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往后退了两步,他很想喝水,却还是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又问了两句,谢颜都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谢颜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进面包车里换好衣服,出来时天将暗未暗,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他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总算回过神,和副导演挥了挥手,就一个人先回院子了。
副导演对他笑了一下,一扭脸就对孙怀君说:“谢颜这个样子,不太对吧。”
他早就注意到谢颜的不对劲了,琢磨了好多天也没提,今天终于忍不住了。
孙怀君还在指挥他们搬器材,闻言也没在意:“谢颜?他不是好着呢吗,最近拍得也好,我还没见过像他这么有天赋的。”
副导演拍了一下孙怀君的肩膀:“咱们俩谁跟谁,你糊弄我?你看不出来谢颜太入戏,出不来了。”
孙怀君拍戏的强度很大,他没有等待演员调整好状态这一说,一个镜头,一个场景拍不好就会一直磨,直到拍好为止。
谢颜演戏是完全浸入戏中人物的法子,他才开始当演员,天赋很好,入戏快,出戏却慢。前期拍戏的时候,只要一说“卡”,谢颜似乎就能恢复成自己平时的模样,可现在想来,可能是根本没出戏,强行让自己又演了一层,所以在下一次拍摄的时候又能迅速入戏。
这种过度入戏的情况对拍戏的确很有好处,可对演员的心理,甚至是生理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副导演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得有个人指导着谢颜出戏,孙怀君是导演,经验也丰富,正适合现在的情况。
孙怀君拉着他坐下来,给副导演递了根烟,自己也抽起来了:“我知道谢颜一直没出戏。才开拍那会儿,他一直要重拍,强行压着自己无时无刻不入戏。现在入戏久了,可能一时是脱不开,不过我不打算插手。”
副导演连烟都抽不下去,瞪了孙怀君一眼:“那你就为了拍戏快,任由谢颜这样?”
孙怀君笑笑:“不会的,谢颜脾气倔着呢,他这个孩子心态好,你看他入戏这么久,除了不说话,别人都看不出来。我觉得他能撑到戏拍完的时候。”
他的话顿了顿:“这戏的结局是重生,不是毁灭,出戏还是容易的,不会出什么大事。我就想顺其自然,谢颜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要是能自己掌握好入戏出戏也行。”
副导演叹了口气,朝孙怀君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狠。”
谢颜回去后没有吃饭,先是看了会儿明天要拍的戏,心里默念了一遍台词,对着镜子演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雨点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
他偏过头,看到外面黑云滚滚,原来已经下暴雨了。
天空压得很低,远处的天空与海平面似乎交融在了一起。
谢颜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就如同《白鲸》里的陆逢春一样,好像开始害怕起了这种暴雨天。
其实谢颜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
最近他总是独处,拍完自己的戏就离开,不会再在旁边揣摩别人的走位和状态。他很久没说话了,和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割裂开,甚至有时候连傅青的消息都不太回复,不过因为本来就和大多数人不熟悉,所以没几个人能感觉得出来。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隔了层膜,周围人群越热闹,他就越有种被拉下去的沉坠感。
谢颜很清楚这不是自己,是陆逢春。
他喜欢独处不是因为害怕与人相处,而是讨厌麻烦。他不太说话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没有能和自己交谈的人。如果是傅青的话,他就很愿意说话。
谢颜才开始察觉到就想要调整,又舍不得这种状态,想要脱离也很难。
就很烦。
谢颜不想再听雨声,塞上耳机,想要拿手机放音乐,看到微信提醒才想起来没给傅青回消息。
他播放最吵闹的音乐,切回和傅青的聊天窗口停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打下一句话:“今天拍戏推迟了点,刚刚没看到消息。”
傅青那边回得很快:“那今天拍得怎么样?”
