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方才情绪不稳,这一连串变故来得突然,等到石门落地发出巨响,两人才明白发生了何事。紧接着石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海浪拍打声。这次不是出现在法衣脑中的幻觉,是真正的水声。
武奔到石门边,耳朵贴在门上细听,门外的的确确是水流声。可想而知,法衣方才启动了墓穴中的机关,地下水涌入通道。
"我们被水包围了。"武在四扇石门上都勘测过后下了结论。
"地下水?"法衣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两人方才的对话,他们一路走来,能够感觉到大厅处于最低的位置,且不说如何打开石门,即便打开了,地下水会全部涌入大厅将他们淹没。法衣听到身后的莲座也发出细微的水流声,转身见花蕊中也"咕咕"冒水,莲座成了水盆。
法衣用力推动莲座,想将它推回原位,武也上前来帮忙,可惜莲座依然纹丝不动。法衣叹气,却见水盆底下,原来插剑之处四周画满了弯弯曲曲的细线。法衣仔细想来,甚觉眼熟,竟然与他们来时所走的通道路线一致。
"这些龙......"法衣道"这些龙原先是头朝上的。"而现在四条龙皆低下了头。
龙?门?"这会不会是开石门的机关?"武推测道,说着伸手握住其中一条小龙。
"你疯啦?"法衣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我们都不通水性,你想被淹死么?"
"你看那里。"武指着水盆底的纹路说道,"这里都被水淹没了。它是要告诉我们,我们的四周,包括上面,全部都是水。"
"话虽如此,我们进来时走了一个多时辰,要在水中游到出口根本不可能!"
"现在只能希望,大厅因地势低而注满水,通道上会出现空的地方。"武道。
虽然完全没有能够游到出口的信心,法衣也不得不赞同武的话。墓中为了防备盗剑者而设置了这样的机关,万没有道理准备其他出口。
"等在这里也只是徒增焦虑,准备好了我就开门。"武道,"但愿龙头和石门是对应的,我们可以找到来时的入口。"
法衣将剑和伞绑在背上,朝他点点头。
"抓好了。"武说着,缓缓抬起龙头,他们来时的通道上的石门果然徐徐升起。阻碍一撤,水便喷薄而出,从入口出射出无数水花,很快变大成为巨浪。法衣紧紧抱住石像,空气中翻滚的水沫令他无法呼吸。在水流的冲击下渐渐体力不支,失手被浪打翻。在湍急的水流中人根本无法辨清上下左右,法衣闭息随波逐流,被重重摔在墙壁上,吃痛呛水,却不能咳出。等水中稍显平静,法衣能够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方才的浪已经让他失去了方向,不知出口在何处。此时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快速游动。
法衣被武拉着,自身不敢使一点劲,只是运功闭息。尽管如此,他在没过多久之后便感觉到窒息。地下水刺骨寒冷,在逆流中向前,皮肤想是被刀切割一样的疼痛。想运功驱寒,又担心浪费更多的力气。法衣不由自主伸手按在肺上。武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将他略微抱紧,从口中渡过一口气给他。
法衣知道武在水中寻找出口比他更不好受,不愿再拖累他,忍着肺中渐渐浮起的剧痛,不再动弹。窒息加上寒冷,即便法衣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够在这里昏迷,最终还是敌不过这样的虚弱,在黑暗的水中失去了知觉。
肆拾柒 寒月夜惊梦
月亮好大......
巨大的银色满月挂在天空中,像是要扑像他们一般。两人走在绵长的小道上,远望看不见路的尽头,回望也看不到来时的方向,那似乎是要一直延伸到另一个世界。小道两边漆黑的水面一望无际,倒映着血红色的月影,平静如镜。
朝着满月一直走,没有归路,没有退路......
法衣身后的熟悉脚步声忽然停下来,心中蓦然变空。法衣转头看着他,喊他师兄,师兄。武明明离得那么近,法衣伸手却触不到他。
"你是谁?"武这样问他,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回响。
"我是......"直觉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脑中却是空白。我是谁?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你是周风。"武说道。
周风?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好像不是他的名字。
"风儿!风儿你回来了?"不知何时在两人身后的出现的漆红木门中走出的男人这样唤着。法衣回头看到他,他像是天神一样发出紫色柔和的微光。"风儿,快过来啊。"他温柔地微笑着,向他招手。
"爹~"从法衣身旁跑过的小孩子,穿着宝蓝色的衣衫,甜甜地笑着,扑到周玖时的怀里。
"什么啊,周风不是在吗?"法衣叹了口气,转回头道,"师兄你看......"
可是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人已经消失了。
"师兄?"法衣着急地环顾四周,大声呼喊武,"师兄,你在哪里?快回来!"
没有人回答他,绵长的小路望不到尽头,在极远之出缩成了一个黑点。一阵风吹过水面,卷起浓浓的血腥味。
法衣身后的木门又开始沉沉的的合拢,跨入门中的两道人影变越缩越小。
"等等!"法衣跑过去,木门将他挡在了外面。"玖时,等等我!"法衣"咚咚"地敲着门喊道,"让我进去!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谁来......谁来开门?"
