风极反命硬得很,我相信他能自愈。”
石饮羽:“……”
陆行舟拍拍风极反的脸:“喂,醒醒,起来喝药了。”
风极反没有反应,依然在昏迷中。
陆行舟:“他上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昨晚半夜三点多,醒了有十分钟, ”黄太吉郁闷地说,“把颜姐姐给我买的小鸡腿吃完又睡了。”
“……”陆行舟心想这特么到底是昏迷还是坐月子?
给坐月子……啊不,昏迷中的人喂药是个技术活,陆行舟伸手捏住风极反下巴,猛地用力,强迫他张开口,另一只手将勺子伸进去压住舌根,石饮羽飞快地将药汤灌了进去。
陆行舟推着风极反的下颚往上一顶,将药汤粗鲁地灌进了喉管。
黄太吉蹲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配合:“这就喝进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喝进去。”陆行舟拿纸巾擦去风极反嘴角流出的液体,提议,“下次干脆用针筒把药汤给他打到血管里吧。”
石饮羽心想你是想弄死他吧。
西陵箫弄出的爆炸让妖王宫满目疮痍,无数亭台楼阁倒塌,如画美景不复存在,乌金油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侍卫们足足忙碌了十天,才终于将爆炸现场清理出来。
攸昌性格谨慎,即使明知那样强烈的爆炸和燃烧足以让西陵箫灰飞烟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来现场坐镇,谨慎到恨不得把每一毫升空气都细细地过滤一遍,确保西陵箫一根头发都没有逃脱。
“陆叔,”攸昌不放心地问,“西陵箫必然没有生存的可能了吧。”
陆行舟:“风极反那样强的实力都被炸成炸鸡,西陵箫是飞升了么,在爆炸中心还能活下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攸昌应了一声,眉头仍然紧锁。
陆行舟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攸昌:“西陵氏的原型是凤凰,在妖界广为流传的故事里,凤凰是可以涅槃的。”
“你也知道那是故事而已,”陆行舟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个凤凰真的涅槃。”
攸昌揣测:“或许只是实力没有达到……”
陆行舟:“你怀疑西陵箫会涅槃?”
攸昌:“我幼年时,曾听父亲说过,她天赋极高,是西陵氏有史以来最强的高手,如果不从政的话,可以成为一代宗师。”
“宗师没有那么疯的。”陆行舟转头望向石饮羽,“阿羽……”
石饮羽正游离在人群外实力划水,他既不追求权谋,也不胸怀苍生,对妖界的内政没有丝毫兴趣,要不是为了陪陆行舟,他才不来这个被炸得到处黑乎乎的鬼地方呢。
还不如去床上交流学术。
听到陆行舟的召唤,石饮羽走过来,装出一脸关切:“怎么了?”
“西陵箫有可能涅槃吗?”陆行舟问。
“涅槃?”石饮羽想了想,“我觉得不可能,就算她真的涅槃了,爆炸那一瞬间释放的热量能直接给她烤熟了吧……晚上吃烤鸡蛋怎么样?”
“好啊好啊。”陆行舟眉开眼笑。
攸昌:“……”
一个侍卫走过来,在三人面前行礼:“涂山大人,除了坑底,其他地方都已经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生命迹象,请问是否派人下到坑底去检查?”
陆行舟:“我下去。”
“不行,”攸昌拦住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万一西陵箫那个疯女人还放了其他危险的东西……”
“那更得我去了,”陆行舟轻松地笑了一声,扫过那些年轻的侍卫们,笑道:“他们都还是孩子,有大好青春,在上面呆着吧,冒险的事情还得叔叔们出场啊。”
攸昌拗不过,只得先让人放了个探勘器下去,确定坑底的气体环境没有太糟,才在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腰上系着安全绳,将他们慢慢下放到坑底。
爆炸的热能尚未完全散失,坑底温暖如春。
二人落地之后,石饮羽提醒:“你先不要点火。”
乌金油中含有一些易燃易爆的烃组分,贸然点火,容易发生火灾或爆炸。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皱眉看向周围。
坑底有些残余的乌金油没有完全燃烧,混着灭火剂,踩起来湿哒哒的,触感十分酸爽,陆行舟嘟囔:“我讨厌这种感觉。”
石饮羽扎了个马步:“来,我背你。”
“别闹。”陆行舟一边拒绝,一边麻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石饮羽唇角含笑,稳稳地背起他。
陆行舟:“我是不是很重?”
“还行。”石饮羽心想:你是我的整个世界啊,怎么会不重?
陆行舟知道他腰力很强,自己再重,他也背得起来,遂没有多想,骑在他的背上,仰脸看向残破的坑壁。
石饮羽:“上面有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攸昌影响了,”陆行舟若有所思,“我现在也感觉这里好像有生命存在。”
“嗜热微生物?”
“扯淡,”陆行舟捏了下他的耳朵,“往前走几步。”
石饮羽背着他慢慢绕着坑壁走了一圈,听到陆行舟咦了一声,转头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