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貂芳态度有所缓和,马副科长赶紧道:“只要你不告发我,怎么着都行……你这是遇上难事了?要钱?好说啊,我给……”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均觉得火候够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于是貂芳道:“想让我保守秘密,简单,你只要做一件小事。”
“哎哎哎你说。”
“有人匿名举报闫氏的账目有问题,我要知道举报人的信息。”
马副科长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知道貂芳的目的了。
貂芳摆出一副“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又能怎样”的表情,回看着他。
有那么十来秒钟,马副科长那颗几乎不装公事的大脑的确飞速运转了一下。
然后,他就知道,关于举报人的信息,他是完全彻底地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看到他那比哭还难看的为难的表情,貂芳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她也不恼,继续问道:“那对闫氏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这下,马副科长终于能说出点有价值的信息了。
“那个……我确实看过阶段性的调查报告……”
貂芳没工夫跟他磨洋工,拍了一下他眼前的床,道:“直接说重点,你要是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吐不出来,就等着被我告发吧。”
“别别别,我说。”马副科长明显加快了语速,“闫氏的确有将近9000万资产去向不明,其中有5000万投资了一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大公司嘛,尤其闫氏那样航母级的大公司,投资什么都不稀奇,可总不至于5000万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吧,我们可从没查到什么叫北极星的项目。
再者就是还有将近4000万零零碎碎的投资,也指向了那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怎么说呢,就是……好像刚开始的一大笔投资,是光明正大的,后来这种投资好像转到台面下暗戳戳地进行了,金额又小又隐秘。”
“既然隐秘,”貂芳道:“像闫氏那样的综合型企业,又跟国外有密切的账目往来,你们想要从又多又杂的账目里找出几笔不正常的,无异于大海捞针,能这么快查出端倪,说明举报人给了你们现成的材料,至少是给了明确的线索吧?”
马副科长面露难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市局有多重视举报人的信息保密,我……我真不知道啊。”
像是为了表明心迹,马副科长又补充道:“我都被你们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知道,一准就告诉你了,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不要紧,不知道你总可以问。”貂芳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指了指冯笑香道:“她会陪你回市局的,回去以后该找谁问,你心里有数吧?”
“有有有,我一回去就跟我们科长打听,他是我顶头上司,我们科一把手,他肯定……”
啪——
貂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道:“市局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长脑子是当豆腐脑充饥的吗?你咋不直接找局长去问呢?!”
这就骂得很伤人自尊了,不过眼下这情形,马副科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裸奔似的,哪儿还有自尊可言。
他唯唯诺诺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貂芳只好教他道:“回去以后,你就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随便找个手下,东拉西扯地问问调查进展……”
“找手下,东拉西扯……诶诶诶,记住了记住了……”
貂芳白了他一眼,继续道:“然后,记得打听一下,是谁发现的举报材料。
找到发现举报材料的那个人,跟他好好聊聊,还是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你就假装是了解案件细节吧,你本来就是副科长,这些都是你能过问的。”
“行行行,知道了。”
貂芳不放心,又让马副科长重复了一遍,直到冯笑香道:“路上我会再跟他说说细节。”貂芳这才允许他跟着冯笑香离开。
离开时,冯笑香给马副科长身上贴了便携式的窃听器,这样他回到经侦科所说的每句话,就都能被监听了。
冯笑香还将一系列“证物”留给了貂芳,貂芳冲马副科长晃了晃装着证物的垃圾袋,警告道:“你敢耍花样,我立马举报你,让你彻底玩儿完。”
