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发现照片背面有一行字:2005年6月12日,第一份工钱,带爷爷照相
除了纸箱,桌上还有一个刷牙杯,一个肥皂盒,一瓶洗发水。
这些便是梁涛的所有生活用品了。
整间屋子看久了,有种粗狂的美感,并不会叫人厌恶。
闫思弦道:“这儿要是藏了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吧?”
吴端道:“南城分局的人已经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有现金,只有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五千多块,是梁涛成为看林人后,一点点存下来的工资,每月存五六百,快一年了。屋里没发现现金,所以初步推断,凶手的动机是为了钱,而且凶手已经拿到钱了。”
吴端一边说着,一边打手电观察着地面。
非常简陋的红砖地面,有些地方的砖还活动着。
“没法采集鞋印。”吴端道。
“嗯,我看指纹也没戏。”闫思弦应了一声,伸手从支撑油毡的木柱顶取下来一只竹篮。
竹篮挂在木柱顶伸出的一截椽铆上,“我看现场勘察记录上,梁涛的存折就是从这篮子里找到的?”
“是这儿,没错。”吴端也凑上来。
只见大篮子里还有个不带提手的小竹筐,竹筐里有三个鸡蛋,天热,鸡蛋放得时间太久,分量已经很轻了。
吴端小时候曾领教过臭鸡蛋的威力,吓得腿一哆嗦,小心翼翼将那竹筐拿起来,并道:“梁涛的存折和身份证就藏在竹筐和竹篮的夹层里,这是屋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
闫思弦将竹篮放在灶台上,又去检查屋门,“啧”了一声。
“也没个锁。”
“在农村,像梁涛这样一贫如洗——至少大伙看来他是一贫如洗——的人,不锁门也算正常。”
吴端觉得有点好笑,似乎只要碰上农村情况,闫思弦就不太灵光了,所以他解释的时候闫思弦听得很认真,好像随时能掏出个本子来记笔记划重点。
吴端忍住笑,继续道:“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房子提取痕迹的条件太差,即便有人趁梁涛不在,偷走了他藏在篮子里的钱,也很难从痕迹方面寻找凶手,更不用说定罪了。”
闫思弦提议道:“那就查都有谁知道梁涛突然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说完,他自己又摇头道:“不可行啊,我听了南城分局刑警走访村民的录音,村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件事。”
“很正常,农村本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你往地上扔个包子,包子还没从村头滚到村尾,事儿可就已经传过去了。”
听到吴端这形容,闫思弦乐了。
“这是我妈说的。”吴端耸耸肩。
“可真……形象。”闫思弦弯起的嘴角似乎是放不下去了。
吴端又问道:“录音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有三件事,我觉得可以留意:
第一,梁涛在村里口碑不错,主要是他离群索居,没什么存在感,被走访的村民,都说他没什么仇家,但有一点,他那个看林人的活儿,有些人眼红。
只要在林子里住着,每月就有六七百块补贴,在农村,这可是个美差。”
吴端问道:“那这美差是怎么落到梁涛头上的?”
“嗨,镇长一句话的事儿。”
“镇长?”
“镇长和梁涛的爷爷——哎这个关系,我该怎么说呢。”闫思弦抿了抿嘴,“咱们市里的一位领导,在调到墨城之前,曾经在临关镇当过镇长,童村不正好属于临关镇管辖吗,这位领导任镇长期间曾经来童村视察。
当时领导听说村里还有一个猎户,一时兴起就去猎户家里坐坐。
这个猎户,就是梁涛的爷爷,当时他还是个中年汉子。
那时候人都淳朴,一看领导来了,赶紧拿出家里的好东西,炖上一锅野味,留领导吃了顿饭。
那年头才刚刚改革开放,吃那么一顿不容易的,领导吃得很高兴,后来虽然步步高升,调到了墨城,却对这一顿饭印象很深,跟身边人提起过。
咱们现在的临关镇镇长,就是这位领导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镇长的伯乐和靠山吧。
官场上那些事儿嘛,你也知道,逢迎拍马什么的,镇长揣摩着领导的心思,学着领导的事迹,年年去童村视察,年年必去梁涛家慰问。
你说,有这么一层关系,看林人这个美差是不是自然就落在梁涛头上了?”
还真是!