宽大的木门并没有法衣相像中的沉重,在他的敲击之下打开了一边。法衣走进去,只见周风坐在周玖时的肩上,两人渐行渐远,笑吟吟的话语依稀可闻。法衣追了上去。
"站住!"挡在法衣面前的是杜蘅和杜若。"你是来刺杀庄主的,不允许再向前一步。"杜蘅厉声道。
"我不是......"法衣心虚地后退,"我是想帮他的。我帮他取来了弑光......"法衣伸手向后背一摸,可是背后没有任何东西。剑呢?不在了?怎么会?
两人逼近他,法衣一步步后退,又撞在另外两人身上。
"你骗我们!"凌和非对他怒目而视,"你不是小公子。"
"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法衣被他们四人包围,无路可逃。
"你是杀手!"
"骗子!"
"去死吧!"
四个人混乱的话语一句句压向他,不知道是谁的剑刺入他的胸口,黑色的血流了一地,一如门外暗沉的河水。
有光......
胸口还是很痛,身体却感到温暖起来。有人附近轻声交谈着。法衣吃力地睁开眼睛,火光注入眼中。
"月公子醒了。"一个低沉的中年男音道。那人说完,又有几道吵吵嚷嚷的声音靠了过来。
还活着,刚才是在做梦啊......我现在在哪里?
头顶是白色的帷幔,药的味道......
法衣想起身,头一动,胸口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咳......咳......"肺中填满了血腥味,忍不住咳出来,又加剧了疼痛之感,就连呼吸都会涨痛胸口。
"不要乱动。"有人抚着他的胸口,帮他缓解疼痛。
法衣凝神于与目,他所在的地方是他极为熟悉的,周风的房间。眼前是为他治疗的萧紫坛,围在床边的是凌和非。
"小公子,听到我说话了么?"非弯下身,脸伸到他面前问道。
"剑......"法衣艰难地发出声音,从肺中挤出一丁点气流,便像无数细针扎进肺中一样难受。
"你是说这个么?"非拿起摆在床边,用绸布包裹的长条状物问道。
法衣接过来,入手冰凉的触感,隔着绸布也能感觉到,包裹中的正是弑光。幸好还在,没有枉费他差点丢掉性命。
法衣确定了弑光还在,又问道,"师兄呢......"
"你说武公子?昨天,他把你给我们便自行离开了。"凌答道。
离开了?他没事么?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武公子的情形看起来也很糟,但他不肯随我们回来医治。"非补充道。
"我躺了......有多久......"
"才一天而已。月公子不要再说话了,请好好休息。"萧紫坛道。
一天的话......"今天是十七?玖时在哪里?"法衣躲开萧紫坛的手,费尽全力坐了起来。
"你还不能下地!"凌急忙拦住企图站起来的法衣,"庄主从昨日到今晨都在此处,刚去了铸炼大会会场。"
法衣一手握着弑光,一手抓住凌欲扶他的手,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吃力地说道:"我要去会场!有人会去作乱......"
凌扶他坐回床上,安慰道:"庄主何等人物,有谁能在铸炼大会兴风作浪?"
"紫雷门......"法衣还是抱住凌的手臂不肯放,"请你们带我去......我现在无法自己行走......"
听到竟是紫雷门,凌略一思索看向非。非点头道:"我二人前去通知庄主,小公子还是留在庄中好好养伤。"
"不行!"法衣虚弱而坚决道,"我必须去......事情因我而起......"见没人应他,硬是推开凌自己走了两步。
两方僵持不下,拗了半天,除了令法衣咳更加厉害,没有达到半点劝说的效果。
"真是......"凌哀叹道,"令小公子如此难过,还不如我们陪他去趟。"
"你是忘记庄主怎么交代的了。"非提醒道。
"玖时有危险......我求你们了!"法衣紧紧捏住两人的衣服,手腕上的绷带开始渗出斑斑血迹。
两人人终是抵不过他的苦苦哀求,偷偷背着他去了会场。
肆拾捌 雪朝消月夕
妙善堂前的空地上,往日是各处的小贩聚集之所,今日有更多的人集结在此。空地中央支起了一方展台,头两天,各家各派献出自家奇兵异器,由自家得意门徒在台上演武献艺。展示武器之妙用。展台正面是各派当家及武林中有名望之人的雅座。两侧乃普通弟子席位,前来围观的群众挤在展台背面,熙熙攘攘一直挤到大路中。
"以下,是随意挑战时间,各位英雄豪杰可以自行上场比武。大家点到为止即可。"司仪在台上唱道。
司仪一下台,一持弓青年跳到台中,一言不发站定,并无意向众人作自我介绍。众人哗然,纷纷开始揣测此人来历,见他衣料华美,弓弭镶玉,想是大家之后,但谁都问谁都不认识有如此一人。一时间无人再上台去,那持弓青年也只是双目凝视主席中央,正是周玖时之位。
"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周玖时也看着他,对身后的杜蘅轻声道。
杜蘅如此一想,恍然道:"此人的长相与琳琅轩的方掌柜神似,不过衣装神情相去太远。"
"方英知?"周玖时立刻招杜蘅附耳上来道,"将外场护卫全体调来此处,快!"杜蘅应声从后方离开。
此时,另稳步一上台,文儒布衫,气质孱弱,除腰间所佩长剑,与一般书生装扮无异。那人彬彬有礼地向在场各派长辈行礼道:"小生柳林尙青,习武不过两年,今日只想向各位请教练武之道,还请这位少侠手下留情。" 柳林的尚家也是武学大家,尙青虽是如此一说,也无人敢小看他。他礼未行完,持弓青年一言不发拔出箭矢,手握弓弣,摆出搭箭之势。尙青见状仍是谦逊地笑着,道了声请,不急不缓地拔剑问道;"这位兄台不作自我介绍么?"
