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哪儿?”吴端问道。
“还在棚户区呢……”对方报了个地址,闫思弦将手机往吴端手里一塞,自己则专心开起了车。
吴端又跟对方聊了几句,得知他们也是才取得这一突破,还未对农民工进行细问,便挂了电话。
死者身份是明确的,现在嫌疑人身份也清楚了。只要找出杀人动机——退一步说,万一找不到嫌疑人,也可以发布全国通缉——总之,这案子就算到了尾声。
这当然是好事,可两人心中的忧虑明显要多于兴奋。还有不少疑点。
车开出去一截后,吴端问道:“那还要对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进行走访排查吗?”
“要啊。”闫思弦道:“正好腾出手来,我这就给组里打电话……”
“我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就算跟赵局耍赖,我也得要出几个人来,赵局总不会跟病号计较。”
“病号这马甲还挺好用。”
“借你穿穿?”
“我的错,”闫思弦意识到这么说对吴端实在有些残忍,连声道:“我错了。”
吴端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让闫思弦别往心里去。
城北棚户区。地方不大,却是有名的三不管。
这地方原先有两栋老旧居民楼,拆迁时跟钉子户起冲突,闹出了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被拆了一半的老楼就那么晾了一年多,可谓杂草丛生,砖石满地。
打官司期间,那遭遇不幸的钉子户家里来了许多亲戚,天天在法院门口抗议。
这些亲戚没地方安置,便凑合住在被拆了一半的老房子里。
有人白住,附近的流浪者、乞丐心思便活泛起来,也住了进去,后来又陆陆续续有找不到活儿的民工住了进去。
开发商好不容易跟钉子户打完了官司,这块地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流民分据。
就在开发商组织人手,准备清理这一片的非法住户时,偏偏区政府重新规划,想要把地收回去建办公楼。
开发商又开始跟区政府扯皮,如此一晃,又是一年多,流民门甚至用旧砖头又砌出来几间房,有的则是拿防水布搭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子,由此,棚户区初具规模了。
再后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规定,不允许地方政府铺张浪费,大肆建设高档办公楼,墨城做为首都的卫星城市,就在中央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顶风做狼,建新办公楼成了马歇尔计划。
区政府想就这块地方重新招标,可因为之前的不守信行为,加上棚户区居住的流民多达百人,清理起来难度很大。
巴掌大的地方,顶多建一栋高层,利润实在有限。
综合下来,开发商们便不大看好这片地方。
偏偏又有传言说这块地方从地脉来讲,是个死穴,招晦气,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底层流民在此聚集——反正说得神乎其神,谁碰谁倒霉,导致开发商们更加犹豫,即便去参与招标,也都是抱着“捡漏”的心理,报一个极低的价格,能招上就当占了个小便宜,招不上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如此一来,这么一小片地方屡次躲过政府规划,似乎被大刀阔斧的城市发展遗忘了。
吴端以前在派出所实习时,就曾到棚户区抓过贼,因此还算熟悉。
闫思弦将车开到棚户区附近时,看到路边有辆警车,警车车窗伸出一只手来,示意闫思弦停车。
停车后,那警车下来一名刑警,冲闫思弦和吴端敬了个礼,示意两人跟他步行。
闫思弦紧挨在吴端身边,路面不平,他忧心忡忡,时不时伸手去扶着吴端。
走了一小段,吴端便彻底成了老佛爷走姿,一只手撘在闫思弦平举的小臂上,不知道的还当这位爷摆了多大的谱。
在三间相比之下还算严实的窝棚里,两人见到了嫌疑人的五名工友。
他们正抽着刑警散的烟,还一人吃了一份刑警订的外卖盒饭,因为有烟抽,有东西吃,他们的精神头便格外足,说话声音也很响亮,每一句都像是在吼。
跟这样的人沟通总是畅快的,他们正需要新鲜事来打发走得太慢的时光。因此,即便已经跟片区刑警沟通过一次了,他们还是很乐意再对吴端和闫思弦重复一遍。
两人戴上了执法记录仪,开始询问。
一开始,负责回答问题的是个被叫做胡叔的人。胡叔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看样子约莫有60岁了,当然,很可能是艰苦的条件使他比较显老,实际年龄或许没有这么大。
其余四人则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后生。
吴端首先开口道:“你们都在一个地方打工吗?”