吴端惊叹于中间的弯弯绕绕,心里又清楚,这怪诞的故事,其实只是现状的小小缩影。
闫思弦道:“你只管记住,这第一就是,梁涛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般没有仇家,他跟别人结过仇没有,我们现在还不知,但至少已经有一些眼红嫉妒他的人了;
第二点,梁涛死亡当晚,有村民反映听到狗叫,而且狗叫声是从梁涛家的方向63" 罪无可赦0 ">首页65 页, 传来的,那村民只说是半夜去院里的厕所解手,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时间;
第三,梁涛进山没带狗——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听我说完——这条消息是村里唯一算得上梁涛朋友的人反应的……”
“就是梁涛死后,他的狗跑去找的那户人家?”吴端还是没忍住插话问道。
“对,就是那家,据男主人反应,梁涛的狗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梁涛的爷爷重病在镇上住院时,狗曾在他家寄养过几天。
除了这几天之外,梁涛从来不离开他的狗,即便是进山,走得远,来回要个两三天,梁涛就把狗带上,要是走得近,一天就能来回,他有时候就不带狗,只给它们留够一天的食物。
而跟陈清焰等盗墓贼进山前,梁涛这位朋友曾经问他——就是在村里碰面打招呼的那种闲聊——朋友问他这次进山走得远不远,梁涛说远。问带不带狗,梁涛却说不带,又问那用不用放自己家帮着照看,梁涛又说不用。”
“我明白了,”吴端道:“梁涛这是一早就计划着跑,他压根没想好好给盗墓贼带路。”
“没错,跑才是正常的。”闫思弦道:“连村民都看出来陈清焰他们是一伙盗墓贼,梁涛心里当然也清楚吧。
清楚,所以逃跑,不然等着古墓找到了被杀人灭口吗?
反观之,梁涛跑了盗墓贼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认栽,自己做着违法勾当,总不能报警说盗墓向导坑了自己的钱吧。
梁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入深山,再加上,逃跑的时候要是带着两只狗,动静大,不容易脱身,所以他没带狗。”
“陈清焰没说谎,”吴端道:“那问题就在于,他逃跑后又遇上谁了?”
“作案时间,”闫思弦道,“具体的死亡时间出来了吗?”
“貂儿刚发我手机上,之前因为没抓住陈清焰,不确定梁涛的末次进餐时间,所以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只有一个7月13日晚的模糊推断。
现在抓着陈清焰了,他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7月12日晚约11点,盗墓贼扎营休息,梁涛和他们一起吃了东西,被安排第一班值夜。
可是当晚梁涛就跑了,陈清焰很生气,还派了两名手下去追,梁涛显然更熟悉地形,上哪儿追去?自然是没追上。
有了陈清焰供述的末次进餐时间,貂儿才推断出了精准的死亡时间:是7月13日清晨5到6点之间。”
“5到6点?这么晚?天都亮了吧?”
“夏天天亮得早,4点半就蒙蒙亮了。”
“哈。”闫思弦短促地笑了一声,眼中迸发出茅塞顿开时特有的神采。
他伸手搭住吴端的肩膀,又笑了两声,“我知道凶手的行动轨迹了。”
吴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洗耳恭听。
“我刚刚说的那件小事,狗叫,听到狗叫的村民虽然说不上具体时间,但他给出了’半夜’这个模糊的印象。
为什么他认为是半夜?因为天黑着!
凶手知道梁涛进山了,又知道梁涛得到一笔钱,所以趁天黑摸到他家去偷钱。
凶手不知道梁涛这次进山没带狗,事先没准备对付狗,所以引发了狗叫。
之后,我推测有两种可能。
其一,凶手没在梁涛家中找到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他回来的路上堵截,并且也真的堵到了。
两名凶手将梁涛捆起来,拷问他钱的下落——或许梁涛随身带着钱,又或许他把钱藏了起来。
总之,凶手问明下落拿到钱之后,就杀了梁涛灭口。”
“那第二种可能呢?”吴端问道。
“第二种可能,去梁涛家偷钱并引发狗叫的是一波人,去堵截并杀害梁涛的,是另一波人。如果是这样,情况可就复杂了。”
第271章 依然没想好故事名(2)
吴端还想跟村主任聊聊,却听看守小屋的刑警道:“村主任进山挖药材了,明天才能回来,或者后天。”
见吴端犹豫,那刑警又补充道:“要不去他家看看?他媳妇在家,或者找村里会计也行,村主任不在的时候,就是会计管事。”
吴端道了声谢,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伸手挠了挠肩膀伤口周围皮肉,只道了一声“真痒。”
吴端:“忍忍吧,别挠破了。”
“嗯,”闫思弦道:“去会计家看看?”