“我哪儿敢啊,”马副科长又快哭了,“我肯定按你说的办,可……可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我尽力啊,万一怎么都打听不出来举报人的信息,你们可不能害我啊……”
貂芳不接他的茬儿,打了个哈欠,冲冯笑香道:“药劲儿好像上来了,我睡会儿。”
冯笑香点点头,和马副科长一同下了楼。
门一关上,貂芳便立即收起了满脸的困意。
迷药劲儿真的上来了吗?当然没有,只有她和冯笑香知道,那小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不过是被碾碎了的白砂糖。只是当着马副科长的面,戏当然得做足。
貂芳又喝了几口矿泉水,将嘴里残留的甜腻腻的味道冲下去。
她来到窗边,看着冯笑香和马副科长上了那辆宝马,车子启动,离开了宾馆门前的停车位。
貂芳也下了楼,上了冯笑香开来的那辆车。
两人都害怕对方有危险,在行动中相互照应着。
这一路上,宝马被马副科长开得有些有气无力了,远不像来时那般劲头十足,貂芳在后头跟着,不免觉得好笑,市局这样高速运转的单位,竟然就生生容下了马副科长这样一杯茶一张报纸混一天的官儿混子,还真是无奇不有。
此刻两人反而要感激马副科长胆小怕事混日子的性格了。
正因为怕事,所以不敢节外生枝,只想乖乖按照两人的要求做事,尽快将两位姑奶奶打发了。
如此一来,还真让马副科长打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经侦科科长温以诚大约在半个月前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全是纸质材料。
这些纸质材料中有一大部分是闫氏的账目,其中有几笔资金往来,就被明确标记了出来——正是闫氏投资北极星项目的几笔资金。
除了闫氏账目,还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这个北极星项目的资料。
确切地说,北极星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一个国外的组织。一个专门研究神经科学的组织,其内有多名专家、学者。
北极星组织以其理论大胆见解新颖而在业内著称,且组织极其封闭,有点像某英国知名的推理作家俱乐部,想要加入须得通过层层筛选考核,且有着非常严格的熟人介绍制度。
北极星这一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组织创办者宣称精神病患者不需要治疗,他们需要的是引导,而组织就是那颗引路的北极星。
曾有传言说,加入这组织的研究者,本身就都是疯子。
大约25年前,这个名声大噪的组织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提出什么研究结果。也有人向组织成员打听,结果却是,北极星组织解散了。
对于解散的原因,组织成员闭口不谈,十分统一地保持了缄默。
当时有人就北极星组织曾经开展的研究提出了质疑,主要的疑点在于,经他们手的病人,许多都死于非命。
但受限于当时的刑侦条件,且死者都是些无权无势的精神病人,想来警方也不太重视,因此关于北极星组织的调查,以不了了之收尾。
通过监听设备,冯笑香和貂芳是跟马副科长同时听到这些消息的。
谁也不曾想到,这件事会牵涉出25年前已经解散的某个神秘的研究小组。
两名女警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马副科长那长时间不过问具体工作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过了约莫半分钟,才又开口问道:“那……北极星组织跟闫氏有什么关系?”
只听他那手下答道:“据举报人说,有人重启了这个组织,而闫氏就是在给他们提供研究经费。”
“企业财阀资助科学研究,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
“可是……闫氏资助的是违法的那部分活动。”
这马副科长为了保住“名节”,也算是非常卖力了,又追问道:“什么违法活动?”
“具体细节还在调查中,只是有间接证据表明,一些国内外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在公海频繁活动。”
“公海?”马副科长十分费解。
那人便举例解释道:“就是类似……类似一些医生会在公海上给绝症病人实施安乐死。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在公海上实施一些违背伦理的疾病研究和实验。”
如此,闫氏被调查的来龙去脉算是基本清楚了。
第339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5)
马副科长又问道:“举报人的事儿……你清楚吗?”
“不知道,科长只说突然收到举报材料,至于举报人……咱们不是有保密规定吗,科长没说过,也不该说。”
马副科长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材料是送到哪儿的他也没说?是送到他家,他办公桌上,还是有人走路上塞给他……”
那名手下赶紧道:“送到科长家的,一个快递,我听说是这么回事。”
马副科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题。回市局的路上,冯笑香让他强制记住了几个重点问题,他发现尚有一个遗漏,于是赶紧问道:“那个……对闫氏的调查,跟一支队那个闫思弦有什么关系没?”