“能找到大活儿,就一块干,找不着就各干各的……老乡么,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带着他们出来的,相互有个照应,有活儿了相互介绍呗。”
吴端指了指已经被推到一间窝棚门口的电动车,“这车的主人你们认识?”
“车是小川儿的。”
肖川,人称小川,正是电动车的主人,本案的头号嫌疑人。
那是一台枣红色的电动车,能看出来车被改动过,后座位置加了一块电瓶。
吴端问道:“车哪儿来的?”
“小川儿买的啊。”胡叔扯高了嗓门,不服气道:“咋?不像啊?跟你说,我们以前不这么穷,都是入秋那个大活儿没结上钱闹的。”
吴端不想跟他起争执,只继续问道:“那这车在哪儿改的?”
“小川儿自己改的,他本来就是电工。”
吴端将目光从电动车上收回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儿住的?”
“那可挺长时间了,从入夏就住这儿了,本想着春夏秋住这儿挺好,还能省了租房钱,谁知临到拿钱的关头,工头跑了,大冬天也只能在这儿熬着了……”
闫思弦114" 罪无可赦0 ">首页116 页, 皱起了眉。这得多冷啊,窝棚四处漏风,里头和外面一个温度,他光是站一会儿,就觉得脸颊冻得有点疼。
“那时间可不短了。”吴端道:“肖川有什么仇家吗?”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极瘦的青年,长手长脚,说话时目光不敢看人,很腼腆的样子。
“小国,你说说。”胡叔将那极瘦的青年推到前头,青年的头更低了。
有人催促道:
“就是啊,小国,你快说说,你跟小川儿关系最好……”
“可不是,你俩天天吃睡都在一个屋……”
“那啥……”被叫做小国的青年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就听他说有几次被人欠了工钱。”
吴端等着他的下文,可他竟没有下文了,吴端只好问道:“知道谁欠了他的工钱吗?”
“迎宾路那儿有一家,我跟他一块去要过债,还有个姓王的,装修公司的小经理,别的我可不知道。”
“这两笔钱要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反正我陪他去要债的时候,没要回来。”
见小国并不知道更多嫌疑人的经济情况,吴端决定回去后细查肖川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道:“肖川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有一个多礼拜了吧。”
胡叔补充道:“9号走的。”
显然,这个日期他已经在之前的询问中回想清楚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离开?”吴端问道。
“跟我提过一嘴,”小国道:“说是去搞钱。”
“具体怎么搞?是去问债主要债吗?”
“应该是吧,不然还能干啥……”
有人插话道:“小川儿咋的了?”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人呢?”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案子是你负责的,告不告诉这些人肖川的嫌疑人身份,你来决定吧。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呦,刚才抢着提问的时候怎么看不出案子是我负责的?
吴端假装接收不到信号。
闫思弦亮出了死者周忠戎的照片:“他叫周忠戎,在翠萍小区附近遇害,又被抛尸至江陵路绿化带,我们怀疑凶手是肖川。”
“不可能!”胡叔大步跨上前来,几乎要撞在闫思弦身上,闫思弦急忙挡在了吴端身前。
胡叔扯着嗓门道:“小川儿不可能杀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最老实了!”
其余几人也附和着:
“就是啊,搞错了吧?”
“刚说什么来着?翠萍?在哪儿?”
“就是那一片嘛,你忘了?都是新盖的房子。”
“哦哦,小区门口的路还没名字呢,是吧?”
“对对对,就那儿。”
吴端抓住了重点,打断几人的讨论,问道:“你们装修过那片儿的房子吗?”
“没,那地方好多都是临到冬天才急慌慌交房的,为了能收上这一冬的暖气费。今天开始装修肯开不及了,都赶在明年开春儿装呢。”
“肖川也没装过那片的房子?”吴端想再确定一次。
几人一起摇头。
“那他有没有去过那附近……比如,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到活儿,毕竟那儿有很多还没装修的房子。”
“他没时间,我可以证明。”胡叔道:“我们接了个大活儿,翻新一个学校的老楼,忙着呢,一睁眼就得去工地,没空到处逛。”
“既然这样。”闫思弦接过话头问道:“肖川9号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见过你们吗?他的电动车可是送回来了,而且就藏在附近的破窝棚里,离你们住的地儿一百米都不到。”
第385章 独孤(9)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着头。
“没见过他吧?”