"不用了,马上就结束。"那人说着,拉满了玉角弓。
尙青于是也挽了个剑花,随时准备挡下他那一箭。那人静观少顷,一箭射出,出速甚是惊人。玉角弓看来也无甚非比寻常,射出之箭竟这般迅猛,在场之人不禁又纷纷猜测那人手中是何方神兵。尙青虽被这箭出速所惊,但他好歹是武林大派弟子,瞬时稳住身形,一剑斜向劈箭,身形微侧,堪堪避过他这一剑。哪知未等他转回身迎敌,又一支箭从另一侧射来,似乎早已料到尙青的行动。尙青避无可避,被一箭射中左肩倒下。所有人皆难以置信地瞪着持弓青年,方才众人目光都被第一箭吸引,竟无人注意到他是如何这般快速搭上第二枝箭。
主席上的周玖时忽然站起来道:"这位少侠,本会言明是点到为止。"
"在下所用乃是弓箭,也只能这样了。"持弓青年转向周玖时道,"在下并非来比武,而是来向周庄主讨教的。"言语间,他再次拔箭满弓直指周玖时。台下众人顿时喧哗声起。
"抱歉,周某人不与小辈比武。"周玖时嗓音清亮,压过场下喧闹之声,"还请这位少侠不要坏了本会规矩。"
"道貌岸然......"青年不屑一笑,放下弓箭,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问道,"敢问庄主这封信是何人所写?"他信手一挥,轻薄的纸片竟像是暗器一般射了过去。
周玖时双手合十夹住纸片,打开一看,纸上所写只有"华雯在我手中,想她活命就来参加铸炼大会"几字,并无署名,字迹却是周玖时相当熟悉的。"华雯?你究竟是何人?"周玖时反问道。
"何必明知故问?"华斐再次拉弓瞄准周玖时。此刻从道上大量守卫涌入人群团团包围了会场,人群开始骚动,胆小的围观群众见形式不妙,拨开人群向外逃去。
周玖时自然是知道的,当年顾琛之与他同父异母的长姐顾小玉通奸只事,顾琛之原原本本告诉过他。而后他这位年轻貌美的姐姐被亲王看中,懦弱的顾琛之不敢得罪靠山,只能将她双手送上。可笑的是,周玖时还没有寻他们报仇,这女人的孩子竟敢自行找上门来。怕这位旻王府的世子只是两姐弟乱伦的孽种。若不是为了寻找线索,他是极不情愿去回想。
"劝你们不要乱动。"花斐不知是对斡旋山庄的护卫,还是对逃跑的观众说道。他大喊一声"准备",妙善堂二楼顿时冒出百多名弓箭手,全体张弓欲射。周玖时本人并非怕了这些弓箭手,但他作为铸炼大会主持,岂容人破坏这场盛会。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在这两人如弦紧绷的气氛中,有一位少年与不断倒退的围观者相你而行,缓步走上展台。他一手撑伞一手持包裹,走得一步一喘,时不时用提包的手按住胸口。脸色苍白,眉头微皱,双手缠了绷带,可以看出他伤得不轻。那少年用力将手中的包袱掷向周玖时道:"我是来送剑给周庄主的,据说这把剑叫--弑光!"
周玖时手上的包布落下,剑光如水般流出,一把湖绿色的长剑显露出来。这便是传说中弑光呵,质地非金非玉,无锋无刃,甚至没有剑格,看起来只是一柄造型古怪的细剑。
"月法衣!"花斐把弓箭转指向他,"信是否是你所写?雯雯最后是与你在一起。"
周玖时一见此情景,也立即跳到了台上将法衣挡在身后。堂中的百多支箭便转而全将周玖时当作了活靶。
"别紧张。"法衣从他身后抱了抱他他,贴在他背后小声道:"华雯在我手里,他不敢对我怎样。"
"你怎么能跑来这里,伤得这么重?寒公子他们人呢?"周玖时关切地问道。
"在下面,我来帮你解围啊。"法衣笑着说道。
华斐不耐烦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说道;"两位可否体谅一下在下的心情。"
法衣闻言,握了握周玖时的手让他宽心,自己靠进华斐一步,缓缓举起伞指着他道:"我的确知道华雯在哪。你不必担心,她还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断腿,比我现在好多了。"
"放了她,否则我撇下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杀了周玖时。"花斐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你可不要以为,我现在所带的人仍是当日偷袭你们游船的那帮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