谢颜躺在床上,半蜷着身体,用枕头捂着耳朵,还是阻止不了外面暴雨的声音,发泄似的回了句:“下雨好烦。”
傅青觉得有些不对劲,随手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却立刻被挂断。
他皱着眉,又拨了一个过去,还是不接。谢颜却发了条消息过来,说自己很累了,不想讲电话。
很牵强的理由。
其实他们俩一般都用微信聊几句,很少会打电话。加上傅青最近工作上的事很多,谢颜也成天拍戏,其实连聊天都不多。
傅青不再拨电话过去,而是轻描淡写地问:“那能不能讲讲今天拍的戏。”
谢颜松了口气,像往常那样聊起天来。
和傅青聊天的时候,谢颜渐渐忘了外面下着的暴雨。
最后一条是傅青发过来的语音。
“别怕,小谢晚安。梦里不会有雨的。”
谢颜心都软了。他反复听了好多遍,比任何音乐都好用。
入睡前,谢颜想,追梦也许就是这样,快乐是真的,痛苦也是。
可没什么好后悔的,因为他喜欢演戏,很喜欢。
果然,这一夜谢颜的梦里无风无雨。
第二日依旧是暴雨天,孙怀君见实在拍不了外景,便给剧组放了个假,谢颜没出门,一直躺在床上看剧本。
直到他收到一条来自傅青的新语音。
他说:“虽然是租的房子,也该提醒剧组注意安全,不能随便让外人进来。”
谢颜听到这里,能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小谢,替我开一下门。”
第16章 出戏
谢颜心脏跳得飞快,比方才还要快。他跳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直接冲到门前,可真到开门的时候反倒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坚定地打开门。
傅青站在外头,身上被雨水淋湿了大半,T恤紧贴着身体,连腹肌都很明显。他的左手不费劲地拎着个小行李箱,旁边还有把滴着水的黑伞。
他看到谢颜,笑了一下,牙齿很白:“最近忙完了,过来看你。”
说得很轻描淡写,实际却不是。这边下了大暴雨,航班全都取消了。傅青连夜从济安坐飞机降落在邻省,又转坐火车,中途改乘汽车一路颠簸才到这里。
他一夜没睡,现在倒还是很精神。
谢颜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站在门前,难得有些局促,又张了张嘴,想要同傅青讲话。可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了,也许是因为紧张,声带并不服从他的安排,发不出声音来。
他只好点点头,走到一边,让傅青进来。
傅青的眼神暗了暗,他能看得出来谢颜的状态不太好,没什么生气。以往小朋友也不爱说话,即使是头一回见面,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也是很不服输的,不像现在。不过他心里明白,表面上却恍若未知一般。
他身量高且身体结实,身上才淋了雨,沾满了新鲜的水汽,一走进屋子里关上门,里面似乎充满了他的气息。
谢颜在这个屋子待了两个月,从未觉得狭小,直到傅青一来,才感到逼仄。他的心跳一直没有恢复平静,脸有些红,径直走到浴室里给傅青放洗澡水。
傅青洗澡比寻常时候都要快,穿好带过来的衣服便推门走出来了。
外头下着暴风雨,并没有光亮,里头只点了盏昏暗的床头灯,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方,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似乎蒙着层雾气。
济安早已经是冬天,平日里穿得厚实,不大看得出胖瘦。可这个海边小镇不同,一年四季都是盛夏,此时温度还很高,连穿得都少。
谢颜正立在灯下,身上穿着薄T恤和七分裤。灯光流动一般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将漂亮的眼眉都染了层金,他的下巴比从前尖了些。兴许是衣服太旧的缘故,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后背的两扇蝴蝶骨轮廓清晰,形状漂亮。
傅青走到他的面前,轻轻笑了笑:“瘦了好多。”
谢颜抬头,似乎还有些疑惑,眼底含着一汪橙黄的光。
傅青没等他说话,只是顿了顿,又说:“拍戏这么拼,是不是压力很大?”