“好。”
会计家有村里为数不多的三层小楼——村民大多住的是二层楼。
会计家的小楼四四方方左右对称,其外贴着雪白的瓷砖,远看不太像民宅,倒像是乡镇政府单位的办公楼。
两人赶到时,会计家正在吃饭。两口子在院里阴凉处支起小桌,一人一碗捞面条。
见有人上门,会计起身问道:“警察同志?”
会计是个和吴端父亲年纪差不多的男人,黑黑胖胖,膀阔腰圆,看样子他已经习惯了警察上门了解情况。
吴端和闫思弦走到近前,会计又道:“还没吃吧?现成的菜,一块儿吃点。”
他转过头对老婆道:“快去再下两碗面条……家里有肉没?没现成的就炒俩鸡蛋……”
吴端拉住会计伸过来的手,闫思弦则快走两步,拦住了往厨房奔的会计媳妇。
“别别别,我们吃过了,叔,你们只管吃,不用客气。”
吴端这么说,会计便不再客气,只问道:“有啥事啊?”
吴端:“还是梁涛的事。”
“他啊,”会计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都说山里出了大墓,这两天光顾着安排考古队住宿,倒把梁涛的事给忘了。
不是抓着盗墓贼了吗?你们要结案还是怎么的?我这两天就去把尸体……”
“我们怀疑,凶手不是雇佣梁涛做向导的盗墓贼。”吴端道。
“啥?”
会计显然没想到警方会有这样的怀疑,但他也是根老油条,并不立即表态,而是问道:“那……警察同志需要村里怎么配合?我们肯定尽全力配合。”
吴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会计别把事儿说复杂了。
“不需要村里怎么配合,就是问您几件事。”
“行啊,你们问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的人来问过好几遍了。”
吴端不管他的抱怨,只问道:“当初看林人是村里选出来的吧?”
“嗨,这事儿我跟你们的人说过了,选拔什么的,就是走个过场,其实梁涛是镇长拍板的人,镇长发话了,谁敢不听啊。”
“可还是搞了个评选。”
“是,搞了,大面上总要过得去嘛。”
“除了梁涛,还有别的村民想当这个看林人吧?”
“想啊,村里老爷们儿都想,有的妇女还想呢,白拿钱的活儿谁不想干?”会计问道:“你们不是要凭这个抓人吧?”
“是调查。”吴端道。
“没啥好查的,梁涛差事再好,别人羡慕是羡慕,可要说为了这个杀人,不可能啊,有啥好处呢?就算把梁涛杀了,看林的活儿也不一定落自个儿身上啊。”
倒在理,吴端觉得重点还是放在谋财害命的方向比较靠谱。
就在这时,会计老婆突然发话了,她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谁说的,梁涛一死,那活儿不就便宜给二奇了?”
会计瞪了她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会计老婆便讪讪地端起碗,不再说话。
吴端却追问道:“二奇是谁?”
“嗨呀,村支书小舅子,女人见识短,老以为村里任人唯亲,哪儿就跟你想的那样,哦,梁涛这边一死,活儿就成二奇的了,那还不让人嚼舌根,往镇里告啊?
凡事要讲规矩,谁能胜任这个工作,还是要村委会共同考察……”
面对会计做工作报告一般的官腔,他老婆虽没敢反驳,却偷偷撇了撇嘴,被吴端和闫思弦看在眼里。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村里秘密还挺多嘿。
会计不愿多说,闫思弦和吴端也不多问,又询问了几句,便告辞出了门。
一出门,吴端就低声对闫思弦道:“我要跟会计媳妇单独聊聊。”
“你这话说得……”闫思弦奸笑一下。
吴端:“怎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你说小时候偷看村里寡妇洗澡的事。”
吴端嫌弃地看了闫思弦一眼,“你跟笑笑学坏了。”
——————————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冯笑香:“阿嚏阿嚏阿嚏……”
冯笑香:果然,游戏里撩到的那个小哥哥在想我了,我真是棒棒的……
——————————
童村,会计家门口。
闫思弦道:“我给会计找点儿活,把他支开。”
“你已经有办法了?”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不说话,片刻后,会计一边接电话,一边急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