毕竟是市局的风云人物,提起闫思弦无人不知。
那人答道:“有些关系的。一个被列入咱们调查范围的专家——就是个国外的专家,具体名字我没记住,资料里有——疑似北极星的成员,正好是闫思弦的博士导师……
我们查到,闫思弦入校那一年,他爸一次性给这位导师的科研机构捐赠了50万美金。”
“握草!”
听到这话的三人心中均是一声咆哮,貂芳终于忍不住对冯笑香道:“有钱人都是一边撒钱一边上学的?”
冯笑香也是一脸困惑:“这读的是个啥博士啊?毕业证镶钻啊?八星八箭啊?”
貂芳:“噗……”
貂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吐槽?”
接下来,马副科长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问题,但或许是因为他常年不问工作,大多都没问在点子上,要么就是问题太宽泛,空洞得让人没法回答。
不多时,马副科长悄悄下了地下车库,上了貂芳那辆马自达的后座。
他脑门上全是汗,一脸虚脱的样子。
“我可都按你们说的干了,你们总满意了吧?那证据……”
貂芳道:“证据你就别想了,肯定不会给你,给了你回头你来报复我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
“得了吧,”貂芳没好气地打断他道:“你刚刚还保证开完房麻溜离开呢……哎呦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呢,我把你当什么了……”
貂芳学马副科长说话,学的惟妙惟肖,呛得马副科长无话可说。
貂芳又问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别再骚扰人小姑娘,我就不告发你。”
说完,貂芳又嘟囔道:“市局啊,搞没搞错,万分之一,你当人家小姑娘考进来容易?结果呢,就为了躲你,有的工作都不要了,又去考了监狱系统,人家宁愿跟犯人打交道,都不愿在你跟前上班,缺德不缺德?!”
马副科长脑门上的汗又下来了,被一名级别不如自己的警员劈头盖脸教训,对刚上任不久的小领导来说,实在是尴尬,即便周围并无旁人,马副科长还是觉得脸上很挂不住。
尤其貂芳嘟囔完了,还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连声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们还有事儿呢。”
马副科长还想辩解两句,让貂芳将“证据”给他,可他实在被臊得开不了口,犹豫几秒钟,终于道了一句:“那你可得说话算话,你要是毁我,我就……我跟你没完。”
望着马副科长离开的背影,貂芳低声对冯笑香道:“你看那人像不像长了条尾巴?”
“嗯,夹着呢。”
两人总结了一下,从马副科长这儿得来的信息,统共有这么几条:
第一,“公海”,既然所谓的北极星组织常年在公海活动,且监控信息表明爱德华的车最后出现在双李市港口,闫思弦和吴端很可能被送上船除了海,那是不是说明,劫持两人的正是北极星组织?为什么要劫持他俩?以及,他们究竟被劫持到哪儿去了呢?
第二,闫思弦的博士导师在经侦科的名单上,疑似北极星组织成员,而其师兄爱德华正是劫走两人的罪魁祸首,说明北极星组织离闫思弦很近。他会不会很早就知道这个组织了呢?他跟组织又是什么关系呢?
第三,从闫氏的投资情况来看,整个闫氏都跟北极星有牵扯,这牵扯在闫思弦的父辈那里就已经开始了。闫家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闫思弦和闫父之间,信息透明吗?换言之,闫思弦知不知道自家公司跟北极星组织有经济往来呢?
两人只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一局十分庞大繁杂的棋,甚至一眼都望不到棋盘边缘,对两个新手来说,着实摸不着头脑。
在各自的专业领域,貂芳和冯笑香当然都是出类拔萃,绝不输给谁,可论综合分析判断能力,两人就有些吃力了。
“还是得找举报人。”
貂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毛线团里扯住了一个线头。
“对,这是咱们一开始的目的。”冯笑香立即响应。
貂芳又道:“刚刚那经侦科的人说,举报材料是通过快递,送到经侦科正科长温以诚家的。”
“我这就查监控,还有快递记录。”冯笑香说着,噼里啪啦敲打起了键盘。
貂芳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这个温以诚秘密调查闫氏,仅仅是出于防止上头干预,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