谢颜的呼吸一促,似乎有些心虚,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无论努不努力,压力大不大,或者能不能出戏,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事。
可他会因为傅青的到来而开心,所以也自然会因为他的询问而紧张。
谢颜没发觉,从傅青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用“陆逢春”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也不再因为与别人接触而紧张敏感。
傅青知道他可能抵触这个话题,现在也不好多问,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只能让小朋友紧张,便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接着问:“厨房在哪里,我给你做个饭。太瘦了,这样连打架都没力气。”
外面下着大雨,请的做饭阿姨也有事没来,剧组的人都躲在各自的屋子里不出来,吃自己的存粮。谢颜却没有囤零食的习惯,从早晨饿到现在。
院子很大,住了有小半个剧组的人。厨房在最东面,离谢颜的屋子很远,要横穿过院子。傅青个子高,撑着黑伞,却偏斜得很厉害,几乎全罩在谢颜头上,谢颜不是那种要人这样照顾的脾性,又说不出话,只好固执地伸长手去捉傅青握着伞柄的手,想要将伞摆在两人头顶正中间。
雨下得太大,地面又湿又滑,傅青担心争执间让谢颜滑倒就没躲避,任由谢颜动作。
谢颜在碰到傅青的手那一瞬间怔住了。他的手在男性中并不算小,可和傅青的完全比不了,甚至连对方握成拳头的手都很难抓住。
他们俩僵持了一会儿。傅青的手背落满了雨水,本来是冰冷的,可随着时间推移,却慢慢滚烫起来。
谢颜能感觉到热度从相触的皮肤那里开始向上蔓延。
太热了,像是要烧起来。
谢颜被烧红了脸,很难得地认怂,还是佯装不紧不慢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傅青朝他解释:“雨是从你那个方向吹过来的。”他并不觉得谢颜任性,反倒认为他这样闹起来多了些生气。
谢颜镇定自若地点点头。
傅青一低头,就能看到谢颜的脸,有些红。他想起方才的事,谢颜的手并不软,手指细且长,能清楚地感觉到谢颜分明的骨节,一根一根地陷在自己的手背上。
接下来的这段路,谢颜都很安静了,落后傅青半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直到路上碰上了副导演。
副导演是个烟鬼,一天不抽烟就憋得慌。外面虽然是暴风骤雨,可屋里没有烟,他还是跑出去敲开小卖部的门,买了一整条,回来的时候凑巧撞上了往厨房走的谢颜和傅青。
傅青是生面孔,他没见过,便问:“谢颜,这是谁?”
话一出口,副导演就反应过来,谢颜是不会说话的,正打算重新问傅青,却听到嘈杂的雨声里传来两句话。
“我哥。”
“他哥。”
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来的。
一句是陌生人傅青说的,另一句是谢颜说的。谢颜两个月没开嗓子,现在说话的声音很低,还有些哑。
副导演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是家里人来看你啊,那很好啊,你好好招待人家。”
傅青也笑了一下,他俯身对着谢颜低声说了一句:“真是乖崽。”
副导演和谢颜兄弟两个道别,回自己房间前顺便路过孙怀君的屋子,走进去说:“老孙,你这次可能要失算了,谢颜他哥来了,好像帮他出戏了,刚刚还和我说话来着。”
孙怀君问:“是不是个子很高,头发很短,长得很凶?”
副导演点头,问:“哎,你连谢颜的哥哥都认识?”
孙怀君抽了根烟,冷漠无情地嘲讽:“呵,兄弟,兄弟。”
此时谢颜和傅青已经走到厨房了,傅青收了伞,立在门口,走进去打开冰箱,开始想要准备什么菜。
谢颜看着傅青忙碌的背影。他不是傻,或许才开始还没明白,可到了现在怎么也能猜得出来傅青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一直陷在戏里,一直扮演着陆逢春,明知这种状态不对,也未认真挣扎过,甚至有些放任,直至泥足深陷。
傅青是过来拉自己上来的。
他没有说:“你不是陆逢春。”
而是用一举一动告诉自己:“你是谢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乖崽小谢。训是要训的,可要等小谢好了才舍得,傅哥深谙训弟之道(。
第17章 做饭
谢颜从小在福利院吃大锅饭长大,出来后靠着吃泡面外卖过活,不说亲自动手做,连见别人做都很少,现在看傅青做饭都很新奇。
傅青将厨房里的食材清点了一遍,又问谢颜想吃什么菜。
谢颜不挑食,不过还是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说了两道菜,然后凑过去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傅青本没打算让小朋友帮忙,顺手拍了碟黄瓜给谢颜,让他吃着玩。
谢颜吃了半碟子,才放下筷子,义正辞严地说:“我不吃白食。”
傅青笑笑,倒很纵容他,说:“挺有志气,那就帮我择点韭菜。”
择菜并不是什么难做或者需要技术的活,就是需要耐心。谢颜坐着小板凳,菜篮放在身前,一脸严肃。
他做事一贯很认真,可惜对厨房里的事了解太少,连韭菜都择不好,要么留得太多,要么留得太少。
傅青没管他,把那篮子韭菜当作哄谢颜的玩具。
方才谢颜已经说了第一句话,接下来就很容易开口了。进剧组后,他们在微信上聊得不多,谢颜只知道傅青最近很忙,就问:“傅哥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