“是啊,人真没回来过。”
“反正我们是没见他。”
“行吧。”闫思弦沉默了几秒钟,朝向小国道:“他也没找过你?”
小国一愣,连连摇头“没啊。”
闫思弦不再看向小国,“哥儿几个,不好意思了,你们得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怎……怎么?”大嗓门的胡叔怂了,“你要抓我们?”
“不是抓,是配合调查,再说,这地方太冷了,我保证,给你们安排的住处比这儿舒服。”
这话当然无法让几人信服,胡叔将几个后生护在身后,活像一只护仔的老母鸡。
“你们讲不讲理?”
从最初的吓蒙了的状态里回过劲儿以后,几个后生很快也统一了阵线,七嘴八舌道:
“我们不去!”
“对!警察不能乱抓人!”
“我们没杀人,小川儿干了啥我们也不知道!”
自始至终只有小国苍白着脸没说话,他好像真的很腼腆。
闫思弦深深看了小国一眼,对众人道:“我再说一遍,不是抓人。但你们要是不配合,可就说不准了。”
这次,小国说话了。
他对胡叔道:“要不……去吧?”
五人沉默着。虽然沉默,行为却说明他们已经屈服。他们陆续上了两辆警车。
收队。
有的刑警负责将五人送往市局,有的则等待车辆来拖走电动车。
闫思弦也启动了车子。
副驾驶位置的吴端问道:“你要单独审他们?”
“嗯。”
“你看出有问题了?”
“看不出来,是推测。”
“推测?”
“嫌疑人抛弃电动车的地点,他不该把车丢在那儿。我问你,丢弃电动车的目的是什么?”
“是……掩藏踪迹,免得被我们查到。”
“对,掩藏踪迹。如果是这个目的,傻子才会把作案用的交通工具丢弃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不是自暴马脚吗?干什么?羞辱咱们的智商啊?生怕咱们查不出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吴端的眼睛亮闪闪的。
“我的意思是,”闫思弦挑起嘴角,“嫌疑人回到那片棚户区,一定有除了抛弃电动车以外的某个目的,甚至,他根本就没想把电动车丢弃在棚户区,电动车之所以在那儿,是意外导致的。”
“你觉得那五个人里,有人在肖川作案之后见过他,那个人撒谎了?”
“也有可能是五个人都在撒谎,所以要分开询问,像刚才那样几个人乱哄哄的,问不出什么。”
两人沉默着,闫思弦专心开车,吴端则在思考案件。
他回想着闫思弦刚刚的分析,不由觉得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与闫思弦刚刚重逢的时候。
闫思弦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突破口,让案件调查峰回路转。
那样又充实又有趣的日子,真的就要回来了吧?
吴端瑶瑶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感觉赶出脑海。果然人不能过得太好,像林黛玉似的,闲得,胡思乱想。
见吴端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两眼放空,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闫思弦道:“你干嘛呢?”
“没什么,就是……案子有点复杂。”
“真的?”闫思弦对吴端的这一说法半信半疑。
“嗯,你好好开车吧,我睡会儿。”吴端闭上了眼睛。
闫思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睡?谁天天嚷嚷着睡眠严重饱和,等伤好了要好好熬几个夜报复社会?这什么情况?
市局。
在休息了一个多月后,吴端第一次正式参与案件调查,自然免不了同事们的一番嘘寒问暖。
吴端也很兴奋,一兴奋难免就秃噜嘴,向大伙承诺道:“打今儿开始,我就回来上班了。”
这话是快过脑子的,说完,吴端偷偷用余光瞄向闫思弦。这是他不曾跟闫思弦商量过的。吴端有点心虚,他觉得应该提前跟闫思弦商量,毕竟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多亏了闫思弦无微不至的照料。
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啊!